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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书画的鉴别

中国书画的兴起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这两千多年中所产生的著名大家可谓是车载斗量。如果再把擅长一技的人计算在内,那么数目之多无法统计。至于他们所作的书画作品,则更是像恒河之沙,没法统计。如果说以一个人的所见、所知、所闻而声称对历来所有的著名书画全能有确切的认识,那是欺人之谈。所以对书画的真伪,我们仅能作一合理的推断。如果说是确能辨别精当,鉴定精确,也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在这里谨将推断的途径叙述如下:

历代有关书画的专门著录很多,谈书法的有梁代庚肩吾的《书品》,唐代张怀瓘的《书断》、孙过庭的《书谱》,宋代《宣和书谱》、姜夔的《续书谱》、米芾的《书史》、董更的《书录》、陈思的《书小史》,明代丰坊的《书诀》、陶宗仪的《画史会要》,清代冯武之的《书法正传》等。谈画的,如南齐谢赫的《画品》,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宋代《宣和画谱》、米芾的《画史》,元代汤的《画鉴》,明代朱谋的《画史会要》,清代笪重光的《画筌》、张庚的《画征录》、彭蕴灿的《画史汇传》等书,对于历代著名书画大家及其作品,叙述非常详细。如果能参阅的话,对于书画的鉴定,自然稳操胜券。只是册目太多,内容浩繁,我们既然不能以书画名家为志向,只不过是以消遣清玩为目的而已,怎么会有余力去读尽如海般的书籍呢。因此,仅就简易的辨别方法叙述如下:

《蜀素帖》(局部)

宋代米芾作,行书长卷,墨迹绢本,纵29.7厘米,横284.3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蜀素是四川产的一种本色绢。该卷上织有乌丝栏,制作讲究,明代曾归项元汴、董其昌、吴廷等著名收藏家珍藏,清代落入高士奇、王鸿绪、傅恒之手,后入清内府。

书画的真伪固然容易分辨,但也不要过于拘执,应该以好的为真,劣的为伪。切不可以为真品为佳,伪品为劣。因为真伪的分别很难确定,优劣之分又不可专靠真伪来定。历来的书画名家,都有代笔的人,那些代笔好的人,即使本人也难以分辨,更何况是局外人,而且又经过了数百年之后呢?况且代笔的作品还有比本人优秀的。比如乾隆帝的书法多出自张得天之手,陆润庠的书法多是朱孔扬来代笔。张得天、朱孔扬的书法确实优于乾隆帝和陆润庠,只因为一个不是皇帝,一个不是状元,而只能屈尊为人捉刀代笔了。如果一定以真的为优,是不是违心之论呢?又何况名家的作品,在成名之后,他的作品固然很好,没成名时及初学时,作品也未必全好。明代的大家唐伯虎,起初向周东村学画,等到成名后却由周东村为他代笔,唐伯虎初期的作品能比东村代笔的伪品好吗?所以用真的来决定取舍,没有不犯优劣颠倒错误的。

所以我们购买古书画只论它的好与劣,不必专去注重它的真与伪。真而佳的作品方为上选,真而劣的作品,即使是真的也不可取;伪而佳的作品也可取,伪而劣的作品就不足论道了。

如果从书画的本体来辨别它的真伪,则应该注意作品的纸绢、墨迹、图章、帮手等方面。从作品的优劣来辨别真伪本来是件难事,因为需要有充分的学识、眼光、经验才能办到,那些精妙的地方,没有人加以指示就不能明晓。但是太低劣的,人人都能分辨得出来。所有著名的作品必定是精妙的,不仅只是内行的人喜爱它,即使是外行之人见了之后,也没有不喜爱它的。所以凡是我们所遇到的书画,我们见到后不知道它的好坏,就可有八分把握判断它绝不是佳品,绝不是真迹,不必购买,一定不会有失之交臂的慨叹产生。

由于作品的质地有绢和纸的不同,鉴别它的真伪尤为准确,下面把各代绢、纸的情形略为说明一下。

绢的发明非常早,用它来写字绘画的历史也非常早,只是它的耐久性非常短,不如纸保存得长久。无论如何收藏,即使不受到意外的折伤,而空气的自然变化也能使书画变得糟脆。百年以上的绢,它的柔韧性已完全失掉了。明初的绢,迄今已经腐败得不能用手修复了。在今日所见的宋代的绢,因为受裱托的保护还能见到,而宋代以前的,即使有也分辨不出它的模样了。据考查,宋初的绢横竖多用单丝,只是横丝稍宽些好像双丝一样,等到宋代中叶,横竖开始一律,只是较以前稍微粗罢了,颜色与深藏经纸的颜色略同。等到元代则略有进步,虽然横竖仍用单丝,但丝细而纹理稀。明初则竖丝变成单的而横丝变成双丝了,而且丝的粗细均匀,密度齐整,较以前又大有进步。等到清初,横竖丝全变成了双丝,以前的单丝绢再也没有了。

明代以前的绢传到今天,它的表面上绝对没有亮光,丝上的绒毛因为多年的使用已经完全退掉,绝没有绒毛存留在丝上,而且它的颜色不仅与绢的内外一致,与即便丝的内外也完全一致。伪造的如果用新绢,从横竖丝的单双上就可分辨出来。即使是特制的元代丝绢,虽然乍看一眼与宋、元的绢很相似,但它表面的亮光以及丝上的绒毛,无论用什么方法也不能退净,做到与旧的一样,而且它颜色的内外也不一样。种种情形都是伪造的痕迹。如果能详细检验,真伪可以立即辨别出来。

至于纸的情形较复杂,比绢更为难辨。宋代以前的纸究竟有多少种,它的质地材料为何物,并没有详细而正确的记载。仅能从遗留作品装裱时,略知其大概。虽然史书记载,纸有许多种,但今天全都看不到了,所能见到的,只是棉纸和麻纸而已。究竟成分如何不一样,也没有定论,只从表面观察发现,棉纸类似今天的宣纸,麻纸纹理粗疏,好像是由麻制成的,其实最主要而且最多的成分全是丝。如果就成分而言,说棉纸、麻纸二者相同也无不可,只不过棉纸的丝短,麻纸的丝长,而且全没有后来所造纸的杂质多。如果想鉴别,方法也很容易。取一块旧纸和以水,用针挑它,如果是宋纸,就会有许多的长绒,而且无论如何破碎,仍然可以装裱;如果是宋代以后的纸,则不可能这样。如果用显微镜来观察,尤其容易分辨,真的表面并不匀平,好像剥去一层膜皮,像虫蚀的形状,而且一定有一层白灰若隐若现的,它的颜色无论深浅,在厚薄、里外、凹凸的所有地方全都一样。伪作者因为用颜料染成,厚的地方深,薄的地方浅,里边淡,外边重,凸的地方有色,凹的地方没有色。因质地的不同,受色的程度也不一样,用显微镜一检验,非常容易分辨出真伪来。

至于墨迹及颜色也是迥然不同的,宋代以前的作品,它的墨色之上能发现有一层白霜,细看则没有,任何剥刮也不能去掉。伪作的人是用香灰吹散后让它粘附在画上的,如果一擦拭,则墨迹黑亮,与自然生成的绝不相同。至于彩色的更不能仿制了。宋代以前的作品,它的墨色全都已经沁入到纸或绢内部,与刻丝没有区别,就是说它的墨迹或彩色已经把纸或绢的纤维完全染透了。元、明时代的作品虽然次于宋代,然而也能深入到纸、绢的质地之中。如果是新作的或是伪作的,它的墨迹或彩色全在表面轻浮而不沉着,光亮而不浓重,虽然仍采用熏旧的方法,但是仍然露出新作的痕迹来,只要用心一比较,真伪立即分辨出来。

图章虽然是小事,但它对于鉴定真伪也很重要。古人的虚荣心不像后人这么急切。清宫中的收藏品,时常见到有五代及宋代时的书法,作品非常精湛,然而都没有流露出作者的姓氏名谁。今天的人却没见有这种情况。即使在图章上也是这样,唐、宋时的作品盖有图章的很少,不像今天,没有图章就不能称为完整的画卷。宋代以前全用铜章,间或也有象牙、犀角之类的章。明代初年王冕开始使用花乳作为名章用料,明代中叶以后,开始有青田、寿山、昌化等各种名章,作伪的人不知道这些事,从容易刻制考虑,大多用石章。不知道印章的质地,可以由印迹辨认出伪作来。伪作宋、元时的作品而用石章,是最大的破绽,而且宋代以前全用水印,用水调朱涂之使印迹变厚。南宋以后,逐渐使用蜜印,用蜜米调朱,使印迹浓附。元代时开始使用油朱调艾,等到清朝乾隆年间开始使用八玉印泥。作伪的人不明白这些事,用八宝印泥盖宋、元的书画作品,这是明显的伪迹,而且元代以前的作品是不讲求图章的,所以图书印章全由匠人们来制作,文人刻治印章的很少,印也大多不精致,也没有什么奇异式样。今天的作伪者反而用心刻治,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从题跋也可以鉴别出真伪来,古书画中有题跋的大多出自各代名人贤士之手。名贤们的文字不是轻易下笔的,一定是对他所要做题跋的书画作品有深切的认识以后才肯这么做,否则的话,对于他所题跋的书画的关系尚小而对于他们自身立场的关系甚大,所以凡是有名贤们题跋的书画,如果能证明所作的题跋是真迹,那么不必去详细考察作品如何,就可以确定它是毫无疑义的真迹。因为凡属古代名人的书画作品,无题无跋也有价值,保护收藏还恐怕有伤损。如果伪作题跋被人发现了,岂不是要损毁其作品吗?所以真迹而伪作题跋,绝没有人会出此愚蠢举动。因此,题跋是伪作的,那么作品绝无真迹之理。题跋是真的,那么作品一定也是真迹。题跋伪作的,作品一定也是伪造的。所以鉴别题跋的真伪就可以断定作品的真伪了。

《苹野鸣秋》

清代郎世宁作,纸本设色,纵72.1厘米,横30.8厘米。

2000年4月佳士得香港有限公司拍卖,成交价1764.5万港元。

郎世宁为意大利人,康熙五十四年来到中国,在中国生活51年,长期担任宫廷画师。此画上款识:臣郎世宁恭画;乾隆皇帝题款:苹野鸣秋;钤印:臣郎世宁、乾隆御笔;藏印: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石渠定鉴、宝笈重编、石渠宝笈、乾清宫鉴藏宝、乾隆鉴赏、乾隆御鉴之宝、嘉庆御览之宝。

从收藏或鉴赏的图章上也可以鉴别出书画的真伪来。数百年以上的书画作品,它能流传到今天,全靠各代收藏家的保存,否则早就毁灭不彰了。但是国人出于收藏的习惯,收藏者常常镌刻图章盖在所收藏书画作品之上,借此来体现他对书画的占有。因此古代名人书画经过一个人收藏就盖有一次图章,而且为夸耀起见,收藏者常邀请当时的名贤盖上鉴赏图章,来提高作品的声望身份。所以年代越久远的书画,它上面收藏及鉴赏的图章也越多。中国社会制度是平均分产的历史状况,绝没有长达数百年的富室之家,也就是说绝没有在一人一姓手中保存数百年之久的名物。保存者的经常变化,也就使收藏及鉴赏的图章增多,即使是帝王大内所保存的,每换一代,就会多一代的图章。如果是数百年的名物,但没有著名收藏家或鉴赏的图章,那可以断言它是伪制无疑。作伪者即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伪制书画时,一定同时伪造许多著名收藏家及各代名人的收藏或鉴赏图章。如果真是名人真迹的话,绝没有盖印假图章的道理。因此在鉴定时,如果能证明书画上收藏及鉴赏图章的真伪,就可以确定书画作品的真伪了。

再就是对书画添款改款的鉴别。为防止装裱时弄污起见,对于新添的墨迹,作伪者一定要用矾水圈点。在购买时靠眼力如果不能确定的话,可以用舌尖略微舔一下,如果含有矾的涩味的话,毫无疑问一定是后添的。就是新画染上旧色,它那黑、红二色也一定在没染之前用矾水圈点,要想知道它的真伪,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舔,必能使真相大白。

如果是旧画揭层,假设是最上层,它的颜色一定很淡,仔细观察,一定有不合理的飞白之处,或有新添的墨迹,笔迹一定有深浅不同的重复地方。如果是下层,那么表面一定有浮毛,颜色也一定很淡。如果有添补的地方,也一定有上述的现象出现。

如果是用旧纸来仿作的,那么墨迹一定轻浮而不沉着,完全浮在表面,没有深入到纸绢的内部。如果用刀刮真品的话,一定是把纸刮尽了墨迹才没有。而新作的,稍微一刮就露出自然痕迹来,笔道轻的地方甚至可以刮掉而纸却不会破,而旧的是绝不可能的。再如用显微镜观察,新作的墨迹全在表面上,丝毫没有渗入到纸内。因为中国旧时的纸,完全是丝质料,制造时并没有加大压力压平,年代久远后丝的弹性自然会松动,所以旧纸最难吃墨,伪作要想与旧作一样,是万万不可能的。

北京的装裱匠人们手艺的精巧,堪称世界第一。旧书画即使破碎至不能分辨的程度,或是糟脆到一呼气就能吹散的程度,他们也能修复装裱成原来的形状,确实是神技呀!书画的价值与质地整破关系巨大,如果是质地完整的,价值三千元,而破烂后便只值千元或几百元了。因为修复装裱的手段高妙,质地的完整与否,在悬挂或正视时全不知它的真相,如果能放在向阳处从背面观看,那么真相毕现。商人们有鉴于此,每每不让购买者从反面观看,或装裱得非常厚,或装在镜框之中,因此购买时一定要注意。

从书画的本体来辨别真伪,以合理为最重要。因为真迹都自然合理,伪作的人无论如何用心摹仿,如果仔细研讨,一定有破绽能够找出来。因为字画的历时太久,变化太多,记载也不全面,考证起来不容易。比如绢、纸的成分,各代就不同,墨及彩色的原料,各地也不一样,传到今天,它变化的情形也一定不一样。某人的特长怎样,落款的格式怎样,图章的文字怎样,颜色怎么样,传到今天,它的变化怎样,如果一一详细寻求,那么伪作一定有不合理的地方。比如晋代陆机的《平复帖》竟有真迹存世,王羲之的法帖也时见有真迹存世,晋代距今一千六百多年,晋代的纸是什么原料,书籍上没有详细的记载,但是可以断定,它的耐久性绝不如宋代的纸。苏轼说麦光纸最好,可以保存五六百年之久。可见最好的纸只能保存到五六百年,而却说今天还有晋代的真迹,这是否合理,明眼人自己就能知道。

《奉橘帖》

晋代王羲之书,行书素笺本,唐人双钩填廓摹本。此帖和《平安帖》、《何如帖》共一纸,纵24.7厘米,横93.6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此帖前隔水有宋徽宗题款“晋王羲之奉橘帖”,后又有隋开皇十八年诸葛颖、柳顾言、智果等题名,估计是响拓勾摹。此外还有“宣和”诸收藏印和鉴赏印,流传有序,是难得一见的王羲之真迹再现。

清代乾隆以后,才开始有八宝印泥,竟然有的宋、元名人作品,是用八宝印泥图章的。明末才开始有折扇,竟然有宋、元时人所书画的扇面。其他像这样的情况,不胜枚举。购买时如果能一一仔细推敲,伪作的痕迹全能发现,绝不至于受骗。

再者详细地询问书画的来历,也是购买时必要的手续。中国历代所产的名贵书画,它的数量固然很多,只是在过去专制时代,所有的精品,十分之九经多年帝亡的搜索,全都被收入禁中。那些散失在平常百姓家中的不过是极少数而已,而且全都因为保藏不当、传递方式的不合适,导致折、伤、损、毁、虫蚀、鼠噬,风雨浸湿,空气霉坏,时时都在耗亡。所以各代总的产量虽然很多,而保存到今天的却非常少,比照原产量只不过是百分之一二而已。而就是这百分之一二的数量,大多数又全都保存在禁中。

此外,则是清代的王公大臣以及民国的督军、省长也有搜索收藏。至于平民百姓之家,敢说一纸也没有。明白了这层道理,就知道明白来历是鉴别书画真伪的有力证明。假设现有一件名迹,如果确实能证明是出自皇宫大内,或某王府,或是某位督军、省长之手,那么此物还有是真品的可能性,否则凭空而来,不知道是出自何处,那么是伪作无疑了。所以在购买各书画作品时,如果在有门市的古玩商店,或是可靠的朋友处,那么还有是真品的可能性。反之,从夫役市侩、贩夫走卒处或是画棚之内的小摊上购得,可以断言是绝没有真货可言的。即便万一侥幸而得到真品,也一定是偷盗得来的,迟早一定会被发现的,不但原物要无偿归还,一定还会惹来其他纠纷。所以询问明白书画的来历是必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