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探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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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冒险史(3)

以前曾有人告诫过我,要是国王找人调查我的话,这个人肯定是福尔摩斯。我早就听说您是位闻名遐迩的大侦探,为了证明我是否有此荣幸,于是我决定要弄清楚那位牧师的身份。您是知道的,我是名职业演员,乔装打扮是我的强项,我让我的车夫监视您,然后上楼去换了身衣服,下来时正好看到您走了。

可能您不会想到,我会穿着身男人的衣服跟踪去您家吧?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自己是否正在被您调查。当我跟到贝克街时,我就确定您就是著名的福尔摩斯先生,于是我相当冒失地在您的家门口向您道晚安,然后我就去找我的丈夫商量,我们一致认为,被您这样的高手盯上,虽是件荣幸的事,但也十分危险,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因此,当您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您会发现我的住所已经空空如也。至于那张照片,请转告您的委托人,让他放心,因为我爱上了一个比他更强的男人,尽管我现在的丈夫在地位和经济上都比不上他,但是在我心里,他比国王更加优秀、更加适合我,所以他完全不必担心我会去影响他。至于我为什么要带走这张照片,聪明的福尔摩斯先生,您应该能猜得出来。是的,这是我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武器。谨此向您——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致敬。

您最真诚的艾琳·艾德勒·诺顿敬上

“她真是个令人佩服的女人!”国王再次发出了对艾琳·艾德勒的赞叹,“如果她成为我的王后的话,一定是位受国民爱戴的好王后。可惜我跟她的身份太悬殊了。”

“从这位女士身上我发现,她的能力的确和陛下不在一个层次上。”福尔摩斯厌恶地看着国王说,“我本人实在非常遗憾没能让陛下看到一个更完美的结局。”

“我认为,现在的结局比我料想中的还要完美,她是一个非常守信用的人,我说过的,她说得出做得到,现在那张照片就跟烧了一样令我放心。”

“陛下能这么想,我非常高兴。”

国王现在显然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了,他看上去十分轻松和高兴,“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真是十分感激你,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作为您的酬劳了。这样吧……”他把戴在手上的蛇形绿宝石戒指取下来,要送给福尔摩斯。

可福尔摩斯却看也没看一眼,他说:“在我看来,有一样东西远比陛下的戒指珍贵。”

“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什么都可以送给你。”

“就是这张照片。”他扬了扬手里的照片说。

“艾琳的照片!”国王惊讶地看着他,“好吧,如果你需要的话,当然没有问题。”

这就是波希米亚国王的一桩丑闻,也是福尔摩斯被出色的艾琳·艾德勒女士挫败的过程。在此之前,我常常听到他对女人才智的讽刺,自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嘲讽过,而且那位才貌出众的女士被他永远地记在了心里。

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

这天,我被福尔摩斯火急火燎地叫到帕丁顿车站,他看到我十分高兴,“华生,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否则我的旅程将会十分乏味。”

“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着急赶着去博斯科姆比溪谷?”

“是一起谋杀案,他们已经认定是儿子谋杀父亲的恶性案件。”福尔摩斯说,“火车快要开了,我们到了车上再细说吧。”

上了车,找到我们的座位落座后,我吃惊地说:“儿子谋杀父亲!如果真是这样,的确是起恶性案件。但是他们既然已经把案子定性了,你还要过去做什么呢?”

“他们这是想当然的猜想。”他不屑地冷笑一声,“拿现场的发现当作证据,就草率地判定某个人是否犯罪,是很靠不住的。至少在我亲自去调查之前,我不会这么认为。为了让你了解这个案子的情况,我跟你简单叙述一下吧。博斯科姆比溪谷位于赫里福德郡,是一个乡间地区。约翰·特纳先生是那个地区最大的农场主,据说是在澳大利亚发的财,他有个好朋友叫查尔斯·麦卡锡,就是在那个殖民地认识的。显然特纳比较富有,两人定居时,麦卡锡成了他的佃户,特纳把哈瑟利农场租给了他。麦卡锡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特纳有个同样年龄的独生女。他们两个人的妻子都已不在人世。6月3日,也就是上星期一下午三点钟左右,麦卡锡从哈瑟利农场出来,去博斯科姆比池塘,据他的仆人说,他是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的,出门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从哈瑟利农场去博斯科姆比池塘的这段路上,曾有两个人目睹。其中一个是位老妇人,另一个是特纳先生雇用的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这两个人证都作证说,麦卡锡先生当时是单独一个人路过的。不过那个猎场看守人还说,他看见麦卡锡先生走过去几分钟后,麦卡锡的儿子詹姆斯·麦卡锡腋下夹着一支枪也走了过去。他确信,当时父亲确实是在儿子的射程范围之内。博斯科姆比池塘附近都是茂密的树林,池塘四周则是杂草和芦苇丛。在那里有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看见了他们父子在吵架,她是博斯科姆比溪谷庄园看门人的女儿佩兴斯·莫兰,当时她正好在树林里采摘鲜花。她说,他们吵得很凶,还听见麦卡锡先生在大骂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受不了,举起了手像是要打他父亲的样子。她看到这种情形,吓得跑回了家。然而她还在对母亲说刚才在树林里遇见的事情时,小麦卡锡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房来说,他发现他的父亲死在了树林里。他当时十分激动,枪和帽子都没有带,在他的右手和袖子上可以看到新鲜的血迹。佩兴斯·莫兰跟他一起去了事发地点,他们发现尸首躺在池塘旁边,死者头部可能是被人用某种钝器猛击过,凹进去了一块。从伤口上看,很可能是他儿子用枪托打的。那支枪扔在草地上,离尸体不过几步远。种种迹象表明,是詹姆斯·麦卡锡谋杀了他的父亲,于是这个年轻人当即被逮捕,星期二传讯时被宣告为蓄意谋杀,星期三就要提交罗斯地方法官审判。这些就是由验尸官和法庭对这个案子处理的主要事实经过。”

“这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我吃惊地说,“身为人子,怎么可以如此对待自己的父亲呢?我觉得这件事已十分明显,就算你去了那边,怕也是很难有什么收获。”

“华生,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我承认,现在的情况对那个年轻人十分不利,他也有可能是杀人犯,但是有一个细节十分耐人寻味。”他说,“你知道我查案都是从细节入手的。当詹姆斯被通知逮捕时,他说他并不感到奇怪,是他罪有应得。正是因为这句话,使他迅速被认定为杀人犯。”

“这只是他坦白交代了而已。”

“不一定。”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你想想,如果真是他蓄意杀死了父亲,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真的恨透了父亲,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内疚吗?我觉得,他在那种情况下承认,更像是一个身心健全之人的自责和愧疚的表现,不像是丧心病狂的杀父疯子。”

“你的推测不无道理,但是光凭这些,对詹姆斯毫无帮助。有很多人就是在缺少有利证据的情况下被绞死的。”

“是的,但很多被绞死的人死得实在冤枉。”他愤然说,“而且是死在那些昏庸的法官手里,十分不值。从这点上来说,农场主的女儿特纳小姐的坚持很可贵,她坚信詹姆斯是无辜的,并委托雷斯垂德代理。雷斯垂德认为很难办,所以才找到了我。”福尔摩斯从一沓报纸中抽出其中一张,指着詹姆斯交代当时情况的那一段说:“你看看这里,看完之后相信你会得到一些启示。”

我拿起报纸靠在车厢的角落处,认真地阅读起来,报纸上面的内容是这样的:

詹姆斯·麦卡锡:“在事发前,我在布里斯托尔,在那边待了三天才回的家,也就是上星期一的上午。我到家时,父亲不在家,女用人告诉我,他和车夫约翰·科布驱车到罗斯去了。没多久,我听到有马车驶入院子里,从窗口望去,我看见是他回来了,但下车后他又急匆匆地出去了。我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无意去打听,我拿着枪出门,是打算到池塘那边的养兔场去看看的。正如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所说,在路上我的确遇见了他。但是他搞错了,我并非要去跟踪我的父亲,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就在我前面,这完全是巧合。当我走到池塘附近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了声‘库伊’,我真的十分震惊,因为这是我们父子之间常用的信号。我马上赶了过去,发现他站在池塘边上。他见到我时好像很惊讶,那神情有点让我怀疑他刚才是不是在叫我。其实同样我也在疑惑,他是怎么知道我就在附近的?随后他就不耐烦地问我到这里干什么。我们交谈了一会儿,跟着就开始争吵,并且几乎动手打了起来。我见他火气越来越大,不想跟他胡搅蛮缠,就离开了那里,想转身返回哈瑟利农场。可是我没想到,没走多远,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痛叫,我听得出是他的声音,虽然跟他刚吵过架,但毕竟是父子,所以我转身就跑了回去。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场面,我父亲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头部受了重击,血不停地往外流。我把枪扔在一边,将他抱起来,可他很快就断气了。我留意了一下周围,没看见任何人。当时我十分奇怪,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是什么人要了他的命?我在他身边跪了一会儿,就去特纳先生的看门人那里求援,因为他的房子离我最近。”

验尸官:“你父亲临终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詹姆斯·麦卡锡:“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我都没听清楚,只隐约听见他说了‘拉特’两个字。”

验尸官:“拉特?你认为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

詹姆斯·麦卡锡:“我不知道。”

验尸官:“你和你父亲最后一次争吵的原因是什么?”

詹姆斯·麦卡锡:“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验尸官:“这是整个案子的关键,我必须坚持要你回答。”

詹姆斯·麦卡锡:“我真的不可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和随后发生的惨案毫无关系。”

验尸官:“是否与惨案有关,这得由法庭来裁决,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我必须向你说明,拒绝回答问题,对你是十分不利的。”

詹姆斯·麦卡锡:“我知道,但我仍然要坚持拒绝回答。”

验尸官:“好吧,那我来问你,‘库伊’是否是你们父子之间常用的信号?”

詹姆斯·麦卡锡:“是的。”

验尸官:“你说过,当时你没有看到他在前面,那么他也不会知道你跟在后面,甚至他还不知道你已经从布里斯托尔回来了,既然他不知道你回来了,更不知道你跟在他后面,他为什么会喊这两个字呢?”

詹姆斯·麦卡锡(显得相当慌乱):“我也不知道。”

陪审员:“当你听到喊声,并且发现你父亲受重伤的时候,你有没有在附近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詹姆斯·麦卡锡:“没有发现什么确切的可疑之处。”

验尸官:“没有发现确切的可疑之处?此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你还是发现了叫你怀疑的地方?”

詹姆斯·麦卡锡:“听到我父亲痛叫的声音,我心里有点慌,所以赶过去时,根本没去想周围有没有可疑,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怎么了。我想这点你应该理解。但是在我往前跑的时候,在我左边地上有一件东西,应该是灰色的,有点大,好像是大衣之类的东西,也可能是件方格呢的披风。可是当我回过神来,再去观察周围的时候,那个灰色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你是说,在你去求援之前就已经不见了?”

“是的。”

“你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跑过去时,我心里发慌,所以不能肯定。”

“它离尸体有多远?”

“大约十几码(1码=0.9144米)远。”

“离树林边缘有多远?”

“差不多同样距离。”

“那么如果有人把它拿走,几乎就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当时正好背对着它。”

对证人的审讯到此结束。我摇着头说:“从报纸上所刊登的内容看,对那年轻人太不利了。”

“你看出了什么?”

“至少我现在觉得,这个年轻人可疑。一是他拒绝透露与父亲吵架的原因;二是他的供词中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他父亲既然不知道他回来了,为什么还会叫出‘库伊’这两个字呢?”

“你和验尸官一样,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他是杀人犯,然后从他的供词中试图去找出有说服力的地方。可是如果你换个角度,这个年轻人如果不是杀人犯,他说的全是实情呢?”福尔摩斯说,“从这个角度看,那么这个案子远比我们想得要复杂得多了。好了,在到达目的地前,我们别去费力地猜测了,我相信真相离我们不会太远的。”

我们在博斯科姆比溪谷下车时,雷斯垂德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乘车到了赫里福德阿姆斯旅馆,他在那里已经为我们预约了房间。

安顿下来后,我们正在旅馆里谈案子的事,外面来了辆马车,没多久,一位年轻秀丽的姑娘急促地走进了我们的房间。她蓝色的眼睛晶莹明亮,也许是走得急的缘故,两颊微露红晕,但这使得她更为动人。她看上去很激动,“噢,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喊出这个名字时,她的眼神在我们两人之间流盼,最后凭着女人的敏感凝视着我的同伴,“你来了我很高兴,我赶到这里来是为了向你说明,詹姆斯不是凶手,他不可能是凶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他非常了解,他是个很心软的人,平时拍死只苍蝇都不忍心,怎么可能会去杀害自己的父亲呢?我来告诉你这些,是怕你被眼前所谓的‘真相’迷惑。同时请你原谅我的鲁莽,先生。”

福尔摩斯真诚地说:“请你相信,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想你已经看过证词了吧?他们就这样定他的罪,简直是荒谬!福尔摩斯先生,难道你不认为他是无辜的吗?”

“很可能是无辜的。”

“上帝,终于有人替詹姆斯撑腰了!”她以手击额,感激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然后大声朝雷斯垂德说,“先生,你听见了吗?”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不以为然,“我觉得他的结论太草率了。”

“不管你怎么说,他是正确的,因为我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从来不轻率地下结论。而且我要告诉你,詹姆斯和他父亲争吵的原因,他不肯说出来,是因为会牵涉我的缘故。”

福尔摩斯忙问她:“这怎么会牵涉你呢?”

“你们不知道,麦卡锡先生急切地想让我跟詹姆斯早点结婚,但是……我和詹姆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就像兄妹一样。当然,他还年轻,缺乏生活经验,而且……他自然还不想那么快结婚。所以他们就吵了起来。我可以肯定,这就是他们吵架的原因之一。”

福尔摩斯问:“那你的父亲呢,他同意这门亲事吗?”

“他也反对。”

“谢谢你提供这个情况。如果我明天登门拜访,我可以见见你父亲吗?”

“恐怕医生不会同意你见他。”

“他身体不好吗?”

“是的,他已经病了很多年了,加上麦卡锡先生之死对他的打击,他的身体完全垮了,你要知道麦卡锡先生是我父亲在澳大利亚最好的朋友。威罗医生说,他的神经系统极度衰弱。”

“谢谢你,特纳小姐,你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我现在必须回家了,因为我爸爸病得很厉害,事情就拜托你了,福尔摩斯先生。”她像风一样地来,又像风一样地离开。

雷斯垂德严肃地说:“福尔摩斯,我真替你感到羞愧。你明知道这个案子已经十分清楚,为什么还要给她希望呢,你这是在安慰她吗?但是,我认为你是在害她,当一个人从希望的高处掉下来时,会比任何时候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