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城里的赵小米
赵小米知道我要来她这里,前一天的时候,就把那间一直空着的房间帮我收拾了一遍,让我跟她一起住。看得出来,房间刚刚收拾不久,还留有打扫过的痕迹。赵小米是我在省城唯一的熟人,我也决定住她这儿,也算有个照应。这样也好,我可以不用去外面租房子,省下租房子的钱去新华书店买我喜欢看的小说,也不会感到有那种一个人睡觉时的害怕。
我原来一直以为,赵小米来城里的这三年,应该嫁人了,但现在看来,这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因为在这里,我并没有发现男人的物品,也没听她给我提起过她有老公。或许她只是找了男朋友,还没打算结婚,我依然这样在心里猜测她。没想到原来那么熟悉的一个人,三年过后,我却要用猜测来重新认识她。还好,无论生活怎么变,容颜怎么变,她还是赵小米,还是我的好邻居好老师,如同从前。
现在的赵小米无论怎么看,都比以前我印象中的那个邻居和那个赵老师漂亮,皮肤白白的光亮柔软,身材也好了许多,修长的腿,单瘦的腰,丰满的胸,迷人的眼,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诱人的女人味道。虽然我不是男人,我不懂得男人们的欣赏,但我也懂得对世界的审美,说明在我眼里,她真的变漂亮了,身体变得有一种成熟女人的美。可以自信的说,我也是漂亮的,但比起现在的赵小米,我自然显得比她单纯,比她羞涩。如果漂亮对于女人来说,只代表身体,我想我应该也像赵小米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身体也变得美丽迷人。
晚上的时候,赵小米说是要亲自下厨,做几道她的拿手好菜,让我尝尝她的厨艺。瞧她那身漂亮打扮,我几乎不相信她还能下厨做饭。见她去厨房,我跟进去,帮她一起做。没想到她切菜的手法熟练得比我奶奶还好,可想而知,赵小米一直就是这么生活,我不由在心里猜想,她做的饭菜味道一定很好。
果真如此,她炒的每一道菜都是我比较喜欢的,尝了一口,味道格外的好。我说:“真没想到,你做的菜比我奶奶的还好。”赵小米马上说:“我不骗你吧,好吃就多吃点。”我看看她:“瞧你身材保持那么好,我要是多吃,吃胖了都见不得人呢。”赵小米也看看我:“没觉得你胖,再说我又不天天让你这么吃下去。”觉得好吃,便吃了两碗米饭,竟有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温暖。
吃过晚饭,帮着洗了碗,打扫了卫生,没什么事,两个人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跟赵小米有三年多没见面,如今两个人突然这么相见,坐在一起,自然有很多想说的话,一个晚上也说不完。赵小米说:“时间过得够快的,记得你出生的时候,我正好上小学一年级,放学回来,我妈拉着我去你家看热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的身子依偎在你妈妈的怀里吸允着奶水,闭着小眼睛不哭不闹。你妈见我们过来,从抽屉里拿出四五颗纸包糖给我,我剥一颗丢进嘴里,甜甜的能让我吃上半天。现在想起来,真的让我渴望回到童年。”没能想到,我们的话题竟从多年前的往事开始。赵小米接着说:“没记错的话,今年你应该二十一岁,真不敢想象,二十一年前我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如今坐在这里个头长得跟我一样高了。”我也感觉时间过得够快,仿佛自己的身体是从二十一年前飞过来的,我说:“是啊,过得真快,你记性真好,二十多年前的事你还能那么有印象,我可有些事情不怎么想得起来了,不过也好,有些事想起来不如忘记掉。”说这话的时候,我却并没有将过去那些悲伤的事忘记掉,一幕接一幕又浮现在脑海里,让我害怕。所以我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顺手拿起遥控板,换了一个频道。赵小米似乎明白我此时的心情,因为她知道我的过去——我的身体是从悲伤中走来。
赵小米却继续想对我说些什么,看得出来她有一种强烈的表达欲望。所以我认真地听她述说:
——刚来城里的时候,我曾在一家电视台上班,做音乐编辑,但因为一个男人,一个月后,我就离开了那里,因为我想远离那个男人。但越想远离,就越无法逃脱,比如现在,我成了那个男人的女人,不,应该只是他的情人,这房子及一切都是那个男人为我买的。他叫颜小碎,一个曾经婚姻破碎的男人。也许他的名字注定让他的生活充满破碎,或者暗藏破碎。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离过婚的男人,他足足大我十岁。至少,我认为他是多么地热爱我,或许他更热爱我的身体。而我并没有让他轻易得到我的身体,只准靠近。我只是在想,我们的这种热爱,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也成为破碎的延续。因为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完美,它只是相对的。所以我告诫自己,热爱他,但不把身体随便交给他。
——如果说生活从来不会有真正的预见,那么没有谁能敢肯定或是预言,在彼此之间,破碎会注定延续或者不会延续。因此,在这个世界还未发生改变之前,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我们好好地热爱。真的,这个世界,这个城市,以及我们的生活,还有身体,都需要热爱。
——既然完美是相对的,那么破碎也是相对的。所以除了破碎,颜小碎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审视还有思考的男人。在我看来,我觉得他应该是这样。他的表情告诉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他对生活的理解十分直接——男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热爱女人的身体。由此可以想象,我们女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接纳男人对女人身体的热爱。要不你的身体是多余的,不值得热爱。
——热爱或许只是一个人对生活的独立定位,而不是他的职业。颜小碎的职业是电视台一档收视率较高的相亲节目导演兼制片人,说明他的事业是成功的,他已经变得足够成熟。从学校辞职来到城里的那会,我就应聘到那家电视台,在他负责的栏目组做音乐编辑工作。我们的认识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那天晚上加班,很晚了,没有车,颜小碎主动开车送我。我没有拒绝,因为他的主动来得太快,让我来不及拒绝。上了车,我们的话题从音乐开始。他问我喜欢听谁的歌,我想了老半天,然后告诉他说:“没觉得有我特别喜欢听的歌,但我从小喜欢音乐。”颜小碎就随手拿起一本碟,放了起来。听了一会,发现是张学友的歌,具体是什么歌,我想不起来,但我能听出张学友的声音来。音乐中,我一边望着车窗外,一边又回过脸来看着车内,我不怎么去看他,只是看着那些堆放在座位间的唱片,顺手拿起来,发现竟然全都是张学友的歌。我突然问他:“你喜欢听张学友的歌?”他侧过目光来,看我一眼:“热爱而已。”那一眼,让我仿佛明白,他要用这种热爱,告诉身边的人,他是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像张学友的歌一样充满成熟。
——音乐在空气里继续蔓延,不知是因为太晚了,还是因为张学友歌声的动听,在刹那间我有些想睡的感觉。不知不觉中,我闭上了眼睛,真的就睡着了。睡意中,我像是闻到一个男人的气息,在凌晨的黑暗里竟是那样无比深刻。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醒来,发现自己靠在颜小碎的车里,而不是自己的房间和自己的床上。颜小碎并没走,他在一个人听歌。在知道我睡了的时候,他并没有把我叫醒来,也并没有趁我睡着的时候像流氓像混蛋一样,侵占我的身体,只是将车停在一棵安静的树下,让我继续睡。我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我说:“不好意思不知不觉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颜小碎淡淡地回答我:“见你睡了,挺香,不忍心叫你。”
——这时,我发现车上的电子表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我对这个时间从来都很敏感,因为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春天,我的身体就降临在凌晨三点。
——后来,他开车把我送了回去。回到家,将灯打开,灯光不像阳光那样自然,但柔柔的,一样亲切。进到浴室,将热水器温度调至38摄氏度,让水的温度接近我的体温,然后任它从头顶缓缓流下来,浸过我的全身。我仰起头,那种温暖的流动令我接近窒息。也许窒息是死亡来临的前奏,但我并没有觉得死亡来临,却让我格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凌晨的安静中,生长,向上。
——半个小时后,我湿漉着身子从浴室出来,浑身是那样柔软,关上灯,然后爬到床上,赤露地睡去。那个晚上,温度给了我快乐的流动,睡梦却让我记住了那个深刻的男人——颜小碎。
赵小米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开始喝起茶来。一会儿她接着对我说:
——半个月后的晚上,她侵占了我,我成了她的女人,但后来他告诉我说,他有过一次婚姻,三年前他跟他的前妻离婚了,他不想再结婚,只让我做他的情人。我想过让自己离开他,但我的身体已经疲惫,像一叶扁舟,靠岸了却失去了新的起航。所以,既然离不开他,就让自己学会习惯他。他几乎不来这里,除非身体需要的时候,因此大多时间,只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还好,现在你的到来,让我感觉有了陪伴。
赵小米终于讲完,我望见她的眼光里在述说时充满美好,充满悲伤,也充满无奈。没想到三年后,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变成了另一个赵小米,让我意外。如果不来这里,我一直以为她是快乐的,现在我却突然明白,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它只是相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