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谁敢横刀立马(3)
毛泽东和朱德判明情况后接受了彭德怀的建议,渡江地点也随即转向土城上游的太平渡。
彭德怀指挥红三军团在太平渡架设浮桥。浮桥架好后,部队刚刚开始渡河,川军一部就紧追了上来,大部队过完,川军也追到河岸,红军立即炸毁了搭设浮桥的船只,这就是“一渡赤水”。
渡过赤水河后,红军原计划从宜宾附近北渡长江,但很快发现各路追兵已逼近川南,川军又有四十多个团扼守长江北岸,而红军在行军中落伍的人数又比较多。于是彭德怀再次向军委建议,转向云南扎西(今威信)。
建议被迅速采纳,红军前往扎西。在扎西活动了十来天后,追兵逼近,红军只得回师黔北,第二次渡过赤水河,重新向敌军力量薄弱的遵义进发,此为“二渡赤水”。
再攻遵义,必须经过遵义城的北大门娄山关。根据侦察报告,黔军四个团也在向娄山关行进。红军不怕跟黔军打仗,但娄山关是险关,它雄踞于娄山山脉的高峰,娄山关的周围尽是悬崖硝壁和直插云天的山峰,相当险要。
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黔军便出发去娄山关了,彭德怀中午11点才得到消息,他大喊一声:“不好,快!”随即命令部队跑步前进,就算跑死,也要赶在黔军之前抢占娄山关。
黔军尽管不经打,一打就跑,但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能爬山,会跑路,而且跑起来飞快。红军紧赶慢赶,还是被黔军先行一步抢占了娄山关。
在扎西时,红军已进行了缩编,师编制被取消,主要战斗单位为团,师领导干部都到团任职。第二天凌晨,红十三团的一个营迂回攻占了娄山关右侧背的点金山,从那里俯射娄山关隘口,守敌仓皇南撤,红十三团主力经过几次猛冲,终于占领了娄山关。下午,集结在娄山关南面板桥的黔军发起反攻,红三军团所属的四个主力团全部上阵,虽将敌人打退,但红军也有不小伤亡,红十二团政委和参谋长都负了重伤。
娄山关一失,遵义城便无险可守。遵义城以河为界,为新城和老城两部分。红一、红三军团协同攻占了没有城墙的新城,黔军退入老城。
“贵州王”王家烈通过长途电话向追击红军的吴奇伟呼救:“‘共匪’已逼到城下,我们守不住了。”吴奇伟回答:“你必须死守,今晚以后我一定赶到。”
这段通话被红军截获,彭德怀马上下令,务必在当晚夺下遵义城。
老城前有四百米开阔地,不便于部队运动。为了晚上能顺利攻城,当天下午,红一军团参谋长邓萍带着红十一团政委张爱萍等人趴在一座小土墩上,用望远镜观察地形,同时指挥攻城部队向城墙边运动。
一行人迎着太阳,城墙上的守军对他们的位置看得很清楚,立即在城垛上用枪乱打。黔军使用的步枪是一种早已被正规部队淘汰的老毛瑟,叫九子毛瑟。这种步枪采用八发管状弹仓供弹,加上枪膛里面的一发,共有九发子弹,所以又名“九响连珠枪”。观察时,邓萍头抬了一下,正好被九响连珠枪击中,一声没吭就倒下了,伏在他身旁的张爱萍被溅得满身是血。
邓萍是平江起义的领导人之一,牺牲时年仅27岁。彭德怀痛彻于心,当张爱萍向他报告时,只说到“邓参谋……”,他就突然骂开了,指着张爱萍说:“你是猪养的、狗养的?你们不怕死都给我死了算了!”
不了解彭德怀性格的人,可能会完全无法接受,懂他的人,才会知道他是悲愤已极的一种发泄,是对邓萍不应该到那么近的城墙下观察,反而送了命的痛惜。
彭德怀极少在战场上落泪,但这次泪如雨下。他连夜向老城发动猛攻,黔军伤亡惨重,狼狈溃逃。
雄关漫道真如铁
前敌虽逃,追兵又至。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吴奇伟纵队即占据了遵义周围的几座山头,此时中央机关已经入城,朱德在电话里对前线部队说:“中央机关在城里,背后是乌江,这是背水一战,你们一定要打好。如果让敌人进了城,我们都得到乌江喝水。”
在彭德怀的指挥下,红三军团从正面争夺山头,红一军团从背后迂回,对吴奇伟纵队实施前后夹击。战到酣处,彭德怀从一名阵亡红军战士的手中捡起一挺轻机枪,亲自端起来射击。后来枪管打红了,握着烫手,他便脱下衣服,把机枪包起来打。
这场战斗将吴奇伟纵队的两个师大部分歼灭掉了。吴奇伟渡过乌江时下令把浮桥的保险索砍断,一千多官兵被甩在江北岸,做了红军的俘虏,兵败如山倒之势尽显。
娄山关有一块刻着醒目关名的石碑,彭德怀和杨尚昆站在立有石碑的山坡上,看着俘虏们把枪甩得远远的,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垂头丧气地向指定地点集中。那一刻,胜利者的高兴劲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杨尚昆说他“两三天不想睡觉”。
遵义战役是长征开始以来红军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也是毛泽东复出以来打的第一个胜仗。之前土城之战受挫,下台的博古、李德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博古就嘲讽说:“看来狭隘经验论者指挥也不成。”毛泽东免不了心情沉郁,到此才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他欣然写下《忆秦娥·娄山关》:“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这首词中还有一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形象地描绘出战争的残酷和双方伤亡之巨。经历激战的遵义城与红军第一次入城时已完全无法相比,街道上到处呈现出一片凄凉景象,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只有房屋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当初红军宣传人员张贴的标语碎片。
新中国成立后,彭德怀重游娄山关,他喃喃地告诉自己的警卫参谋:“我们在这座山上死了好多人哪!”当时彭德怀已经60多岁,但尚能清晰地记得好多牺牲在山上的部下的名字。他找到一块巨石,说谁谁谁作战英勇,“一听到枪声,简直能飞起来”,最后就倒在了这块巨石旁边。
在扎西缩编时,红三军团尚能编成四个整团,战斗结束时只有一个团仍能维持原来的编制,每个连也仅有五六十名战士。
遵义战役结束后,蒋介石飞抵重庆督战。他派周浑元纵队驻守于乌江的鲁班场渡口,防止中央红军乘胜直奔乌江东岸,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
毛泽东要进攻鲁班场,彭德怀对此表示反对。他认为周浑元纵队早在四天前就到达了鲁班场,野战工事已经构筑完毕,地形上也占据有利地位,红军没有攻破鲁班场的可能。
彭德怀的建议这次未被采纳,林彪奉命指挥红军对鲁班场发动了进攻。结果如同彭德怀所预计的那样,激战四个小时,红军与对方打成了对峙状态,黄昏时随着敌军援兵逼近,不得不撤出战场。
彭德怀在建议中还曾提出,不如重返川南,通过控制茅台镇来吸引川滇两敌,从而在运动中寻求机动。鲁班场战斗失利后,红军就开始向茅台转移。
彭德怀随红十一团行动,出发前,他专门向团政治处主任王平交代,必须要走快些,至少走六十里才能休息,不然敌人飞机来了就麻烦了。
那天细雨蒙蒙,道路泥泞,路也越走越窄,行军队伍拉得很远。在急行军走了四十多里路后,团政委张爱萍提出让部队休息。王平说,彭军团长不是交代要走六十里才能休息的吗?
在有“地无三尺平”之称的贵州作战,红军最头大的就是要跟黔军这些飞毛腿赛跑,尤其是娄山关一战的体力消耗最大,部队几天都没有恢复过来。见大家确实很累,张爱萍还是做主让部队停下来吃饭。
刚刚拿出饭要吃,彭德怀骑着马从后面赶了上来:“谁叫你们休息吃饭的?”随后又是一套你们不顾全局的大道理。
张爱萍、王平只好命令部队把饭收起来,继续往前走。彭德怀还是在马上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因为中间隔着一个排,张爱萍等人听不清楚,也就索性不予理会。
又走了三十里路,彭德怀才传令下来:“休息吃饭。”
部队休息吃饭时,彭德怀独自坐在路边吃,几个团干部则蹲在一棵树下吃。见众人都憋着气不理他,老彭又慢慢走过来,嘻嘻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呢,还躲着我呀?”刚才那股凶相早已不知道跑到哪个爪哇国去了。
王平没好气地说:“你看哪,有什么好吃的,就这点辣酱和豆瓣酱。”
彭德怀说他的饭盒里还有一点腊肉,说着赶紧讨好似的递过来,招呼几个人和他一起吃。他一边吃,一边告诉干部们,明天部队就将进入茅台,接着又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茅台酒,如何醇香味美,如何驰名世界,讲得听者神往之至,恨不得立即起身直奔过去。
声东击西
茅台镇位于赤水河东岸,有好几个酒厂和作坊。红军总政治部出了布告,不允许官兵随便进入,但透过门缝,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很大的木桶和成排的水缸。
从当地人那里,部队买来一些茅台酒,会喝的喝上几口过过瘾,不会喝的就装在水壶里,行军中用来擦腿搓脚,恢复行军的疲劳。
红军到茅台当然不是为了喝酒。彭德怀下令收集门板,连河边的小庙也拆了,在赤水河上搭建浮桥。此为“三渡赤水”。
红军到达赤水河西后,追兵也匆忙赶至西岸,刘湘亦将川军紧急调往长江沿岸,以阻止红军渡江。在敌军大规模调动之际,毛泽东命令部队迅速折返,“四渡赤水”。
这时赤水河地区已经乱成一片,国民党军西进,红军东进,各走各的,彼此都弄不清对方的情况。有的掉队伤员穿着国民党军的衣服,跑到对方队伍里去上药,更有甚者,弄了顶国民党军帽戴上,居然还混到敌人的炊事班打饭去了。国民党军也是这样,有很多散兵走到红军队伍里来。
“四渡赤水”后,中央军委曾考虑去黔西。彭德怀考虑,向西南行动,首先要突破周浑元纵队等强敌的拦阻,反而在东南方向,因为原在乌江设防的周浑元、吴奇伟纵队以及黔军已被吸引北上,兵力较为空虚。
意见上报军委,身为红军总司令的朱德接受了这一建议,并授权彭德怀指挥红军迅速向乌江前进。
那段时间正是清明前夕,连日阴雨,天空乌云密布,能见度非常低。飞机不能起飞,自然也无法侦察红军的行踪,利用这一天赐良机,红军迅速到达乌江岸边。
彭德怀选定的渡江地段,江面宽度只有一百至一百五十米,用沿江的竹木架设浮桥,四至六个小时就可以完工。红军分三处架设浮桥,陆续渡过乌江。
渡过乌江的部队扛着梯子行进,装出要攻打贵阳的架势,同时还到处书写“打到贵阳去!活捉蒋介石!活捉王家烈”的标语口号。一周前,蒋介石刚刚从重庆飞抵贵阳督战,怎么也不会想到红军会突然杀奔眼前。
在薛岳部队渡乌江北上后,贵阳地区只剩下四个团的兵力,用于贵阳城防的不足两个团。蒋介石急忙电令滇军兼程赶来贵阳救驾,但红军并不是真的要打贵阳,他们穿过滇黔公路,直奔云南而去。
滇军要往东,红军要往西,双方走的都是滇黔公路,中间也有过交火。滇军论战斗力一般,但红军极度缺少子弹,打仗非常困难,简单点说,就是打不起仗。担任后卫的红五军团子弹最少,稍与滇军接触,就垮了下来,部队拼命向南奔跑,把走在前面的红三军团的队伍都给冲乱了。
4月下旬,中央红军进入云南,仍然按照声东击西的老办法,对昆明进行佯攻。昆明市内立刻陷入一片惊恐慌乱之中,“云南王”龙云紧急电令各路滇军赶回昆明堵截红军。
滇军这么一调动,金沙江沿岸的防守力量立显空虚,红军趁机渡过金沙江进入川西,向会理挺进。
红三军团和中央干部团奉命攻打会理城,但部队经过长途跋涉已极度疲劳,实在是无法胜任难度高一些的城池攻坚战。见迟迟无法得手,会理本身对红军继续前进又不构成威胁,彭德怀便向军委建议,改为围而不攻。军委也同意放弃攻打会理城,只派部分部队监视敌军,其余部队在城外就地休息。
8月12日,在会理城郊的一个铁厂内,中央政治局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史称“会理会议”。会上,毛泽东讲话很多,主要是批评林彪,最有代表性也最广为人知的一句话就是:“你是个娃娃,懂得个啥?”
这段时间以来,素来号称铁脚板的红军已经快走散架了。“四渡赤水”后来被认为是毛泽东在长征中的神来之笔,但当时却饱受质疑,因为它是红军走得最频繁的一个时期,不仅白天走,晚上也走,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以前看到飞机飞过,众人还会去寻找地方隐蔽,后来实在跑不动,就直接在路旁卧倒了。已经无权的李德随部队一起行军,有一天夜里走着走着就睡着了,前面的路已经转弯,但他还在往前走,结果一直走到了旁边的小溪里。当身体接触冰冷的溪水时,他才惊醒过来。
因不了解上级的意图,干部战士对此牢骚满腹,都说“不要走了,打仗吧”。林彪也不例外,他说红军走的尽是“弓背路”,应该走“弓弦”才行,否则部队会被拖垮的,“像他这样指挥还行?”
于是林彪就给中央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要毛泽东、朱德、周恩来随军主持大计,实际上就是希望毛泽东和朱德不要再负责前敌指挥。
就是这封信让毛泽东非常生气。
最大的心结
自遵义会议复出,毛泽东过得并不顺畅。土城第一仗就没有打好,为此还引起了博古的嘲讽。张闻天曾支持毛泽东复出,这时心里也逐渐产生想法,他一度提出要去上海搞地下工作。张闻天当时代替博古在中央负总责,自然是不能说走就走,在众人劝阻下,最后由陈云代他去了上海。
此时毛泽东立足未稳,正急需支持,结果有人出语嘲讽,有人想要离开,还有人发展到正式上书要求他交权。要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一般人,是中央领导人和红军的主要战将,可想而知毛泽东有多么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