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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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京冀交界,山区,连接国道一岔路。突然间暴雨如注,正准备步行上路的一行人只好躲回车内。老崔摸出一盒中南海开始喷云吐雾。小武不抽烟,他是全大队除女人外唯一不抽烟的。读大学的时候,他也是宿舍内唯一不抽烟的。小武特别怕别人在车内抽烟,尤其是开着空调的时候。但是没办法,在中国你很难找到不抽烟的男刑警。来的路上,老崔就一路吸,那时还可以开窗透气,可现在风大雨大,一条缝就能钻进来大量雨水,小武不得不把车窗关紧。老崔点第二根烟的时候,小武实在忍不住了,逃下车准备换到后面技术组的面包车上。可当他拉开面包车车门,一股更浓重的烟雾就扑面而来:技术组的同志们人手一根,正抽得起劲儿。

雨太大,这里连棵能躲雨的树都没有。没办法,小武只好又回到自己的车上,把车窗开一小条缝,透透气。

老崔瞄了小武一眼,喷出一口烟:“没事,你把窗子开大点,有点自然风,挺舒服的。”

小武实在憋不住:“老崔,你烟也抽太多了,对身体不好。”老崔哼哼:“不抽犯困。”小武加重语气:“这样下去容易得肺癌。”老崔满不在乎地回道:“不抽烟也会死。”

小武苦着脸说:“我还是翩翩少年,跟你在一起天天吸二手烟,至少少活十年。”

“哦,哦。”老崔似乎这才明白过来,猛吸一口,把大半支香烟丢到车窗外。

小武是刑警队的新人,今年刚大学毕业。小武从小就想做军装男,高大挺拔,一身戎装,钢枪在握,酷毙了。可惜现在还在实习期,单位就发给他一套没警衔的警服。队长让他跟着老崔学习学习。刑警队的作息管理没那么严格,小武还在实习期,要表现,每天第一个到。

而老崔往往是最后一个出现的,出现时要么烟不离手,要么烟不离嘴。老崔看上去好像有五十多岁了,驼背、消瘦,成天没精打采的。小武不喜欢老崔,一点警察样都没有。还有年纪这么大还在刑警队的大都是领导阶层,像老崔这样没有职位的极为少见。不知道他怎么混的?

虽然老崔在队内没有职位,但一次着正装的时候,小武注意到老崔是两杠两星,比中队长还多一星。

不过警衔也和工龄有关。警界人多,上升通道有限,没那么多官位,有时只好在警衔上做做文章。老崔比中队长要大十岁吧,他的警衔也许就是靠工龄混的,小武想。

还有队里似乎对老崔特别优待,几乎不安排他什么具体任务,老崔似乎可以根据个人爱好选择参与某个案子。毕竟是新人,小武吃不透老崔是什么路数,不敢放肆,他表面上对老崔还是比较尊重的。

今天队内其他人都有事,中队长才安排老崔和小武出警。夏末秋初的雨,来得急去得快。雨停之后,一行人下车,步行上路。带路的是一个老头,当地人,姓李。就是李老头发现的尸体,准确说是他的狗先发现的尸体。昨天傍晚李老头放羊回家路上,他的狗叫小黄,算是牧羊犬吧(实际就是一只黄色串串)跑到一处地方不走。李老头过去一看,一具尸体,赤身露体。李老头没有手机,家里也没有电话,当天没有报案,第二天一早才跑到村委办公室报告。

当地派出所出警后,队里让老崔和小武跑一趟。由于法医下午才有空,所以中午最热的时候他们驱车来到李疙瘩村。

李疙瘩村是个小村子,总共一百多户人家。几十户人家聚在半山腰,还有几十户散在附近的几座山上,连接各家的路况不是很好。

从村部到案发现场路况很差,车开不了多久就没有车路了,只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羊肠小道。这里当地农户都很少来,平常只有采药或者放羊的会走。

一行人,还有一条中华田园牧羊犬小黄。小黄走在最前面,后面是羊倌李老头。小武跟在羊倌李老头身后,然后是老崔和当地派出所民警,三个技术组的人员拎着器材和一个村干部走在最后。

刚才一阵大雨,山路泥泞。刑警们大都穿着皮鞋,沾上泥巴后走路尤其沉重。

小武看人家放羊老头山路走得轻松,自己虽然跟得上,但脚上的皮鞋已经开始磨脚。

老崔在身后更是呼哧呼哧大喘粗气,小武心中解气:谁叫你爱抽烟的,知道自己肺不好了吧!

一放晴又艳阳高照,一通暴晒。今年天气热得邪乎,高温持续长。山间气温虽然比外头低一点,但是这里没树遮阴、没风透气,闷得不得了。一行人没走多久,衣服就都湿透了。

足足走了一个小时又十分钟才到目的地,也顾不上勘查现场,一帮人先找阴凉处休息。

老崔喘着粗气问当地派出所民警:“怎么这么远?这里还是北京地界吗?我们不会走到河北了吧?”

当地民警抬起头四处望了望,说:“这里离河北地界还有一段路,不过也不远了。”

老崔骂了一句粗话:“王八蛋,要丢东西怎么不丢远一点。”医说:“干脆我们把尸体再搬到河北,然后给涿州110打电话报警,让他们接手得了。”技术们都笑起来。

玩笑归玩笑,活还得干。喝点水,抽根烟,歇不了十分钟,大伙开工。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山腰,周边是乱石和灌木杂草,离小路有十多米。走在小路上,如果不是有狗在,一般是不会发现到尸体的。

尸体上方是一段四十度左右的山坡,再上是接近九十度悬崖,悬崖之上是一条公路,偶尔有车经过。

老崔问民警:“这条路是通哪里的?”民警也不大清楚,问村干部。

村干部说:“这条路是连接附近几个村子的,两头可以通到320省道和108国道。”

尸体背上腹下,趴在一堆乱石上。长发,裸体,不知男女。人一走近,轰的一下,数百只苍蝇乍起,一股浓重的尸臭随着苍蝇扑面而来。倒卧的尸体浑身青肿,皮肤上有大片的水疱,体表尤其四肢有树枝状乌绿线条。小武学过法医学,知道这是人死之后肌体开始腐烂造成的。腐败的水疱和绿色静脉网或是尸检术语“腐败巨人观”现象。出现这个体征的尸体,大概已经死了有四五天以上。现在天气热,腐烂应该会更快一些,也许三天?不清楚。法医学这门课小武的成绩不怎么样,讨厌尸体算是他成绩不佳的原因之一。挥之不去的苍蝇和恶臭让小武感到反胃,他屏住呼吸闪到一边,帮负责痕迹鉴定的王科勘查周边现场,收集线索。王科给小武画了一个范围,然后分头寻找证物线索。

看见尸体很兴奋的牧羊犬小黄被法医赵拙文赶到一边,它跟着小武,饶有兴趣地闻来闻去。小武想:这也是一个干刑警的料。

由于是在山间,地面上都是泥土、石块、杂草、灌木、小树,沟沟缝缝的,再加上下过雨,勘查起来很是费劲。

一个半小时过后,小武把自己负责的范围扫过一遍,没有发现线索。王科也一无所获,两人回到尸体附近继续寻找。

尸体已经被翻过身来,脸部皮开肉绽,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眼眶里好像已经没有眼球,只剩两个窟窿,蛆虫在皮肉间蠕动出没。阴部位置也聚集着大量苍蝇和蛆虫,恶心得不得了。

小武只能分辨出,这是一个女人。老崔戴着口罩、手套在法医身边帮忙,小武心想老崔这点比他强,自己甘拜下风,还是躲远点好。负责拍摄的董博叫王科到尸体上方的坡上找一找,刚才他登高拍摄现场的时候,发现尸体上方的几块石头上好像有些异常。王科顺着董博的指点细细查找。确实,就在尸体的上方坡上几块石头上陆续发现有血迹。顺着董博指点的方位,更远一点,小武在接近九十度的悬崖底部坡石上发现一大块血迹和疑似人体组织残留,而且附近的灌木和草丛有压迫折断痕迹。他赶紧喊技术人员过来。

等董博拍好照片之后,王科取样。

刑警们足足忙了四个小时才暂告一段落,法医赵拙文主持临场会议。痕迹王科先发言:初步现场勘查,山坡下小路这一线暂时没有发现打斗、搬运、拖曳的痕迹。在尸体正上方悬崖下发现血迹和人体组织以及坠落的砸痕,尸体与砸痕之间的石块上都发现有残留组织,猜测尸体从山上抛下来,弹落、翻滚到目前位置。抛尸地点应该就在上面公路上,所以下一步需要上到山上和公路上勘查。

小武问:“为什么是抛尸?不会是被人从山上推下来,活活摔死的?或者是自杀,自己跳下来的。”王科说:“你看见过谁自杀把衣服脱光的?又不是在海边游泳。是不是推下来摔死的现在还不敢确定,要等尸检。所以我刚才说了,明天大概还要来,到上面看看。不过根据我的经验,裸尸一般都是在其他地方遇害后,被运到这样的荒郊野岭抛尸的。”

老崔说自己刚才已经询问过民警和村干部,他们表示最近附近村庄没听说发生什么恶性事件。老羊倌表示平常这个地方人迹罕至,他每天都会走过,最近几天他没发现陌生人。

法医赵拙文发言:从尸体腐烂情况看,死亡时间大概是三四天前。根据他的初步检查,尸体身上伤口很多,有刀伤、有摔伤,还有动物的咬伤,等等,还发现死者身上有注射毒品的痕迹。

现场检查还不能确定是在别的地方遇害后抛尸到这里,还是被绑架到这里推下悬崖摔死的?具体死因不明。

由于天气炎热、下雨,尸体腐烂得比较严重,需要赶快运回去再细致检查。同时对现场相关物件痕迹都进行了拍摄和取样。

最后,赵拙文说:“好吧,就到这里吧。已经六点半了,还得把尸体扛回去。最好能做个担架,好抬一点。”

“明天再叫人过来不行吗?”大热天忙了一下午,已经很累,听说还要搬运尸体,当然有人不乐意。

一般情况,法医在现场拍好照、取完样就算完工,收尸的是殡仪馆。“天快黑了,很多部位已经看不清楚了。天太热,蛆生长很快,脸上、阴部,还有很多伤口部位的组织已经吃掉不少。再过一个晚上,我估计脸都吃没了。如果再被狼什么的吃一块,再鉴定就难了。”

“北京哪有狼?”“有,有,我们这有狼,还有狐狸、黄鼠狼。”村干部很不识时务地纠正。“即便没狼,老鼠、乌鸦什么的都会吃尸体。好吧,别说没用的了。谁叫轮到我们出警呢?这个案子好像有点麻烦,我已经请示过领导了,他命令我们整个搬回去。动手吧。”赵拙文问:“我们先把尸体装起来,谁要口罩?”

赵拙文把领导搬出来,喽啰们还有什么好说。等把尸体装进尸袋,再用树枝做好担架,天光已经暗了。

暮色中,把尸体从现场踉踉跄跄地抬到警车上,又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村干部要带大伙回家吃饭,刑警们慌不迭地谢绝了。“啊,终于能坐进自己的车了。”小武长舒了一口气。鼻腔里依然充斥着一股尸臭,这时候小武突然很想吸吸老崔的二手烟。可是老崔瘫在副驾上,似乎连点烟的力气都丧失了。仪表盘显示时间是二十一点零三分。车窗外,满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