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824年(7)
我回答说:“这么说来,孩子们和像他们一样的人可以成为科学领域里的很好的帮手。”
歌德插话说:“但愿如此,其实我们大家不过是好的帮手!正是因为我们抱着较大的希望,到处随身携带着一套一套的哲学和假设,所以我们毁了我们自己。”
谈话中出现了停顿。里默尔提到拜伦和拜伦之死,从而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接着歌德精辟地分析了拜伦的作品,给予它们极高的评价和最完全的承认。他接着说:“顺便提一下,尽管拜伦这么年轻就死去,但是文学基本上并没有丧失,虽然它的进一步发展暂时受到了阻碍。在某种意义上说,拜伦不可能继续前进。他已经达到了他的创造力的顶点,即便他在将来可能还会创作某些作品,但是他毕竟不可能拓展大自然给他的才能规定的界限。在他的那首不可理解的题为《上帝最后的审判》的讽刺诗里,他尽一切可能作了最大的努力。”
接着话题转到意大利诗人塔索[75]以及这位诗人和拜伦之间的比较。歌德认为这位英国人在才智、世情和创造力方面具有很大的优越性。他补充说:“这两位诗人彼此无法比较,否则只会用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毁掉。拜伦是燃烧着的荆棘丛,它会把黎巴嫩的雪松化为灰烬。这位意大利人的伟大的史诗经受住了几个世纪的考验,为作者获得了荣誉;但是只要用《唐璜》的一行诗,就能把整个的《被解放的耶路撒冷》毒死。”
1824年5月26日星期三
今天我和歌德告别,因为我要去汉诺威看望我的亲人,然后去游览莱茵地区,这是我早就打算做的事情了。歌德非常热情地同我握手,并且拥抱我。他说:“要是你在汉诺威的勒伯格[76]那儿看到我青年时代的女朋友夏洛蒂·克斯特纳[77],请代为向她问好。在法兰克福,我将把我的几位朋友,即维勒麦尔、莱茵哈特伯爵和施罗塞尔一家介绍给你。在海德堡和波恩,你也会找到一些朋友,他们对我忠诚,你会受到他们的最好接待。我打算今年夏天再去马里恩浴场度过一些时间,可是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动身到那里去。”
和歌德告别,我感到心情沉重;可是我坚信他在两个月之后又会健康而愉快地回来。
第二天,马车朝我可爱的家乡汉诺威开去,马上就要到达我盼望已久的家乡了,我心里感到格外高兴。
到达汉诺威几周之后,我去看望我的亲人,然后在6月份和7月份在莱茵地区逗留,在那里,特别是在法兰克福、海德堡和波恩,我将和歌德的某些尊敬的朋友结识。
1824年8月10日星期二
我从莱茵地区旅行回来已将近八天了。我到达魏玛的时候,歌德非常高兴。又能在他身边,我同样感到非常幸福。他有很多事情要告诉我,所以最初几天我很少离开他。他放弃了早先的打算,不去马里恩浴场了,今年夏天他压根儿不打算旅行。他昨天对我说:“那么,由于你又回到了我身边,我又可以很好地度过8月了。”
几天前他告诉我他在写《诗与真》的续篇的开头部分,这是一本用四开的纸写的小册子,还不到一个手指的厚度。有些部分已经写好,但大部分只是略提一下。可是他已经把《诗与真》的续篇分为五卷[78]。
歌德为每一卷写好了提纲,并把它们收集在一起,所以我们只需把这些提纲稍许看一看,就能对续篇的整个内容了解到一个概貌。
我觉得已经写好的部分写得很好,提纲的内容很重要,所以我感到很可惜,歌德把这件预示着这么多教训和享受的工作停顿下来。我将用各种方式促使歌德尽快完成有待写的部分。
续篇的整个布局很像一部长篇小说,里面有柔情似水的、妩媚的、狂热的爱情关系,这种爱情关系开始时轻松愉快,继续进行中充满田园般的和谐宁静,最后由于双方的悄悄的放弃而导致悲剧性的结局。
这样的爱情关系像一条红线贯串在四卷里,并把它们连接成一个井井有条的整体。歌德在这几卷里详细地描述了丽莉天生的魅力,这种魅力宜于吸引每一个读者。这种魅力同样深深地吸引着她的情人歌德,以致他只有通过多次逃走才能拯救自己。
书中所描写的作者的生活时期同样很富于浪漫色彩。或者说,在这段生活时期里,作者形成了自己主要的性格。不仅如此,这段生活时期还具有非常特别的意义和重要性,因为作为歌德去魏玛生活的前期,这段时期对歌德整个的一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段时期是歌德一生中令人感兴趣的和描写得详细的生活时期。
为了激发歌德新的兴趣和爱好,以便他完成这件被中断的、停止多年的工作,我不仅马上和他口头讨论这件事,而且也在今天把我以下的笔记交给他,以便他注意到哪些部分已经完成,哪些部分还没有完成,需要另作处理。
第一卷
这一卷按照最初的意图可以看作完成了,它包含着某种事态的说明,也就是说,在这卷里,作者首先表达了参与世界事务的愿望,歌德在这整个时期里为实现这一愿望而努力,直至他被聘请到魏玛为止。
为了使这一卷和其他的四卷结合得更紧密些,我建议在这第一卷里就提到贯串在以后四卷里的和丽莉的男女关系,并把这种关系继续保持到歌德逃往奥芬巴赫为止。这样,这第一卷在篇幅和意义上就会增加和提高,从而防止第二卷的篇幅过于增多。
第二卷
第二卷的开头描写了奥芬巴赫田园般的生活。在这一卷里,作者描写了他和丽莉的幸福的爱情关系,直至这种爱情关系最后开始具有不稳定的、严重的,甚至是悲剧性的性质。在这一卷里,正如有关眼科医生斯蒂灵格的提纲所许诺的,观察重大的事情是适当的,从作者言简意赅的意图中可以推断出许多意义重大的教训。
第三卷
第三卷包含了作者写《浮士德》续篇的计划。这一卷可以看作一种插曲,它预示着作者试图和丽莉分手,同时和其他几卷连接起来。是否要把创作《浮士德》续篇的计划告诉读者,这个问题取决于人们对作者已经完成的几场戏是否有好感。只有弄清楚人们的态度,才能决定是否应该放弃创作《浮士德》续篇的希望。[79]
第四卷
第三卷以作者试图和丽莉分手结束。所以第四卷的开头非常恰当地描写了斯托尔堡兄弟[80]和普鲁士部长豪格维茨一家的到来,从而为歌德的瑞士之行和第一次逃离丽莉找到理由。歌德为这一卷写的详细的提纲向我们预示着许多非常有趣的事情,激起了我们的愿望,希望作者尽可能详细地描写这些极其有趣的事情。反复从心底里爆发出的、难以抑制的对丽莉的怀念,以青年人炽热的爱使这一卷完全暖和起来,并给这位旅行者(指歌德)的情况投下了非常独特的、令人愉快的和令人着迷的亮光。
第五卷
这一卷很好,而且同样快要完成了。情节的发展和结构正接近,甚至说出那玄妙莫测的最高的命运。总之,情节的发展和结局至少可以看作完全结束了。只还需要一个简短的序言,关于这个序言也已经有一个非常清楚的提纲。可是,详细地陈述这个提纲显得很有必要和值得企望,因为在这个提纲里首次提到魏玛的社会情况,并且首先激起读者对魏玛社会情况的关注。
1824年8月16日星期一
在这几天里,我和歌德进行了内容非常丰富的交谈,可是由于我忙于其他的事情,所以无法把他众多的谈话中的某些重要内容记下来。
我在我的日记里只记下以下的细节,可是它们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忘记了:“人们是一些漂浮的、相互碰撞的罐子。”
“在早上我们最聪明,也最担忧;因为担忧也是一种聪明,尽管是一种消极的聪明。愚蠢的人不知道担忧。”
“无须把青年时代的缺点带入老年,老年人也有自己的缺点。”
“宫廷生活像一种音乐,每人都得保持自己的节奏和休止。”
“廷臣们如果不懂得用仪式度过自己的时间,想必会无聊得要死。”
“因最细小的事情而建议一位君主退位是不明智的。”
“谁想当演员,就得有无限的耐心。”
1824年11月9日星期二
今晚在歌德家。我们谈论到克洛普斯托克[81]和赫尔德尔[82]。我很高兴听他分析这两位的伟大功绩。
歌德说:“如果没有这些强大的先驱者,我国文学就不会像现在的样子。他们出现时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仿佛拖着时代跟他们走,可是现在时代已赶在他们的前头。从前他们是非常必要和重要的人物,而如今已不再是有用的工具了。一个青年人如果在今天还想从克洛普斯托克和赫尔德尔身上吸取自己所需的文化修养,就太落后了。”
我们谈到克洛普斯托克的史诗《救世主》和他的《颂歌》及其优点和缺点。我们一致认为,克洛普斯托克对观察和掌握感性世界以及描绘人物性格方面都没有什么倾向和才能,所以他缺乏史诗体诗人和戏剧体诗人,甚至可以说一般诗人所必有的最本质性的东西。
歌德说:“我突然想起他的那首《颂歌》,它描写德国的缪斯和英国的缪斯之间的赛跑。两位姑娘赛跑时,甩开双腿,踢得尘土飞扬,试想这是怎样一幅情景;所以我们不得不认为,这位好心的克洛普斯托克并没有看到过现实生活中的赛跑,感官缺乏训练,否则就不会出这种差错。”
我问歌德他在青年时代怎样对待和评价克洛普斯托克。
歌德说:“我怀着我所特有的虔诚尊敬他;我把他看作我的伯父。我对他的作品怀有敬畏的心情,不去进行思考或挑剔。我让他的优良品质对我产生影响,此外我就走我自己的路。”
我们回过来谈起赫尔德尔,我问歌德,他认为赫尔德尔的著作哪一部最好。歌德回答说:“毫无疑问,他的《对人类史的一些看法》最好。他晚期向消极方面转化,就不能令人愉快了。”
我回答说:“我不赞成你对赫尔德尔的高度评价,因为他在某些问题上似乎缺乏判断能力。例如有一件事我不能原谅他:当时在德国文学变成那样的情况下,他不该把你的《葛兹·封·伯利欣根》的手稿退还给你,他对这部作品好的方面没有加以肯定,而对它的不足之处却加以取笑。显然,他对某些题材并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