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遗产谜案
那是个阴湿沉闷的晚上,雨水不停地鞭笞着窗玻璃。夏洛克·福尔摩斯脸色凝重地注视着窗外,表情显得极度困惑和百无聊赖。我正要问他我是否可以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咕哝道:“亲爱的华生,你不觉得手头没有案子可办,生活显得特别乏味吗?”
“嗯——这至少表明没有人被暗杀、遭抢劫或被诈骗。”我说。
福尔摩斯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骨碌碌转了两下,咬了咬牙关,然后十分缓慢地说道:“亲爱的华生,如果你以为这会儿没有人来找我就意味着没有人在犯罪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的话虽有些尖刻、粗鲁,但并非不友善。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
“有一点可以肯定,一旦那些受害人,或是寡妇、鳏夫遇到麻烦,他们一定会来向你求救的,对吗?”
“那不一定。并非所有的受害人认为那些坏蛋对他们所做的坏事都严重到非要来找我的地步。此外,并不是每一个受害人都认识我,所以有些人是不会来找我的。”
我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还是无意改变我的观点。我还没来得及反驳他,他就一本正经地说:“华生,我们双方都有道理,所以我觉得,如果我们一味地在这个话题上争论不休的话,那只会损害我们的友谊,我可不愿意这样。”
“我也不想损害我们的友谊啊。”我说得没像他那么严肃。
夏洛克·福尔摩斯瞥了一眼壁炉架上的镀金时钟,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看上去对有人来访感到有些意外。像往常一样,他漫不经心地向门口走去,以十足的绅士派头打开门,对他这种做派自打我们成为朋友以来我就司空见惯了。
走进门来的是一位高挑、漂亮,但有些腼腆的年轻女子。福尔摩斯示意她在他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她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福尔摩斯背向壁炉面向她站在那儿。这位女子在她的手提包里摸索了一阵,然后从里面抽出一条手绢轻轻擦了几下眼睛。作为一个医生,我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她红肿的眼睛。显然她刚哭过。
福尔摩斯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开始用非常随和的语气和这位女子说话。
“亲爱的珍妮·维戈尔,从南丁格尔街到这儿路程还不算太长,旅途不那么疲劳吧?”
“噢,我感觉很长很累。”她答道,然后吃惊地坐直了身子,哽咽着眨了几下眼睛,抬头看着福尔摩斯,声音颤抖地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我从哪里来?”
福尔摩斯暗自窃喜地解释说:“你找手绢的时候我不礼貌地盯着你的包里看。你的地址清清楚楚地绣在包里。如果没说错的话,是绣在包里层的上面。所以当你打开包时我能够一目了然地看到你的地址。至于你的名字嘛,它就用蓝线绣在你的手绢上面。”
“哎哟,”维戈尔女士惊讶地叫道,“经你这么一解释,原来事情竟这么简单哪。”
“我只不过是注意观察罢了,”福尔摩斯答道,“我相信你到我这儿来是想征求意见而不仅仅是惊叹我的观察力吧!”
“嗯,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你不会怪罪我这么傻里傻气地贸然来拜访你吧。我希望并且相信你不会因为我要说的事情过于复杂而撒手不管。”
“在我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我不能决定是否接手你的案子。”福尔摩斯几乎是以命令的语气说道,“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不遗漏任何细节,即使你认为是微不足道的或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它们也许正是我所要探询的至关重要的线索。叙述时别停下来,除了歇口气。现在,请吧,说出你的故事。”
维戈尔女士悲伤地绞着手,然后开始了她的叙述。
“你瞧,福尔摩斯先生,我父亲是因为钱而结婚的,仅仅是为了钱。我母亲嫁给我父亲的时候对此一无所知。她是一笔巨额财产的继承人,我不知道这笔遗产的最初数额是多少。我外公去世后,我母亲为她亲爱的父亲守丧六个星期,之后我母亲和父亲就结婚了。我母亲是我外公唯一的孩子,所以全部财产就留给了我母亲。外公的遗嘱中没有留给我父亲任何财产,所以他当然什么也没有得到。他想他是够幸运的了,娶了外公财富的唯一继承人。他开始乞求我母亲给他一些她所继承的钱。我母亲自然会给他一些,但他越要越多。我母亲开始讨厌他的这种要求,但为了避免伤害感情,她自然没有表露出来。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母亲才意识到她丈夫之所以和她结婚并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她的钱。认清了这一点,我母亲深感厌恶。第二天,她去找了她的律师,而且立了遗嘱把大部分财产留给了我大哥,一小笔钱留给了我另一个哥哥和我。什么也没给我父亲留下。”
“你父亲什么也没有?”福尔摩斯问道。
“一点儿都没有。”维戈尔女士回答。
“为什么?”福尔摩斯问。
“我母亲说因为他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情,而她已经给了他很多钱,她看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要给他任何财物。”
“我明白了,”福尔摩斯嘀咕道,“请继续说下去。”
维戈尔女士咳嗽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
“我母亲立好遗嘱一个星期后,突然在一次干活中死去了。医生对我说她可能是被毒死的。一听到这话,我不由得陷入极度的悲伤和忧虑之中,同时心中也生出疑团,但是我想象不出谁会杀死我母亲。”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说,“请继续。”
“我大哥也立了遗嘱,以防万一有什么不幸降临到他的身上。家族的遗产都分配给了我的两个哥哥和我,而我父亲,还是什么也没得到。”
“我完全理解。”福尔摩斯说。
“一星期后,我大哥的尸体从泰晤士河里被捞出来。”说到这里,维戈尔女士抽噎着用手绢擤了几下鼻子。我看得出来,福尔摩斯对所听到的一切感到非常悲愤。他眼睛转向天花板,咬牙切齿地一阵阵喘着粗气。
终于,维戈尔女士停止了抽噎,福尔摩斯开始询问她。
“维戈尔女士,我肯定你和你哥哥也都已经立了遗嘱,声明万一你们死了,剩下的财产归谁所有。”
“哦,是的,”维戈尔女士承认道,“我哥哥和我昨天立了遗嘱。我们俩都同意把财产留给一个我父亲不知道其存在的人,也就是我丈夫。可以肯定,我父亲全然不知我丈夫的存在,所以——”
“你怎么如此肯定你父亲不知道你丈夫的存在呢?”福尔摩斯打断她的话问道。
“他一个劲地催我嫁人,就在昨天他还跟我这么说,所以他不可能知道我已经结婚。只有我母亲、我已故的哥哥和我二哥知道这件事。你知道,我们是秘密结婚的,所以我父亲一点儿也不知情。”
“哦哟,你们的家庭真怪啊,神秘兮兮的。听了你说的这一切后,我有一种直觉,那就是你认为你父亲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你希望我找出杀害你母亲和你大哥的凶手。我说得对吗?”
“太对了,”她说,“可是现在,福尔摩斯先生,我必须得回去了。如果时间待长了父亲会起疑心的。在我家门前的擦鞋垫下面有一把备用钥匙,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需要查看我父亲的房间寻找你认为有用的证据的话,你可以用它开门。父亲差不多每天下午都要去俱乐部,所以你可以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溜进去。我多半白天上班,但晚上都回来的。”
“你喜欢弹钢琴?”福尔摩斯问。
维戈尔女士吃了一惊,然后瞪眼看着福尔摩斯。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会弹钢琴?”她不解地问道。
“居然没猜错,”福尔摩斯自言自语道,“我总是对一些我素不相识的当事人充满好奇。我告诉你吧,维戈尔女士,你的鼻梁上留有很明显的戴眼镜的印子,所以你肯定是做常用眼睛的工作。还有,当你在包里摸索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的手指非常灵活,在包里把不要的东西拨拉到包的两边,然后抽出手绢。灵活的手指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你是一个弹钢琴的,要么你就是一个裁缝。如果你是弹钢琴的,你的手指尖应该是平平的,而你的指尖确实是平的,所以你是一个弹钢琴的。”
“哦,现在我明白了。”维戈尔女士迷惑地答道。
“如果你两三天后再来,我可能会告诉你一些消息。”
“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并且相信你会把凶手送上法庭的。再见,福尔摩斯先生。”维戈尔女士轻声告别道。
“我也希望如此。”福尔摩斯回答,然后打开了房门,她旋即飘了出去,好像穿着溜冰鞋一样。他以惯常的动作,干净利落地关上门,然后穿过房间,调暗灯光。做完这些后,他快速走到窗前。
“啊哈,一辆四轮马车!”福尔摩斯对我说,“那是她的马车吗?啊哈,显然是的!我感到纳闷,一个弹钢琴的怎么可能付得起马车钱,更不要说是四轮马车了。她的某些地方很可疑,包括这个案子。”
“福尔摩斯,很晚了,”我说,“我想我该回去了。如果我在外面时间太久我妻子会担心的。”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说,“我很理解。华生,我希望你明天能再来这儿。晚上六点怎么样?”
我点头应允,与他道了晚安后就离开了他的寓所。我乘坐一辆双轮双座马车往家里驶去,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案子,深感案情复杂。但是,我对福尔摩斯充满信心,他能轻而易举地脱去此案的神秘外衣。
我的一天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好在我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位病人,可以前往贝克街了。我匆匆地来到福尔摩斯的寓所,结果还早到了几分钟。我发现福尔摩斯正在抽他的老烟斗。
“啊,华生,”我正关门的时候他叫道,“我想这个案子得花些时间去分析推断。”
“可是你已有疑问了,是吗?”我问。
“噢,我总是提出疑问,这是我的工作嘛。如果没有疑问,那我就不是一个侦探了。”此时,福尔摩斯喝了一些像水一样的东西。但从他第一口吞下去的反应来看,我知道那显然比清水的浓度要强烈得多。
“在这个奇特的案子中,很难得出谁会是最终罪犯的结论。母亲死后,大儿子是受益人;大儿子死后,二儿子是受益人;如果二儿子死了,女儿和她的丈夫是受益人;如果女儿死了,那么这位丈夫还是受益人。也就是说,在任何情况下,父亲都不会成为受益人。然而这并不能确保她父亲就是清白的。一个父亲杀死自己的妻子,然后再杀死自己的大儿子,对此我确实感到难以置信。我假设可能是这个家族里某个不常来往的熟人,或可能是一个过去的仇人干的。但我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我不能作任何假定。”
“大哥恰好在他母亲遇害一星期后被害。如果凶手准备杀害另一个哥哥的话,那么他会在明天动手。我完全不清楚他会用什么手段去杀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将起来。
“走,华生,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南丁格尔街。我想到维戈尔女士家里四处搜寻一下。那儿也许会有一些线索能使我明天保住她哥哥的命。”
“怎么说服她父亲?他肯定不会同意你在他家里寻找线索的。”
“如果他是个好父亲,而且是清白的话,那他绝对不会反对。”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跟在福尔摩斯的后面下了楼。来到街上,我看到他四处张望寻找着出租马车。而后我们俩又急匆匆地走到贝克街街口,以期能拦到一辆马车。终于,一辆双轮马车孤零零地以慢得不能再慢的速度懒洋洋地从雾中驶来。
“马车!”福尔摩斯大着嗓门喊道,“南丁格尔街。如果在二十分钟内到不了那儿,我是不会付钱给你的!”
我们终于到了。有生以来,我从没乘坐过这么颠簸的车。一路上,马车嘎嘎地响个不停,而且颠得极其厉害,就算我的骨头颠散了架我也不会感到丝毫的吃惊。我所有的关节好像都丧失了活动能力。当我的双脚再一次踏在坚实的大地上时,我感到无比的欣慰。
福尔摩斯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到维戈尔女士的屋前。在门前的擦鞋垫下面找到了钥匙后,我们两个人溜进了屋。进门就是一个通风很好的大客厅。沿大厅两边有几扇桃木门。福尔摩斯打开左边第一扇门,像刚才进大门时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我紧跟其后。当我们俩都进去后,他锁上门,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开始仔细检查书桌上的个人信札。与此同时,我在左侧的五斗橱上查看往来函件。几分钟后,福尔摩斯低声对我说:“维戈尔女士似乎对她的父亲有偏见。”
“我也感觉到了。”我低声答道。
“你是否注意到,华生,她在述说那两起死亡事件的时候,暗示她父亲是逃脱不了干系的,甚至表明她怀疑他有罪?这使我产生一种想法,那就是:即使她父亲是清白的,她也想让她父亲被判有罪。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她要告诉我们藏钥匙的地方,以希望我们能够找出一些证据证明她父亲有罪。”
我继续查找信件。在我看完所有的书信,而且发现没有任何与我们想要的有助破案的蛛丝马迹后,我觉得对五斗橱的抽屉也应该检查一下,以防它们藏有任何相关的线索。我打开的第一个抽屉里有一本大开面、红色封皮的本子,扉页上印着金色的‘日记’字样。这是这位父亲的,也是他今年记的日记。我翻到他妻子去世那一天的日记。他是这样写的:“在家里待了一整天。妻子在工作中死去。简七点钟下班回来告诉我她母亲的死讯。我感到非常震惊,哭了很久。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这时福尔摩斯来到五斗橱旁。
“我显然什么也没有找到,华生。”他以他惯用的冷冰冰的口吻嘟囔道。“这是什么,华生?”他问道,“父亲的日记本!太好了!这既能证明他无罪,又能证明他有罪。”
“他的清白嘛,”我说道,“那就是妻子被谋杀的那天,他在家里;而他儿子死的那天,他也在家里。”
我正在苦思冥想还有谁会是凶手时,福尔摩斯打断了我的思路。
“从内容看,这显然是一本非常私密的日记,”福尔摩斯推理道,“墨迹是自然干透的,所以墨迹的蓝颜色远比用过吸墨水纸的蓝色要深得多。也就是说,日记里所记载的都是事发当天写的。比方说,他落款是5月1日,就是在5月1日那天写的。这位父亲显然是清白的。在这儿我们不会再发现什么了,我们走吧。”
我们像进来时一样快速离开了这所房子。招呼了一辆路过的马车,我们很快回到了贝克街,在福尔摩斯的寓所里我们在烧得旺旺的炉火旁暖和着身子。
炉火熄灭时,夜已很深了。我便动身回家。尽管这个案子有着许多疑点,但我相信它一定会真相大白的。我断定福尔摩斯会把谜底藏几天,最终目的是为了揭露凶手。我很高兴自己发现了那本日记,因为它证明了那位父亲的清白。
第二天,我的诊所像往常一样平淡无奇。终于能够去贝克街了,这真是一种极大的解脱。一踏进福尔摩斯的寓所,我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我也走到窗前,站在他旁边瞥了一眼窗外。只见维戈尔女士步下马车,向福尔摩斯的住房走来。
“是维戈尔女士,华生。”
“我也看见了。”
“她进来后我们什么都别说,华生。”
“好的,我知道。”
“她一定不会料到我们已经弄清楚她父亲是清白的。如果这一点被她知道的话,我的计划就完了。”
不一会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维戈尔女士走了进来。她急急忙忙走到炉火旁,坐在那儿的椅子上,开始使劲儿地搓着双手想使它们暖和起来。
“她没有两天前来这儿时那么腼腆了。那天她也是坐在这把椅子上。我想我必须作出些牺牲,因为这完全是尽义务。”福尔摩斯对我耳语道。
他大步向壁炉走去,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
“维戈尔女士,”福尔摩斯开口道,“我得请你过两天再来。到那时,我就可以搞清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了。我可不想耽搁你去林肯郡你丈夫那儿。你的火车十五分钟后就要开车了。”
“你怎么知道?”维戈尔女士急切地说道。
“你的火车票有一截被塞在你的手套里,上面的终点站一目了然。两天后再来吧,维戈尔女士。到那时,我就能了结此案。请回吧。”
维戈尔女士离开了房间,我们透过窗户注视着她的马车沿贝克街飞驰而去。
“华生,你想去林肯郡作一次旅行吗?”
“当然,我正好顺便小憩一下。”
“那么,快,我们走吧。”
几分钟后,我们的马车嘚地来到尤斯顿火车站的拱门下面。福尔摩斯指给我看维戈尔女士的四轮马车。
“很明显,她已经下车,而且很有可能已经上了火车。”
“你怎么知道的?”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希望得到一个直截了当的答复。
“四轮马车是固定在椭圆形的弹簧架上的,如果有人坐在里面,弹簧会被压下来。而她车上的弹簧一点儿也没有被压的迹象,因此我断定车是空的,此时维戈尔女士不在马车里。”我摇着头,叹服福尔摩斯的观察力。
福尔摩斯看出我有点儿无所适从,便拉起我的胳膊挤过人群来到售票处。买好票后,我们急急忙忙赶到2号站台登上了火车,脚步匆匆地走到指定的车厢,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令我吃惊的是,福尔摩斯从桌子底下塞给我一个假发套要我戴上,说是以防维戈尔女士路过这儿认出我们。
“如果她怀疑在这列火车上有人跟踪她的话,她就会带着我们在林肯郡兜圈子,然后趁我们不备时溜掉。在这一点上她比我们有优势,因为她熟悉这个地方。她担心自己会被跟踪,这可以从如下两点上看出:第一,她在火车启动之前几分钟到访贝克街,使我们几乎不可能与她乘坐同一趟火车。第二,她把她的马车停在尤斯顿火车站的大门前,知道我们会看到它,并希望我们以为她还在车里。这会使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买票以致减少我们乘上火车的可能性。”福尔摩斯解释道。
接下来的旅程是平淡无奇的。一小时后,火车到达林肯郡。我们跟在维戈尔女士的后面出了火车站,随后我们的马车跟着她的马车驶往她丈夫在林肯郡的住宅。在她丈夫住宅附近我们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第二天清晨六点钟,我们开始监视那所住宅。
毫无结果地监视了半小时之后,福尔摩斯说:“这个凶手很聪明。我今天早上仔细阅读了时报上的死亡公告栏,看看维戈尔女士的哥哥是否会在昨天被害。结果没有他的名字。这也可能意味着他就是凶手。我认为维戈尔女士是清白的,因为如果她杀了她哥哥,那她会处于一种极其不安的状态之中。可昨天上午她来贝克街时显得相当镇静,而且脸色也很好。凶手一般在杀人后至少十二小时之内会脸色苍白。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我说她没有杀人。”
几分钟后,维戈尔女士匆匆忙忙从她的房子里走出来,顺原路返回火车站。过了五分钟,一个可能是她丈夫的男人也离开了屋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头。我们也等了五分钟,然后借助于福尔摩斯的万能钥匙,我们溜进了他们的房子。这是一所阴暗、邋遢而且非常简陋的房屋。来到起居室,福尔摩斯穿过房间,朝放在房间那头角落里的书桌径直走过去,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园。他开始翻看搁在书桌上的手稿。
“真可悲,”看了一会儿后他说,“故事里没有情节,也不生动。这儿少了一个省略号,那儿还有一个分离的不定词!”他在一页稿纸上边用手点戳着边数落道。他猛地把手稿往桌上一摔:“简直狗屁不通嘛!”他又一次反感地说道:“我敢打赌,华生,他的书肯定卖不出去。我检查右边的抽屉,你检查左边的抽屉。”
最后一个抽屉上面有一把结实的挂锁。“我的万能钥匙马上就能解决问题。”福尔摩斯抿嘴轻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打开抽屉后,福尔摩斯那灵活的手指迅速地翻着里面的东西。其中包括一个小玻璃瓶,几张发票,数份伦敦地图和一本蓝色硬封面的本子,扉页上有凹凸的“日记”字样。福尔摩斯一把抽出本子急切地翻看着日记的内容。终于,他找到了他要找的。那是维戈尔女士的母亲去世的那天记载的。它这么写道:“岳母死了。”而在这两天之前所写的则更有意思:“起了个大早,七点十五分到伦敦拜访岳母。两天后,按要求所用的量就会见效了。明天得待在家里,还有后天一整天,以免被怀疑。”
“这桩案子已渐露端倪。”福尔摩斯说道。他把日记递给我,然后拿起那个空玻璃瓶。我飞快地扫视了日记本里记载的一些内容,然后阅读玻璃瓶上的标签。上面的文字是用大写字母的黑体字写成,所以字迹非常清楚:“瓶内液体中水和毒剑蛙之毒的含量比例为14∶1。饮用半瓶的量两天后就能致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死亡。这是一种鲜为人知的毒药。由于水的稀释,测不出任何毒性。特别要注意的是,用后48小时毒性将发作。一旦药力生效,饮用者将在几秒钟内死亡。”
“写得太糟糕了。”福尔摩斯把日记和瓶子放回抽屉,锁上挂锁。然后我们离开了那所房子,赶往火车站,在那儿,我们登上了下一趟即将返回伦敦的火车。旅途中,福尔摩斯向我解释了一些有关这个案子的情况。
“放瓶子和日记的抽屉上锁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想让他妻子打开这个抽屉。大哥之所以在河里被发现,原因也很简单。西敏士大桥是他上班的必经之路,而他在桥上停下来凭栏眺望涌动的河水时毒性发作了,随后掉进了河里。由于他的肺里充满了水,所以一般都认为他是被淹死的。”
“她丈夫还有一瓶这样的蛙毒,今天的某个时候他会用它毒死她另一个哥哥。我们的责任就是要在他动手前阻止他!”
“福尔摩斯,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问吧,我一定回答你。”
“你怎么那么肯定他还有一瓶毒药?毒剑蛙到底是什么毒药?”
“我发现了购买这种毒药的发票。上面清楚地表明是两瓶。抽屉里只有一个瓶子,所以他一定还有一瓶。至于你问的蛙毒嘛,它是生长在南美洲丛林里的一种红黑相间的蛙。印第安人打猎时把它的毒汁抹在他们的剑梢上。尽管这种蛙非常之小,但它是世界上最毒的东西。”
不一会儿,火车驶进了尤斯顿火车站。我们急匆匆向出口走去,很快坐上一辆双轮马车向贝克街驶去。一到福尔摩斯的寓所,我们赶紧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赶往英格兰银行。
路上,福尔摩斯对我说起他是怎么知道维戈尔女士的哥哥在英格兰银行工作的。
“我们在搜查维戈尔女士的住宅时,我发现了她的通讯录。上面有她哥哥的住宅和工作地址。我们现在去银行,希望能及时劝阻他今天一整天都不要喝任何东西。”
一到银行,福尔摩斯就奔上台阶冲了进去,同时命令一位警察紧跟着他。福尔摩斯急速地向一条通道走去,突然在一扇镶有松木的门前停了下来,门也不敲就闯了进去。
维戈尔女士的兄弟正面向窗户往一个杯子里倒葡萄酒。与此同时,维戈尔女士的丈夫正把一个小玻璃瓶子里的东西往她哥哥的茶杯里倒。毫无疑问,就连我这样一个只有最基本的观察能力的人也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儿。妻兄正在接待他的妹夫。后者要喝一杯葡萄酒,而当毫无防备的妻兄离开桌子为他倒酒时,他乘机把毒药倒进他妻兄的茶杯里,希望他转过身来后喝完这杯茶。我们正是在毒药被倒进茶杯里的当口闯了进去。
“啊哈!逮你个正着!”福尔摩斯叫道,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毒药瓶子,然后递给维戈尔女士的哥哥。“现在你该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打断你们的会晤了吧,詹姆斯?”福尔摩斯问道,并看着他。
“我明白,福尔摩斯先生。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你门上的姓名牌上用黑体铅字写着呢。”
这时,维戈尔女士的丈夫开口说话了。
“我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创造出一个戏剧性的场面,但我十分清楚你们已经决定了我的命运。”他夺过那杯茶一饮而尽。“福尔摩斯和我都十分清楚,两天后我将会死去。在短暂的服刑期间,我不指望受到款待或优待。我知道监狱的服务也是要花费很多钱的,我不希望浪费更多的钱。”
之后,他被同福尔摩斯一起来的警察铐上了手铐,带到门外。詹姆斯衷心地感谢福尔摩斯救了他和他妹妹的生命。随后,我和福尔摩斯各奔东西,他回贝克街,而我则回家把我们这次的历险经历记录下来。
为了不让维戈尔女士太伤心,福尔摩斯告诉她凶手已经淹死在海里了。维戈尔女士不再怀疑她的父亲,而她的丈夫两天后会死在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