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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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但她享用的毕竟不是白芍的腿,当幸福迅速走上白芍的脸,牡丹又发现这是一件最让她受不了的事情。白芍嫁了王土以后,并没有因为地位的提高而削减了家务,甚至于比以前更卖力。但这一点也阻挡不了她一天比一天变得娇艳。巫香桂自从房间和床上少了王土,就变得有些懒散了。虽说依然每天早晚往脸上搽雪花膏,但仍阻挡不住她一天比一天枯萎。雪花膏是王土给她买的,每次去县上回来,他都会给她买上一盒。从第一次开始搽雪花膏那天起,她就不沾家务了。那是她生下小儿子过后。生下儿子以后她就成了王家的功臣,王土是这么看的,她自己也是这么看的。王土给她买回了她从来没见过的雪花膏,告诉她那东西可以保护她的脸和手。还说城里女人都搽那玩意儿,能让女人慢一点变老。巫香桂得了雪花膏,就顺应了雪花膏的秉性,离开了繁重的家务。后来,她的小儿子突然没了,功臣的光辉也随之被他带走,她的手已变得高高在上,跟家务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因此,她继续保持着搽雪花膏的习惯,也继续逃避着家务。

现在,连争取做功臣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她也就只剩下搽雪花膏这事可做了。现在,王土进县城的时候依然会买回那玩意儿来。不同的是,现在买的是两盒,另一盒是给白芍的。白芍大冬天把自己的手糟蹋得不成样子,巫香桂便有些心痛。不是心痛她的手,而是心痛雪花膏。她觉得白芍糟蹋了雪花膏。不过她没明说,她只是拿着白芍的手看,谁也没看出她眼神里那份心痛是给雪花膏的而不是给白芍的。

就连牡丹也一样。

你也只有手比人家好看点儿了。牡丹满嘴讥诮地对她母亲说。

巫香桂不高兴听这样的话,但牡丹说得对。

牡丹说,这都是因为她。

巫香桂和白芍日渐鲜明的对比,使牡丹更加确信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重要。在她看来,正是因为白芍靠近了王土,她才从一只草鸡变成了凤凰,而她的母亲,则因为离开了王土,便从一只凤凰变回到了一只草鸡。她不明白父亲的神奇力量在哪里,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股神奇力量的存在。她无法容忍白芍一个人独占这份神奇力量,她也渴望。

她开始动脑筋。

她偷白芍的雪花膏。她跟踪王土。她看到王土在街上的酒馆里喝酒,就跑回来把自己好好洗一遍,再往脸上搽上雪花膏。遇到喝酒的时候,王土一般都要夜深些才回来。她等。不是在家里等,是在王土回家的路途中等。牡丹原本怕黑,但这个时候她选择了最黑的地方。王土回来了,老远就把酒气送了过来,牡丹眨眨眼,就看到他歪歪斜斜地走来了。心跳加速,继而全身发抖,莫名其妙的,牡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想立即迎上去,去靠近那个身上带着神奇力量的男人,但又怕。王土就这么走近了,把那种让牡丹着迷的神奇气息送到了她跟前,因此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挡在了他的跟前。

王土也站下了。黑咕隆咚的,他懒得睁开眼睛仔细分辨面前站着的是谁,雪花膏的香气已经误导了他,他以为站在面前的是白芍。他把她搂进了怀,很强硬、很霸道地搂,不容分说地搂。他把酒气冲天的嘴对着她耳朵说话,他说心肝哩黑灯瞎火的你跑这里等我来了呀?他说你是想我了,想得都等不及我回来了?他不说了,啄,啄她的脸,后来是嘴……牡丹抖得不成样子,她感觉自己很醉,比她父亲还醉,醉得两腿发软都站不住了。她推开了王土。她说爹,我是草儿。

这件事情促成了王土要将她早嫁的决心。“姑娘大了就得赶紧嫁了。”王土是这么对巫香桂说的。

巫香桂不知道发生了那件事情,她不同意那么早就把牡丹嫁出去。第一,牡丹还不算太大,第二嫁了牡丹,巫香桂身边就真没个贴心人了。可王土很严肃。王土从来没在家务事上做出过这样的严肃表情,家务事都是巫香桂做主。巫香桂在他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面前迷失了很久,最后她想当然地把王土的这个决定牵扯到白芍的身上,她认为是因为牡丹总跟白芍过不去,是白芍想让牡丹早点嫁出去。

她说,草儿是你姑娘。

王土说,她要不是我姑娘我能操心她出嫁的事吗?

巫香桂说,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能只站在白芍那一边。

王土说,这跟白芍没关系,白芍每天要做那么多家务,只有你和草儿才有闲心胡思乱想。

巫香桂沉默了,她发现王土已经明确地站在了她的对面,她这一边,只有牡丹和她。她明显地感觉到脚下的倾斜,幸好她还有王家的那些地,她还管着那两百多亩地,这个砝码勉强挽回了这种倾斜。但这一次地动还是让她伤心,因此她噙着泪说,你过你的舒心日子,我管我的姑娘。

巫香桂算是答应料理牡丹出嫁的事了,但她明显表现得很拖拉。本来嫁个姑娘也就是置办嫁妆和看日子的事儿,她却凭空多出些事来,比如她竟然要带着牡丹去王家的地上巡走,要让她学学怎么看庄稼,怎么估计佃户当年的收成,再怎么根据这些适当地涨租。王土觉得没这个必要,但她却为他准备了一大堆理由,说牡丹要嫁的也是大户人家,今后自然要面临这些事情,学会了,即使遇上个不理事的男人,也不至于让家给败了。这话很是含沙射影了,王土只好闭嘴。

但对于王土来说,日子的可怕倒不是巫香桂的这种故意拖拉,而是无法逃避牡丹。那天晚上他是给了牡丹一嘴巴的。他原本希望那一嘴巴能有效地切断那份尴尬和罪孽,但他越来越发现自己错了。牡丹要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她不是躲着他而是他躲不开她,除了他和白芍的房间,他在其他什么地方都会碰上她。她看他的眼神变了,变得不像一个姑娘看她父亲,而是更像一个思春的姑娘看一个男人了。不得已,他又打过她一回,还重重地对她说,我是你爹。但没用。如果有用的话,那也只是更加让她着魔了。好像他是个巫师,他的巴掌带着强大的魔力。她不光看他时眼神变了,她还变得爱脸红了,明明是她故意找到了他,她却突然间又显得害怕见他,羞涩起来。

王土只好决定躲到县里去。

他对巫香桂说,你啥时候把草儿嫁了,我啥时候回来。

巫香桂说,你就那么容不下草儿吗?

王土啥也没说,走了。

牡丹没心思跟巫香桂去巡什么地,也没心思跟她学针线。父亲一走,她反而爱去找白芍了。找到白芍,只问,爹啥时候回来?不管白芍如何回答,她又似乎都不满意。问完了也不走,盯着白芍看。其实又并没看白芍,而是在走神。

白芍问,你在想啥子?

牡丹说,你管不着。

白芍说,你是想嫁人吧?

牡丹说,你才想嫁人。

白芍笑,说,我都嫁了。

牡丹说,嫁了就好了。

牡丹说,你别得意。

白芍说,你嫁了人也可以得意。

牡丹说,你即使得到了最好的东西,也只是个二婆子。

白芍说,那当然,但你嫁过去就是大婆子。

牡丹说,你明白就好。她乜视着白芍的身体,白芍的身体已经完全熟了,和牡丹的身体对比强烈。牡丹虽然扁平,但她这时候却在轻视白芍的身体,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体里的变化,她的胸脯,她的小腹,都在不同程度地告诉她,父亲的魔力在她身上起作用了,它们不久也会像白芍那样,甚至会比白芍更好地散发出那种类似于野生菌繁殖的气息。

那天晚上白芍去了巫香桂的房间。巫香桂正在绣一只枕头。白芍问,给草儿绣的嫁妆吧?巫香桂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觉得白芍这话问得多余。白芍说,我手粗,帮不上忙。巫香桂说,不用帮忙,慢慢绣就是。白芍说,得抓紧。巫香桂把眼睛从枕头上抬起来,白了她一眼,说,王土才走两天,你就熬不住了?白芍红了脸,说,不是这个,我是替草儿想。巫香桂表现出惊讶,问,替草儿想?白芍说,你没注意草儿变了?巫香桂突然变了脸色,她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轮不到你管我家姑娘的事。

巫香桂终于决定抓紧时间嫁牡丹了。

牡丹的婆家是等大脚家,许的是等大脚的大儿子等一品。等一品过十八了,早盼着娶媳妇儿了。媒人一到家来问他爹想不想早点把大儿媳娶过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冲媒人连说了几个“想”。等大脚给他逗得大笑一场,就叫媒人回去跟巫香桂说,越快越好。

日子是巫香桂的伯父巫三爷看的,两家抓紧筹备了一场,就只等嫁娶了。

巫香桂让朱大秀把王土从县里叫了回来,第二天就把牡丹嫁了。姑娘从娘家出门的时候得拜父母,巫香桂提前就抹起了泪,待牡丹来到跟前的时候已经满脸湿透了。可牡丹却不看巫香桂,只看王土。她把所有的不舍和埋怨都给了王土。因为王土在她心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她看不见出嫁的前方是什么,她只知道出嫁以后这个有着超级力量的男人就到了她的身后,她就只能离他越来越远,她已经看到自己的希望正在瘪下去,不久它就会干瘪得不成样子。

但是等一品重新给了她希望。她不知道等一品已经有过性经验,也不知道等一品的那些性经验是从比他更成熟的小媳妇那里学来的,她只知道等一品比父亲做得更多,做得更好。她发现早先那些找不到落脚点的渴望终于找到了落脚点,她发现这世上不仅仅父亲才有超级力量,等一品也有。三天后回娘家,牡丹的表情里只有骄傲。是那种由于富足而产生的骄傲,是那种由于前途清晰心中有数而产生的骄傲。再见白芍的时候,她就把这种骄傲一个不少地晒到脸上,她的本意是要炫耀,但却为白芍提供了放心的依据。当你的敌人表现出满足的时候,你就可以放心睡大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