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知识与痛苦皆备,独差爱情(2)
“不,我们是消防队员!”他们回答。
我们被推了出去,边上有不少媒体在拍。我怕被熟人认出,赶紧从口袋里抽出两张纸片,一张盖着陈小宝的脸,一张遮住自己的脸。后来看新闻的时候才发现,陈小宝脸上那张是他的身份证。
所有人都知道,星期天的下午他去了一家旅馆。
“对不起,陈小宝。”
“没关系!”
“我会对你负责!”
“讨厌!”他娇羞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据说那场大火从下往上烧,企图逃走的人都被困在了楼道口,唯有我和陈小宝待在房间里成为生还者。
陈小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深信不疑,直到五个月后,我发现我的大姨妈还没有来。
4.
“和你说点事儿!”
“什么事儿?”
“我可能怀孕了!”
“放屁!”
“真的!”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戴了避孕套!”
“说明书上说,避孕套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九十八!”
陈小宝忽然停下了绘图的笔,严肃地看着我,他从包里掏出一盒避孕套。诚如我所说,每一盒的背后都写着避孕套的避孕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九十八。
“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样!”
“你确定你怀孕了?”
“嗯,你跟我来!”
我拉着陈小宝到了地下储物室,锁上门掀开我的衣服,陈小宝端详了很久,问我是不是胖了。我说,不,是肚子大了。陈小宝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恐,同我一样。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我问他。
“还能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
“总不能生下来!”
“不!”
“为什么不?”
陈小宝的态度看起来很坚决。他说:“我们还年轻,我们会把自己毁掉,名誉、前途统统会被毁掉。哪怕不考虑这些,我的爸妈也会把我揍死。”
而我的态度也很坚决。我宁愿被我爸妈揍死,也不愿抛弃自己的爱情结晶。
“我害怕!”
“你不理智!”陈小宝翻着白眼,企图说服我。
我捂住耳朵不想听,他气呼呼地离开。
那是我第一次对陈小宝感到失望,觉得他没有担当,不替我考虑。肚子已经五个月了,堕胎危险很大。再说我们都已经二十岁了,比起成年还多了两岁,我们是可以养小孩的。
我从储物室里蹬蹬蹬往上爬,带着愤怒一口气竟然爬到了天台。我给陈小宝发了一条短信,我说:“你真的不同意我生下来?”
陈小宝说:“李苗苗,你是不是神经病?”
我气得砸了手机。
我不想下地狱,可我似乎也不知怎么才能养一个小孩儿。在过往的人生里,除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人类痛苦的怜悯之外,什么也没做过,我该怎么办?我有点儿烦躁,烦躁让我出汗。我索性坐到栏杆上去吹风,吹了一会儿,有人看见我了。他们说:“嘿,你坐在上面干什么?”
我说:“不关你事儿!”
接着人就越聚越多。
5.
“李苗苗,请你马上下来!”
“李苗苗,请不要因为短暂的压力,让你的人生变成遗憾!请你想想你的父母和朋友!”
“李苗苗,困难都会过去,若干年后你再回头……”
校长与政教处主任一人手里拿着一台扩音器,轮流对着天台嚷嚷,所有人都以为我因为考试挂科太多要自杀。我坐在上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发誓我没有自杀打算,不管是因为挂科还是因为怀孕。我只是有点儿热,想吹吹风,顺便盘算一下未来。我甚至都想好了,哪怕陈小宝不帮我,我也可以边工作边读书,大学的学费我父母应该还是会帮我出的,若因为生气,觉得我败坏家门,不帮我出,我就再辛苦一点儿,多做一份工。仔细计划起来,似乎并没有特别难。何况大学的环境对孩子的成长是很有利的。我这样想,摸着肚子。可谁知底下就喊开了,我似乎被架上了自杀者的位置,怎么样都不对!
“李苗苗!”正纠结着,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回过头,是陈小宝,他在哭。
我跳下来,他一把抱住了我。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说你是神经病,也不该不替你考虑,害得你想自杀!”
“我没有想自杀!”
“那你坐在上面干吗?”
“吹风!”
“啊?”陈小宝望着下边一堆的人说,“那现在怎么办?他们已经在联系你爸妈了!”
“跑!”
我们绕过所有主要通道,悄悄躲进了多媒体教室的橱子里。黑暗中,手牵在一起,外面人声鼎沸。
陈小宝在这期间不住地向我道歉。他说他一开始没有心理准备,吓坏了才会说出那么多不负责任的话。他没有考虑到我,我们都二十岁了,可以出去挣钱,不能只是因为多了辛苦、少了玩乐,就拿前程和名誉当借口。我们的父母在这个时候也已经生了我们,日子也一样过得好。
陈小宝的言谈恢复了常态。那么潇洒,那么不羁,又那么有见解。他说,如果时光倒流,他不会和我干那事儿,但既然干了,就会负责到底。最重要的是,我们之间有爱情。
“我爱你,李苗苗。”
“我也爱你,陈小宝。”
不知道再过几年,我是否会觉得当时的陈小宝幼稚,但那是我迄今为止听过的最窝心的话。我们在那一刻都变成了彼此的英雄,做出了英雄的决定。是的,陈小宝没有因此逃跑,没有因此抛弃我,希望我消失。他和所有其他男孩子是不一样的。
我沉浸在幸福里。
直到我觉得肚子有一点儿疼,我叫起来。
“怎么了?”
“裂开了!”
“什么?”
“肚子!”
6.
“病人情况很危险!”
“有大出血的可能!”
“准备手术,家属去交钱!”
医生在做完了一大堆B超、彩超、CT、验血后,冲着陈小宝嚷嚷,陈小宝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回家偷来了他老爸的信用卡,乖乖交了钱。
我被推进手术室。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医生也没有和我解释,我整个人担心得不得了,怕肚子里的那个东西会死掉,自己会死掉。
我才二十岁!还没有过够!我祈祷各路神灵保佑,保佑母子平安。
医生对我进行了腰麻,我下半身失去了痛觉,但还能听见皮肤被切开的声音。
“牵开器!”
“手术剪!”
“止血钳!”
主刀医生一会儿蹦出一个词,弄得我心惊胆战。无影灯上的金属框能隐约倒映出手术台全景,七零八落的肚皮不忍目睹。
早知道就不干那事儿了,我心里似有一万只马在奔腾,觉得自己好可怜。
一个小时后。
“准备缝合!”医生说。
“拿出来了?”
“是的,拿出来了!”
我的心砰地一下沉下去。我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这是不是说明……我不敢想,也不愿问,泪水肆意横流,直到医生拍了拍我的脸,告诉我:“手术成功!”
我哇的一声号啕起来。
“能,能让我再看一眼吗?”
“真的要看?”
“嗯!”
托盘被小心翼翼地端到我面前,里面装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肉球。
“球形的?”
“嗯!”
“这,这是什么?”我问医生。
“哪吒!”医生回答。
“哪吒?我生了个哪吒?”
旁边的护士笑起来:“小姑娘,你长了个这么大的肿瘤,差点儿就破了,幸亏来得及时!”
“啊?”
“良性的!”
医生带着托盘走出去,很快我听见手术室外的陈小宝惊吼一句:“妈呀!哪吒!”
一个小时后,父母跟老师赶来。他们一个劲儿夸陈小宝是当代雷锋,祖国栋梁。陈小宝羞涩地低下头颅,坦言自己从小就有一颗做慈善的心。两个星期后,我出院,两个月后我参加了所有挂科的补考。
这场青春的闹剧就此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