第24章 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3)
这学校也是表面好看,内容是腐败的。这校的教员只有几个稍好,其余都是要不得的。例如:教我班英文的朱先生,我们背地里喊他做“Mr.Pig”。他原是一只坏透了的流氓,因捧洋人得势,到美国混了七八年,一口英国话,不能说他说得不烂熟,但他对于英文学,毕竟还是不太行,尤其是他不懂得教英文的方法;从他学英文,还不如靠本英汉字典确实些。他老先生还教我班的地理呢!有一次,他拿着一支粉笔,指着中国地图东北角的黑龙江说:“Yangtze Tiver is here。”当时,我吓了一大跳,朱先生呀!你为什么这样糊涂,你自己就住在扬子江边呢!教国文的,是一个前清的秀才;教算术的也是一个二十年前的古董。教会学校,非常专制,教员只要得到洋人的欢心,好不好,学生是不能说话的。
教员饭桶一点,也还可以马虎下去,最使我难受的,就是每天早晨一个小礼拜;星期四下午,又是一个礼拜;星期日的整个上午,都做礼拜!礼拜礼拜,到底礼拜哪个,真是无聊!明知做礼拜是毫无意义,但学校规定甚严,别的课可请假不上,礼拜,除非你生了大病,那就不能不到,不管你是不是教徒!这真是只准他传教自由,不准你信教自由了。当那伪善牧师,吃饱了洋饭,站在礼拜堂上,低头闭目,喃喃诵祷告词,以及胡说八道地大说其教的时候,这多么令我难受,几乎要急得在座上跳起来。这种不自由的学校,岂不等于坐牢!几次要出校,又复忍住。后来,我想得一个办法,就是每次去做礼拜,总私自带下一本自己爱读的书去,不管牧师说教也好,祷告也好,一概不理,我静心看我的书,这才算将难耐的礼拜挨过去。
校中同学们,有不少的人,趋奉洋人,见到洋人来,总是鞠躬敬礼;洋人说话,总是点头连说“yes"!我也是看不惯的。有一次,我问了一个惯趋奉洋人的同学,为什么对洋人要如此去尊敬呢?他答说:“你那还不知道,在洋学堂读书,不尊敬洋人,还尊敬谁?倘若谁得到洋人的欢心,在校可望免费读书,毕业之后,包管你容易找事。密斯特方,你要明白,找到一个翻译员或洋行公司的用员到手,就是几十块花边一月的薪水啦。如搅得更好的话,还可以在洋人帮助之下,留学美国呢!密斯特方,我不客气地说一句,像你这样不敬洋人,又不信教,那只好去讲你的社会主义了。”(我在校常与同学谈谈社会主义。)我听完了他的话,我不说什么,只对他苦笑一下。
过了一年教会学校的生活,也算过够了;又得到父亲来信,说再不能想法筹款寄来,我就从此废学,漂流到上海,梦想找一个半工半读的机会。
后来,得到南伟烈学校一个同学来信说:校内有一个有力的洋人,希望我再回校去,他可以帮助我的学膳费,但要我相信基督教。我写了封复信给他,说:“读书不成,只为家贫,但因贫而无受教育机会的人,在中国何止千百亿万?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相信基督教的,现在,我也不愿再读那些无意义的书,我要实际地去做革命工作了。”
六、读《先驱》加入S.Y.[10]
在南伟烈学校正当精神苦闷的时候,忽接到上海一个朋友寄来一份《先驱》报,《先驱》是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简名S.Y.)的机关报。我看过一遍之后,非常佩服它的政治主张。它提出结成民族统一战线,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在当时确为正确不易的主张。《先驱》的每篇文章,文章中的每句话,我都仔细看过,都觉得说得很对;于是我决心要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我漂流到了上海,经过赵醒侬同志[11]的介绍,乃正式加入这个无产阶级青年的革命团体。不过在当时,它成立不久,它的组织还不严密,工作经验也很幼稚,组织成分又以学生居多,故力量不大。我因初出学校,小资产阶级学生的浪漫习气,还是浓厚地存在着,又因感受当时流行的颓废派文学的影响,思想行动都还远谈不上无产阶级化,也就没有替团做多少实际工作。
因为革命思想,在江西传播不广,得到团的同意,与几个同情的朋友,由上海回到南昌开办一家新文化书店[12],专贩卖马克思主义的和其他革命的书报,并与袁孟冰同志合力出版一种小报[13],鼓吹革命运动。后书店因经营不得法,营业不振而亏本,不久也被北洋军阀“查封”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得了初期肺结核症,在三个月内吐血三次。肺病是我青年时期最凶恶的敌人,它损害了我的健康,大大地妨碍了我的学习,我的工作!足有五个整年,是无日不困顿于肺病的痛苦之中!我相信,我若不患这可怕的肺病,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学习和研究上,绝不会如此的无成就;对于革命工作,也会有更多的努力和贡献。
七、我是个共产党员了!
因为几年的斗争锻炼与团的教育,我的思想行动,逐渐无产阶级化,逐渐具备一个普通共产党员的资格。在一九二四年三月[14],经过赵醒侬同志等的介绍,在南昌正式加入共产党,这是我生命史上一件最可纪念的事!不管阶级敌人怎样咒骂诬蔑共产党,但共产党终竟是人类最进步的阶级——无产阶级的政党。它有完整的革命理论、革命政纲和最高尚的理想,它有严密的党的组织与铁的纪律,它有正确的战略和策略,它有广大的经过选择而忠诚于革命事业的党员群众,并且它还有得到全党诚心爱戴的领袖;它与无产阶级和一般劳苦群众,保持亲密的领导关系;它对于阶级以及全人类解放事业的努力、奋斗和牺牲精神,只要不是一匹疯狗,都会对它表示敬意!
共产党员——这是一个极尊贵的名词,我加入了共产党,做了共产党员,我是如何的引以为荣呵!从此,我的一切,直至我的生命都交给党去了!
八、五卅运动中的我
一九二五年,弥漫全国的反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运动——五卅运动起来了。这是在中国无产阶级领导下极伟大的群众运动,这是被压迫的中国民族的觉醒——睡狮的怒吼!这次运动,给了各帝国主义——特别是大英帝国主义以严重的打击,有力地推动了中国第一次大革命的进展!
在此时,我看到帝国主义在中国境地内自由屠杀中国人民,心中愤激已极!运动开始时,我就参加“江西沪案后援会”[15]工作,凡后援会规定的工作,我都积极地去干,在工作紧张时,有几晚都没有睡觉。随后,后援会派我去赣东各县工作,我也曾尽力之所及地去做,将反帝运动,相当地深入于这些偏僻县份的群众之中。
在这次运动中,我的吐血病发了几次;但当吐血的时候,就静卧几天,病稍好了,又起来干;一干又病,病稍好了仍然又起来干!
九、秘密国民党时代的工作
在国共合作政策下,我是以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做国民革命的工作。在一九二三年,江西的国民党部就秘密地成立了。江西当时在北洋军阀统治之下,认国民党为赤化党,是施行压迫的。如捉到国民党员,轻则坐牢,重则枪毙。当日北洋军阀之压迫国民党,亦犹今日国民党之压迫共产党一样,不过侦探技术,处决方法,后者比前者更进步更毒辣罢了。
我们就在这种严重环境之下,秘密地工作着。组织工作的方法,是自上而下的,先组织了江西临时省党部,随在各县组织了十几县县党部。开过了一次秘密的全省代表大会,选举省执委,成立正式省党部。省党部主要的负责者,就是赵醒侬同志。工人与农民运动,亦在开始进行。对于“拥护中山北上”,与“追悼中山逝世”的两次运动,是做得比较广泛而深入,唤起了江西广大群众对国民革命的认识和同情。
这里要讲到赵醒侬同志的事迹:他是江西南丰县人,他是一个破产的商人。他在上海工作时,生活非常艰苦。他到各处活动,全靠两脚走路,连坐电车的钱都是没有的。他是共产党员,他是接受党的命令,来积极地参加国民革命的工作。他在北伐军到南昌前的三个月被军阀捕住,关押于军法处两个月就枪决了。后来很少人知道他,但在江西,他却是为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争取中华民族独立解放的革命运动的第一个牺牲者!
在这长期的秘密工作中,我的肺病更加加深了,更容易吐血了,走多了路吐血,睡晏了觉吐血,受了什么刺激也吐血,进了好几次医院。但我仍然是干而复病,病好复干。
十、北伐军到了江西以后
在一九二六年一月,我被派去参加广东第一次全省农民代表大会,到了广州。由反革命的北洋军阀统治下的地方,走到革命的策源地——广州,觉得各种现象,都是生气勃勃的,另是一种的。当轮船驶进虎门要塞时,看到环要塞的一道粉白围墙上,写着“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十个大字,精神为之一振!到了广州,看到各处所贴的崭新的革命标语,省港罢工工人的坚决斗争,各地革命农民代表的踊跃赴会与革命军人的和蔼可亲,这些情形,都使我感着愉快。农民代表大会,经过了五天,我从彭湃同志的谈话、演说、报告中,学得了许多农民运动的方法。(澎湃同志是广东农民群众最有威信的一个首领,他于一九二九年在上海被国民党屠杀了!他的名字,是永远在中国革命历史上辉耀着,广东的农民群众,也永远不会忘记当日领导他们向地主斗争的领袖!)后参加十万人的广州纪念大会,又随劳农两大会的代表——中国第四次全国劳动大会与广东农民代表大会,同时在广州开会——到广州国民政府,请愿出师北伐;后又到省港罢工委员会、石井兵工厂等处参观,都觉得很是满意。满望回到江西,大大地做一番运动,那知刚到上海,又吐起血来了。这次肺病大发热度升到摄氏表四十一度,几至于死。
得到中国济难会的帮助,在上海医院医治了两个月,才能缓缓地行步;后又转到牯岭普仁医院医了一百多天,肺病才得到一点转机。这次若不得济难会医药费的帮助,早就病死离去人世了。
在牯岭医院中,天天盼望着北伐军胜利的消息。一日,从病友处忽得到一张武汉报纸,乃是北伐军占领武汉后的报纸,我把那张报的每个字都念过了。不禁狂喜!再过不久,北伐军占领了江西,我就依照党的指示,下牯岭到南昌来工作。
本来,在推翻北洋军阀统治的江西,革命运动应该彻底进行。但当时共产党的中央,被陈独秀腐朽的机会主义所统治,离开阶级立场,背叛阶级利益,放弃革命的领导权,阻止工农群众斗争的开展和深入,以致党脱离群众,不能领导群众;不去组织工农的军队,也不去进行国民军中的工作;只是一味地去妥协资产阶级,以求其所谓民族联合战线的巩固!这样可耻的机会主义,将第一次大革命,一直领导到失败。
我当时当任省农民协会秘书长的重责,因党没有正确路线的领导,虽说是组织了六百万农民协会的会员,但农民斗争没有更高程度的开展,没有积极地领导农民群众向剥削阶级进攻,以致会员没有得到更多革命的实际利益,农民对农民协会也就不会有深厚的热情;其次,组织训练工作,也做得十分不够,农民协会的工作方式,也是带着官僚主义的,如我在省农民协会时,除开会外,就只批批各县来的“等因奉此”的官样公文,连南昌近郊的农民运动,也没有很好地进行。尤其重要的是农民武装——农民自卫军没有积极地去组织和锻炼——这些都是使农民协会不能有真实的力量的原因。
当时,江西的A.B.团[16]却非常积极地进攻省农民协会,要夺到他们手里去。他们把持着省党部,今天对省农协一个决议,明天对省农协又要玩个花样,我是首当其冲的人,我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每天早晨起来,拿起报纸来,首先就要看省党部又有什么进攻省农协的新办法;为对付他们的进攻,确费了不少的心思。他们委派了两个委员到省农协,当然不是来做工作,而是来和我们捣乱子;每次省农协开会时,我总与他们先争后闹,最后就拍桌大骂而散。
江西省农民协会开第一次全省代表大会,他们首先就要圈定省农协的委员;我电问中央农委——中央农委书记为毛泽东同志,如何对付;得复电:须坚决反对,宁可使农协大会开不成功,不可屈服于圈定办法。他们圈定不成,就用金钱收买选票,结果露出马脚,大闹笑话!大会选举他们算是失败了,省农协没有被他们夺取去!他们散布谣言说,要用手枪暗中打死我;我也不以为意。
过了不久的时候,朱培德[17]的态度,一天一天地右倾,公开说工农运动过了火,现在要开一开倒车等反动话;可是我们省委也没有想出一点革命的应付方法,整天只是机会主义地叫同志去拉拢影响而已。
“欢送共产党员出境!”“共产党员如果不出境,就要不客气地对付!”“制止工农运动的过火!”这些严重示威的反革命标语,都是以机关枪连迫击炮连军队的署名到处贴出来了。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我几次跑到省委去说,要省委急电中央想办法,省委总是说:“把党的机关逐渐秘密起来,们还是尽力去拉拢和影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