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中的滑稽
明正德十四年(1519年),明武宗不顾群臣劝谏,执意要到南方巡游,诏书下达后,朝廷内外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翰林院庶吉士汪应轸等人坚决阻止,使得武宗大为震怒,在佞臣江彬的唆使下,他让汪应轸等人在午门外罚跪廷杖,几乎毙命。汪应轸后来被外放到泗州,出任知府。
泗州在当时是十分贫穷落后的地方,土地贫瘠,民情懒惰,不懂得种植、养桑一类的生计。汪应轸上任初始,就立志要改变当地这种刀耕火种的境况。他劝人开垦土地,种植适合的农作物,先解决温饱的问题。接着,他从府库中拿出银两,从湖南购买桑树种子,在当地栽种,并招募了许多江南女工,把养蚕缫丝的技艺在当地广为传布。没有多久,泗州百姓的生产就发展了起来,人们的生活就慢慢地变得好了起来。
这年七月,明武宗借着讨伐宁王叛乱之机,兴师动众,前来南方巡视。一路旌旗招展,鼓乐喧天,车马队排列数里,使人应接不暇。地方属官更是不敢怠慢,唯恐接驾不及,惹来杀身之祸,纷纷献上珍宝、美女,倾其地方所有,尽逢迎巴结之能事。江南百姓不堪重负,叫苦连天,有的闭门不出,有的干脆举家逃离。
一日,邮亭士卒快马来报,说皇帝车驾已临近泗州地界,不久将至,要当地的官员做好迎接的准备。附近州县闻风而动,如临大敌一般,老百姓吓得紧锁门户,四处藏匿;官员们更是惶恐不安,到处搜罗奇珍异宝,献给皇帝以邀其宠。只有汪应轸安稳如常,除了处理日常公务以外,并不见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别人很奇怪,也很替他担心,就问他是何缘故,汪应轸淡淡一笑,说:“我平素里与官民相交甚厚,彼此信任。假如皇上真的来到此地,只需花费一日,就可把所贡物品筹备齐全。何况我们这穷乡僻壤,也没什么可多敬献给皇上的,皇上也不会挑剔。再说皇上什么时候驾临,尚未有期,如果现在就大张旗鼓地筹措,四处摊派,百姓无法安生,也会给不法之吏以搜刮民脂民膏的可乘之机。倘若皇上没有驾临此地,劳民伤财,将何以对得起一州百姓?”大家听后,很是赞佩汪应轸的胆识。
武宗顺河而下,在此地逗留了近一个月,各州县仅派出执火炬在河上照明的劳役,就不下千余人次,不光耗费巨大,还不时出现冻死饿死者。汪应轸对此感到十分忧虑,便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办法:在榆树柳树之间,不远就系上一个火炬,派专人看管。这样,差不多等于一个人执10个火炬,大大地节省了人力和财力。等到武宗驾临泗州境内时,火炬“队伍”排列的整齐及明亮度,反倒超过了其他的地方。
当时,随皇帝出行的宦官借机恣意索要,贪得无厌,深为地方之患。汪应轸又急又恨,心想:这些宦官倚仗皇上的宠幸,才敢胡作非为,实际上是色厉内荏,因为他们久居宫中,心理阴暗,想借此机会发泄一下。只有想办法威震他们一下,才能减轻地方的祸害。于是,他挑选了100名壮士,沿着河岸依次排列,这些壮士个个威武彪悍,还不时发出雷鸣般的呼号声,使人为之震惊。等有船通过时,只见汪应轸亲自带领这些壮士,用绳索牵动巨舟,逆水而行,顷刻就是百里,一直送出泗州境外才罢休。宦官在一旁看到此情此景,无不心惊胆寒,吓得面如土色。从这以后,宦官便收敛了许多,不敢再随意索取财物了,汪应轸与官员们也尽量以礼相待,这样一来,竟然给地方带来一点难得的安宁。
但武宗到了南京以后,又下一道谕旨,这是因宦官们在泗州受了惊吓,出于报复,向武宗谎说泗州有美女,怂恿皇帝让泗州进献善于歌舞弹唱的美女数十名。汪应轸先是很为难,如果不从,就是抗旨不遵,有杀头之罪;但如果献了美女,又使这些民女遭殃,对不起泗州百姓。他最后想出一计,奏疏道:“泗州妇女皆荒蛮丑陋,献上有惊圣驾,实在无法令陛下满意,恐怕吃罪不起。所幸的是泗州招募到了一批养蚕织丝的巧妇,不知能否将其纳入宫中,到宫中传授技艺?如陛下恩准,即刻进献数十名桑妇入宫。”
武宗见到奏折,觉得十分滑稽,不禁笑出声来,连说:“好个汪应轸,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于是进献美女一事,也就作罢了。
无独有偶,明初,孝武帝所宠爱的殷贵妃突然病死。因思念贵妃,孝武帝常与群臣前往殷贵妃墓祭祀。
一次,群臣又随孝武帝来到殷贵妃墓前。在祭祀中,孝武帝忽生奇想,遂对秦郡太守说:“卿如很悲伤地哭祭贵妃,朕当重赏。”秦郡太守为人粗率,常受孝武帝戏弄,闻言,便大声号哭,涕泪横流。孝武帝见后,甚悦,当即改拜他为豫州刺史。他在哭罢之后,孝武帝环顾左右,又令御医羊志哭祭。羊志走到墓前,想哭又哭不出泪来,不哭就是违命。正在为难之时,忽然思念起自己刚死不久的爱妾,引起内心伤感,于是悲从中来,泪如泉涌,情不自禁地呜咽起来,越哭越悲,一时号啕。哭了一阵,猛然想起这是奉旨哭贵妃,这才渐收泪水,转身复命。孝武帝哪知其中缘由,见羊志满脸泪水,哭得如此伤心,以为是对自己的忠诚,心中大悦,当即赏赐给了羊志许多黄金、财物。数日后,一位素与羊志相善的同僚遇到羊志,问他道:“你的泪水怎么来得那样快?”羊志见问,苦笑了数声,回道:“那日奉命,欲哭不痛,忽然想起我那刚死不久的爱妾,这才痛哭起来。我哪里是在哭贵妃,实是哭爱妾!”同僚听后,不得不暗赞羊志的机敏。
荒唐皇帝的滑稽的政治与正直臣子的悲酸无奈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这正是中国传统社会的独特的产物。
——见《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