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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小李飞刀1:多情剑客无情剑(27)

李寻欢斜倚在车厢里,瞧着对面的心眉大师和田七,似乎瞧得很有趣,忽然忍不住笑了。

田七瞪着他道:“你觉得我们很滑稽?”

李寻欢悠然道:“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田七道:“有趣?”

李寻欢打了个呵欠,闭上眼,似乎要睡着了。

田七一把揪住了他,道:“我哪点有趣?”

李寻欢淡淡道:“抱歉,我说的不是你,世上虽然有很多人都很有趣,但你却是例外,你实在无趣极了。”

田七脸色变了,瞪了他半晌,终于缓缓松开手。

心眉大师一直都好像没有在听他们说话,此刻却忍不住道:“你觉得老僧很有趣?”

他这辈子还没有遇见过一个说他有趣的人。

李寻欢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笑道:“我觉得你有趣,只因我还未见过一个坐车的和尚,我总认为出家人既不能骑马也不能坐车的。”

心眉大师居然也笑了笑,道:“和尚也是人,不但要坐车,还要吃饭。”

李寻欢道:“你既然已坐在车上,为何不坐得舒服些,我看你这样坐着,总忍不住以为你长了痔疮。”

心眉大师脸色也沉了下去,道:“你难道想我塞住你的嘴?”

李寻欢道:“你若要塞我的嘴,我建议你用酒瓶,最好是装满了酒的酒瓶。”

心眉大师望了田七一眼,田七的手缓缓伸到李寻欢的哑穴上,悠然笑道:“我这只手一按,你知道就会怎么样?”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这只手若一按,就听不到很多有趣的话了。”

田七道:“那么就算我……”

刚说到这里,他的手还未按下去,突听健马一声惊嘶,赶车的连声怒叱,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车马奔行甚急,此刻骤然停住,车子里的人都不禁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脑袋几乎撞在车顶上。

田七怒道:“什么事?难道你们……”

他的头探出车窗,嘴就闭上了,脸色也变了!

积雪的道路旁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右手拉了马辔头,健马长嘶跳跃,他的手却如铁铸的,动也不动!

【第十八章】一日数惊

那人身上穿着件青布袍,大袖飘飘,这件长袍无论穿在谁身上都会嫌太长,但穿在他身上,布还盖不到他的膝盖。

他本就已长得吓人,头上却偏偏还戴着顶奇形怪状的高帽子,骤然望去,就像是一棵枯树。

一只手就能力挽奔马,这份力量实在大得可怕,但更可怕的却是他的眼睛,那简直不像是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竟是青色的,眼球是青色的,眼白也是青色,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就像是星火。

田七的头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嘴唇已有些发白。

心眉大师道:“外面有人?”

田七道:“嗯。”

心眉大师的眉皱了皱,道:“什么人?”

田七道:“伊哭!”

李寻欢笑了,道:“原来是找我的。”

心眉大师道:“青魔手也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笑道:“只可惜这朋友也像我别的朋友一样,只想要我的脑袋。”

心眉大师面色凝重,缓缓推开门走过去,合十道:“伊檀越?”

青魔手碧森森的目光,上下一扫,冷冷道:“是心湖,还是心眉?”

心眉大师道:“老僧心眉。”

伊哭道:“车上的人是谁?”

心眉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车上除了田七爷外还有一位李檀越。”

伊哭道:“好,你将李寻欢交出来,我放你走。”

心眉大师道:“老僧将李某带回少林,也是为了要惩戒于他,檀越与我等同仇敌忾,便不该为难相阻。”

伊哭道:“你将李寻欢放出来,我放你走。”

他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别人无论说什么,他全都充耳不闻,碧森森的一张脸更好像是死人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心眉大师道:“老僧若不答应,又要如何?”

伊哭道:“那就先杀你,再杀李寻欢!”

他左臂一直是垂着的,大袖飘飘,盖住了他的手。

此刻他的手忽然伸了出来,但见青光一闪,迎面向心眉大师抓了过来,正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青魔手。

心眉大师一声怒叱,身后已有四条灰影扑了过来,心眉闪过了这一着,四个灰衣僧人已将伊哭围住。

伊哭厉声笑道:“好,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少林寺的罗汉阵了!”

凄厉的笑声中,突有一缕青烟射出,“波”的一响,一缕青烟化作了满天青雾。

心眉大师变色道:“快闭气!”

他只顾警告门下弟子,却忘了自己,这“快”字正是个开口音,“快”字说出,他已觉得一股腥气流入了嘴里。

少林僧人看到他面色惨变,也都大惊失色。

只见心眉大师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三丈,立刻盘膝坐地,要以数十年保命交修的真炁,将这股毒气逼出来。

少林僧人身形闪动,一排挡在他身前,到了这时,他们只有先顾全心眉再做打算,将李寻欢暂抛一边不顾。

伊哭却连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一步窜到车门前。

李寻欢仍斜坐在那里,田七却已不见了。

伊哭瞪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丘独是你杀的?”

李寻欢道:“嗯。”

伊哭道:“好,丘独一命换李寻欢一命,也算死得不冤了!”

青魔手又已扬起——

阿飞望着屋顶,已有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了。

林仙儿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阿飞道:“你说他路上绝不会有危险?”

林仙儿笑道:“绝不会,有心眉大师和田七保护他,谁敢碰他一根手指?”

她轻抚着阿飞的头发,道:“你要相信我,就放心睡吧,我就在这里,绝不会走的。”

阿飞凝视着她,她眼波是那么温柔,那么真挚。

阿飞的眼帘终于缓缓阖起。

伊哭瞪着李寻欢,狞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寻欢望着他青光闪闪的青魔手,缓缓道:“只有一句话。”

伊哭道:“什么话?你说?”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你何必来送死?”

他的手忽然挥出!

刀光一闪,伊哭已凌空侧翻了出去。

雪地上已多了滴鲜血!

再看伊哭的身影已远在数丈外,嘶声道:“李寻欢,你记着,我……”

说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停顿。

寒风如刀,天地肃杀,雪地上变得死一般静寂。

然后突有一阵掌声响起,田七自车厢后钻了出来,拍手笑道:“好,好,好,小李飞刀,果然刀无虚发,名不虚传。”

李寻欢默然半晌,淡淡道:“你若肯将我的穴道全解开,他就跑不了。”

田七笑道:“我若将你的穴道全都解开,你就要跑了。”

他拍了拍李寻欢的肩,又笑道:“你只有一双手能动,一柄刀可发,却还是能令伊哭负伤而逃,像你这种人,我对你怎能不特别小心,分外留意。”

这时少林僧人已将心眉大师扶了过来。

心眉大师脸色蜡黄,一上车就喘着气道:“快,快走。”

等到车马启行,心眉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歹毒的青魔手。”

田七笑道:“更歹毒的却是小李飞刀。”

心眉大师望向李寻欢,道:“阁下居然肯出手相救,倒出了老僧意料之外。”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救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你用不着意外,也用不着谢我。”

田七道:“我只问他是情愿和我们到少林寺去,还是情愿落在伊哭手里,然后又解开了他双臂的穴道给了他一柄飞刀。”

他微微一笑,道:“我想这就已足够了。”

心眉大师默然了半晌,喃喃道:“小李神刀……唉,好快的刀!”

心眉大师的反应虽不够快,但内力却的确深沉,天黑时就已将毒气驱出,脸色又恢复了红润。

然后他们就找了家清静的客栈歇下,晚饭的时候也已到了——和尚不但要吃饭,还要睡觉。

田七将李寻欢扶到椅上,微笑道:“我解开你一只手的穴道,是让你拿筷子,不是让你乱动的,我没有塞住你的嘴,是让你吃饭,不是让你乱说话的,你明白了么?”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吃饭时没有酒,就像是没有加盐的菜,淡而无味,无趣极了。”

田七道:“有饭给你吃已不错了,我看你就马虎些吧。”

少林寺果然是门规森严,这些少林僧人们吃饭时非但不说话,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桌子上虽只有几样蔬菜,但他们本就粗菜淡饭惯了,再加上连日奔波,腹中饥饿,所以都吃得很多。

只有心眉大师内伤初愈,喝了碗用糖拌的稀粥,便不再举箸,田七早已叫了几样精致的菜,准备一个人慢慢享用,此刻他留着肚子。

李寻欢挟了块红烧豆腐,刚挟到嘴旁,忽又放下,变色道:“这菜吃不得。”

田七悠然道:“探花爷若吃不惯这些粗菜,看来就只有挨饿了。”

李寻欢沉声道:“菜中有毒!”

田七大笑道:“不让你喝酒,你的花样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

他笑声骤然顿住,就像是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只因他发现那四个少林僧人的脸已变成死灰色,但他们却似毫无感觉,仍然低着头在吃饭。

心眉大师也已悚然失色,嘎声道:“快以丹田之气护住心脉。”

那些少林僧人居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赔笑道:“师叔是在吩咐我们?”

心眉大师急着道:“自然是吩咐你们,你们中了毒难道连一点都感觉不出?”

少林僧人道:“中了毒?谁中了毒?……”

四人对望了一眼,同时叫了起来:“你的脸怎的……”

一句话未说完,四个人已同时倒了下去,等心眉大师再看他们,四张脸都已变了形状,眼鼻五官都已抽搐到一起。

他们中的毒非但无色无味,而且中毒的人竟会无丝毫感觉,等到他们发觉时,便立刻无救了。

田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嘎声道:“这是什么毒?怎地如此厉害?”

心眉大师虽然修为极深,此刻也不禁怒急攻心,一步窜了出去,提小鸡般提了个店伙进来,厉声道:“你们在菜里下了什么毒?”

那店伙瞧见地上的四个死人,早已吓得连骨头都酥了,牙齿“咯咯”地打战,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笨蛋,若是我下的毒,我早就跑了,还在这里瞧什么热闹?”

心眉大师一掌方待拍下,突又顿住,撩起衣衫,箭步窜出——他听李寻欢这么一说,也想到这店伙绝不会是下毒的人了。

田七跟着窜了出去,刚窜出门又掠回来将李寻欢挟起,冷冷道:“就算我们全都被毒死,你也跑不了的,我无论如何都会要你陪着我,我活你也活,我死你也得死。”

李寻欢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对我倒真是深情款款,只可惜你不是个绝色的美人,我对男人又偏偏全无兴趣。”

吃饭的时候已过了,厨房已空闲下来,大师傅炒了两样菜,二师傅弄来一壶酒,两人正跷着腿在那里享受着这一天中最愉快的一个时辰,他们活着,也就因为每天还有这样的一个时辰。

心眉大师虽是急怒交加,一见到他们,却呆住了。

这两人的脸竟也已赫然变成死灰色!

大师傅已有了两分酒意,笑着招呼道:“大师莫非也想来偷着喝两盅么?欢迎欢迎……”

话未说完,人已仰天跌倒在炉灶上,灶上的铁锅碰倒了油瓶,油都流在铁锅里,闪闪地发着油光。

发光的油里竟有条火红的蜈蚣。

毒,原来下在油里。

大师傅用这油炒菜给少林僧人吃过后,又用这油炒菜给自己吃,所以也不明不白地送了命。

毒总算找出来了,但下毒的人是谁呢?

李寻欢望着油锅里的蜈蚣,长叹道:“我早就知道他迟早总会来的。”

田七厉声道:“谁?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世上的毒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草木之毒,一种是蛇虫之毒,能自草木中提炼毒药的人较多,能提取蛇虫之毒的人较少,能以蛇虫之毒杀人于无形的,普天之下,也只不过仅有一两人而已。”

田七失声道:“你……你说的难道是苗疆‘极乐峒’的五毒童子?”

李寻欢叹道:“我也希望来的不是他。”

田七道:“他怎会到中原来了?他来干什么?”

李寻欢道:“来找我。”

田七道:“找你?他是你的……”

他也知道李寻欢绝不会有这种朋友的,话说到一半,就改口道:“看来你的朋友并不多,仇人却不少。”

李寻欢淡淡道:“仇人倒无妨,多多益善,朋友只要一两个便已足够,因为有时朋友比仇人还要可怕得多。”

心眉大师忽然道:“菜中有毒,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寻欢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我看出来了。”

他笑了笑,道:“这就好像我押牌九一样,我若觉得那一门要赢,那门就有赢无输,别人若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也回答不出。”

心眉大师凝视了他半晌,缓缓道:“这一路上他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到嵩山了,这两天却必定是最长的两天,因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极乐峒主若是已决心要下手杀一个人,那就非杀死不可,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半途撒手。

心眉大师将他师侄们的尸身交给附近一个寺院后,就匆匆上路,一路上谁也不愿再提起吃喝两字。

但他们可以不吃不喝,赶车的却不愿陪他们挨饿,正午时就找了个小镇,自己一个人去吃喝起来。

心眉大师和田七却只有留在车里,若为了碗牛肉面和几个馍馍就去冒中毒之险,岂非太不值得。

过了半晌,只见赶车的用衣襟兜了几个馍馍,一面啃,一面走了过来,似乎啃得津津有味。

田七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忽然道:“这馍馍几枚钱一个?”

赶车的笑道:“便宜得很,味道也不错,大爷要不要尝尝?”

田七道:“好,你分给我们几个,晚上我请你喝酒。”

赶车的立刻就将馍馍全都从车窗里递了进来,又等了半晌,车马已启行,赶车的并没有什么异状。

田七才笑道:“这馍馍里总不会有毒了吧,大师请用。”

心眉大师沉吟着,缓缓道:“李檀越请。”

李寻欢笑道:“想不到两位居然也客气起来了。”

他用左手拿了个馍馍,因为他只有左手能动,只见他刚拿起馍馍,突又放下,叹息着道:“这馍馍也吃不得。”

田七皱眉道:“但赶车的吃了却没有事。”

李寻欢道:“他吃得我们却吃不得。”

田七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五毒童子想毒死的并不是他。”

田七冷笑道:“你是想害我们挨饿?”

李寻欢道:“你若不信,为何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