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1)
蒙回前:智慧生魔多象,魔生智慧方深。智慧寂灭万缘根,不解智慧作甚。
话说宝玉在林黛玉房中说耗子精,宝钗撞来,讽刺宝玉元宵不知“绿蜡”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讥刺取笑。那宝玉正恐黛玉饭后贪眠,一时存了食,或夜间走了困,俞校:从己、庚、晋、甲;原“失了困”。皆非保养身体之法。蒙戚双:云宝玉亦知医理,却只是在颦钗等人前方露,亦如后回许多明理之语,只在闺前现露三分,越在雨村等经济人前,如痴如呆,实令人可恨。但雨村等视宝玉不是人物,岂知宝玉视彼等更不是人物,故不与接谈也。宝玉之情痴,真乎?假乎?看官细评。幸而宝钗走来,大家谈笑,那林黛玉方不欲睡,自己才放了心。忽听他房中嚷起来。大家侧耳听了一听,林黛玉先笑道:“这是你妈妈和袭人叫呢。那袭人也罢了,你妈妈再要认真排场他,可见老背晦了。”己双:袭卿能使颦卿一赞,愈见彼之为人矣,观者诸公以为何如?宝玉忙要赶过来,宝钗忙一把拉住道庚侧:的是宝钗行事。“你别和你妈妈俞校:“你妈妈”——从己、庚、晋、甲;原“妈妈”。吵才是。他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为是。”蒙戚双:宝钗如何?观者思之。宝玉道:“我知道了。”说毕,走来。只见李嬷嬷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李妈妈”。本回下同。拄着拐棍,在当地骂袭人庚侧:活像过时奶妈骂丫头。“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你起来,庚侧:在袭卿身上去叫下撞天屈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俞校:从己、庚、晋、甲;原“大摸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装狐媚子哄宝玉,庚侧:看这句几把批书人吓杀了。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庚侧:幸有此二句,不然我石兄、袭卿扫地矣。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庚侧:虽写得酷肖,然唐突我袭卿,实难为情。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庚侧:若知“好事多魔”,方会昨(作)者这意。袭人先只道李嬷嬷不过为他躺着生气,少不得分辨,说“病了才出汗,蒙着头,原没看见你老人家”等话,后来只管听他说哄宝玉,装狐媚,又说配小子等,俞校:“配小子等”——从己、庚;原“配小子等话”。由不得又愧又委屈,禁不住哭起来。宝玉虽听了这些话,也不好怎样,少不得替袭人分辨病了吃药等语,又说:“你不信,只问别的丫头们。”李嬷嬷听了这话,一发气起来了,说道:“你只护着那起狐狸,那里认得我了,叫我问谁去!庚侧:真有是语。谁不帮着你呢!庚侧:真有是事。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庚侧:冤枉,冤哉!我都知道那些事。庚侧:囫囵语,难解。我只和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俞校:从晋、甲;原“去讲了”。把你奶了这么大,庚侧:奶妈拿手话。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丢在一旁,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一面说,一面也哭起来。彼时黛玉、宝钗等也走过来劝说:“妈妈,你老人家担待俞校:从晋、甲;原“耽待”。他们一点子就完了。”李嬷嬷见他二人来了,庚眉:特为乳母传照,暗伏后文倚势奶娘线脉。《石头记》无闲文并虚字在此。壬午孟夏,畸笏老人。蒙侧:四字妈妈,是看重二人身分。便拉住诉委屈,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与昨日酥酪等事,唠唠叨叨,说个不清。庚侧:好极,妙极,毕肖极!庚眉: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昌(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可巧凤姐正在上房算完输赢帐,听得后面一片声俞校:“一片声”——从晋;原“声”。嚷动,便知是李嬷嬷老病发了,排揎宝玉的人,正值他今儿输了钱,庚侧:找上文。迁怒于人。庚侧:有是争竞事。便连忙赶过来,拉了李嬷嬷笑道:“好妈妈,别生气。大节下老太太才喜欢了一日,你是个老人家,别人高声,你还要管他们呢!难道你反不知道俞校:“反不知道”——从己、庚、晋;原“还不知道”。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不成!庚侧:阿凤两提“老太太”,是叫老妪想袭卿是老太太的人,况又双关大体,勿泛泛看去。你只说谁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家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来跟我吃酒去。”庚侧:何等现成,何等自然,的是凤卿笔法。一面说,一面拉着走,又叫:“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手帕子。”庚侧:一丝不漏。那李嬷嬷脚不沾地,跟了凤姐走了。一面还说:“我也不要这老命了。索性今儿没了规矩,闹一场子,讨个没脸,强如受那娼妇蹄子的气。”后面宝钗、黛玉随着,见凤姐儿俞校:“见凤姐儿”——从己、庚、晋、甲;原“凤姐儿”。这般,都拍手笑道:“亏这一阵风来,庚侧:批书人也是这样说。看官将一部书中人一一想来,收拾文字非阿凤俱有琐细引迹事。《石头记》得力处俱在此。把个老婆子撮了去了。”宝玉点头叹道:“这又不知是那里的帐,只拣软的排揎。昨儿又不知是那个姑娘得罪了,上在他帐上了。”俞校:“上在他帐上了”——从甲;原无“了”。一句未了,晴雯在旁笑道:“谁又不疯了,得罪他作什么。便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不犯着带累别人。”袭人一面哭,俞校:“一面哭”——从己、庚、晋、甲;原无。一面拉宝玉道:“为我得罪了俞校:“得罪了”——从己、庚、晋、甲;原“得罪”。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这还不够我受的,还只是拉别人。”宝玉见他这般病势,又添了这些烦恼,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又见他汤烧火热,自己守他歪在旁边,劝他只养着病,别只想着些没要紧的事生气。袭人冷笑道:“要为这些事生气,这屋里一刻还站不得了!庚侧:实言,非谬语也。但只是天长日久,只管这样,可叫人怎么样才好呢。时常我劝你别为我们得罪人。你只顾一时为我们那样,他们都记在心里,遇着坎儿,说的好说不好听,大家什么意思。”庚侧:从“狐媚子”等语来,实实好语,的是袭卿。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流泪,又怕宝玉烦恼,只得又勉强忍着。庚眉:一段特为怡红袭人、晴雯、茜雪三鬟之性情、见识、身分而写。己卯冬夜。一时杂使的老婆子煎了二和药来。宝玉见他才有汗意,不肯叫他起来,自己便端着,就枕与他吃了。即命小丫头子们铺炕。袭人道:“你吃饭不吃饭,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庚侧:心中时时刻刻正意语也。和姑娘们玩一会子再回来。我就静静的躺一躺也好。”宝玉听说,只得替他去了簪环,看他躺下,自往上房来。
同贾母吃毕饭。贾母犹欲同那几个老管家嬷嬷俞校:从己、庚;原“管家妈妈”。斗牌解闷,宝玉惦着俞校:从乙;原“记著”。袭人,便回至房中,见袭人朦朦睡去。自己要睡,天色尚早。彼时晴雯、绮霰、俞校:从己、庚;原“绮霞”。秋纹、碧痕,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独见麝月一个人在外间房里灯下抹骨牌。宝玉笑问道:“你怎么不同他们玩去?”麝月道:“没有钱。”宝玉道:“床底下堆着那么些,还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玩去了,这屋子俞校:从晋、甲;原“这屋里”。交给谁呢?庚侧:正文。庚眉:麝月闲闲无语,令余酸鼻,正所谓对景伤情。丁亥夏,畸笏。那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俞校:从己、庚;原“下头是火”。庚侧:灯节。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俞校:从庚;原“叫他”。歇歇;小丫头子们也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玩玩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庚侧:岂敢。因笑道:“我在这里坐着。你放心去罢。”庚侧:每于如此等处,石兄何常(尝)轻轻放过,不介意来?亦作[者]欲瞒看官,又被批书人看去,呵呵。麝月道:“你既在这里,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个说话玩笑岂不好。”庚侧:全是袭人口气,所以后来代任。宝玉笑道:“咱两个俞校:从庚;原“两个”。作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上你说头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见,便道:“就是这样。”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钏,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拿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庚侧:金闺细事如此写。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庚侧:虽谑语,亦少露怡红细事。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说着,拿了钱,便摔帘子出去了。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庚侧:此系石兄得意处。宝玉便向镜内笑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说,忙也向镜中摆手,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摇手”。庚侧:好看,趣。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庚侧:麝月摇手为此,可儿可儿!“我怎么磨牙了?庚侧:好看煞!咱们倒得说说。”俞校:“倒得说说”——从己、庚、晋、甲;原“到要说说”。庚眉:娇憨满纸,令人叫绝。壬午九月。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庚侧:找上文。我都知道。俞校:“我都知道”——从晋、甲;原“我知道”。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说着,一径出去了。蒙戚双:闲上一段儿女口舌,却写麝月一人。有袭人出嫁之后,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敝等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宝玉便依从此话。可见袭人虽去,实未去也。写晴雯之疑忌,亦为下文跌扇角口等文伏脉,却又轻轻抹去。正见此时都在幼时,虽微露其疑忌,见得人各禀天真之性,善恶不一,往后渐大渐生心矣。但观者凡见晴雯诸人则恶之,何愚也哉!要知自古及今,愈是尤物,其猜忌妒愈甚。若一味浑厚大量涵养,则有何可令人怜爱护惜哉?然后知宝钗、袭人等行为,并非一味蠢拙古板,以女夫子自居,当绣幙灯前、绿窗月下,亦颇有或调或妒、轻俏艳丽等说,不过一时取乐买笑耳,非切切一味妒才嫉贤也,是以高诸人百倍。不然,宝玉何甘心受屈于二女夫子哉!看过后文则知矣。故观书诸君子不必恶晴雯,正该感晴雯金闺绣阁中生色方是。这里宝玉通了头,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惊动袭人。一宿无话。俞校:从己、庚、晋、甲;原“一宿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