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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庄周梦驴

1.

莫达跟阿美在婚期临近前爆发了一次激烈争吵。

争吵缘于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伊壁鸠鲁说,人只要活得快乐,就一定有明智、高贵、公正的人生;同理,人只要活得明智、高贵,就一定有快乐的人生。

莫达觉得伊壁鸠鲁说得很对。一个明智高贵的人,总是不太会做出毁掉自己幸福的事情,一个总是幸福的人,想必是有智慧的。

阿美却不这样认为,阿美说她可以举出无数的反例证明一个明智、高贵、公正的人未必快乐,一个快乐的人也未必拥有这些美德。可是她对快乐的评价标准着实令人失望,总拘囿于物质层面,要不就基于别人的看法。

快不快乐要问自己,别人怎么知道?

阿美说莫达诡辩,莫达说阿美肤浅。而后,两人从伊壁鸠鲁谈到了康德和边沁,又为了“如果杀死十个无辜的人,可以拯救一百个无辜的人,他们要不要杀那十个无辜的人”吵得不可开交。明眼人都知道,抽象掉一切背景的命题,根本没有实际意义,但他们争上了瘾,并且开始恶语相向。

“你对哲学一窍不通!”

“你对相处一窍不通!”

莫达骂阿美是没有脑子的母驴,阿美往莫达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要他滚蛋。莫达滚到了大排档里喝酒,直喝得酩酊大醉。

实话说,对这次吵架,他有点儿后悔。

从还没成年就认识彼此,到现在整整七个年头,且不论阿美明亮的眼睛和柔软的胸脯,即便真是一只没有脑子的母驴,他也应该爱她。回家之前,莫达买了一束百合,琢磨着要怎么道歉,可打开房门,却发现房间的灯已经关掉了,阿美的喘息声非常沉重。

莫达蹑手蹑脚爬上床,从背后拥抱了她。

他摸到的不是光洁的肌肤,而是一圈毛茸茸的东西。

“亲爱的,大夏天,你还穿皮衣吗?”

没有人回答,莫达接着往下摸,又摸到了乳房。不是两个,而是一个,那一个乳房上长着两个硕大的乳头。

奇怪的鼻息响起,莫达拉开灯。

他的阿美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头母驴,它躺在阿美平常躺着的地方。

“啊!”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尖叫。

“吁!”驴也应和着叫了一声。

莫达一度怀疑这是阿美的恶作剧,因为莫达骂阿美是一头母驴,所以她弄来了一头母驴。

但很快,莫达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母驴的耳朵上戴着他送给阿美的耳环。母驴的肩部有一块红色的斑纹同阿美一样。母驴甚至用阿美平时睡觉的姿势睡觉。母驴看莫达的眼神,也是阿美惯常看莫达的眼神。

“阿美?”莫达走到远远的地方,试探性地对母驴呼唤一声。

母驴撒欢儿奔跑过来,一张驴脸硬生生往莫达怀里蹭。

莫达哭了,他的女友变成了驴,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不该骂你是驴,你变回来好吗?”

莫达闭上眼睛,等待奇迹。

再次睁开眼睛,他得到了一个吻,母驴的吻。

2.

莫达要结婚,新娘是头驴。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莫达的父母不相信这个事情,他们没办法接受莫达娶一只母驴过门,他们要求莫达与阿美分手,可莫达舍不得。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生死尚不容易别离,何况只是跨了个物种?而莫达的朋友们认为莫达疯了。人不会变成一头驴。他们坚定地告诉莫达,阿美也许只是赌气离家,也许是出了意外无法回来,但不管怎么样,阿美就是阿美,驴就是驴!

“不,驴就是阿美!阿美就是这头驴!”

“你为什么这么坚信?”

“因为这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是你的错?”

“因为我骂她是头驴,所以她才变成一头驴!”

“如果这招管用,你骂她是个人,她不又变回来了?”朋友们耐心开导。

但无济于事,莫达甚至害怕阿美听见会难过,还捂住了她的耳朵。

“无可救药!”所有来劝他的人都摇着头走了。

只剩下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坚持住!”

莫达点点头。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听着阿美粗重的鼻息入睡,他悉心照料她,陪伴她。可最初的坚定过后,他动摇了,这真的是他要的生活吗?他开始责怪阿美,责怪她变成了一头驴。

“如果你爱我,怎么会变成一头驴?”

可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不仅如此,阿美变成驴后,还改变了很多生活习惯。她不再使用马桶拉屎;它的饭量是原来的十五倍;她发起脾气来踢坏桌子,撞坏凳子;它还睡塌了六个席梦思,两张床。

莫达开始感到疲惫了,每天下班回家,他都要帮阿美洗澡,要清扫房间里的排泄物。因为阿美巨大的饭量,每个月的开销也直线上升。

他有时候气起来想打阿美,有时候气起来想把阿美撵出去。夜幕降临,他习惯性地对着枕边喊:“喂!”回答他的永远是带着不好气息的驴叫。他开始埋怨命运不公,埋怨温柔的爱人不见了。

心疼和自责被烦恼取代!

为什么这样对我?他显得无奈、愤怒。

直到有一天,一个开牧场的家伙打来电话。牧场主说,他知道莫达有一只驴子,而他正好需要一头驴。他保证会对驴子很好,一日三餐管饱,睡在厚厚的草垫子上。

“不能让她睡席梦思吗?”

“哦,对驴来说,草垫子就是席梦思!”

莫达沉默片刻,同意了。

他的阿美由此被牧场主领走了。

3.

生活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莫达下班后可以打两盘小游戏,还可以跟朋友去酒吧喝酒。他在酒吧里认识了几个妙龄女郎,她们同从前的阿美一样,有柔软的胸脯和明亮的眼睛。

有一天,一个妙龄女郎跟着莫达回家了。

莫达是个正常男人,在和驴子阿美生活的三年零八个月里,他没有过过一次夫妻生活,他的荷尔蒙都以为他死了。而如今,他再度复活。

不知阿美会不会遇到一个和他一样恣意妄为的公驴。

这想法让莫达分了心,想到公驴和阿美可能的龌龊行径,莫达妒火中烧。他努力压抑住自己荒唐的念头,把注意力转移到女郎的身上。他轻轻咬住了女郎的嘴唇,柔柔的还有一股清香。终于,他们共赴巫山云雨。

女郎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那是阿美睡过的地方。激情退却,莫达望着那地方,心里有些难受。

“怎么了?”女郎问。

“想我老婆!”莫达回答。

“你有老婆?”

“是的!”

一记耳光响起:“不要脸!”

女郎穿上衣服要走,打开门却看见门口站着一只驴。驴好像走了很远的路,蹄子破了,因为消瘦,一张大长脸显得更长,屁股后面还有一道发炎红肿的鞭痕。

“吁——”驴发出叫声,裸体的莫达冲了出来。

“你,你家门口有一只驴!”

“是我老婆!”

驴望了望莫达,又望了望女郎,眼泪流过毛茸茸的脸,滑到腮边。她往后退了两步,随即奔跑开来。

“阿美,你听我解释!”莫达追出去。

她一边跑,他一边追。跑过了一条街,追过了一条街。跑过了一座桥,追过了一座桥。跑过了一座城,追过了一座城。最终跑到了一块从来没有人来过的草原边。

阿美停下来。

夕阳西下,照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

莫达望着她,想起了一起生活的日子。他怎么让她受了这么多苦呢?

他说:“阿美!对不起!”

阿美哭了。

他们坐在地平线上,看红彤彤的太阳。他们一块儿伐来木头盖房子,种庄稼。他们就在那块从来没有人来过的草原上居住,住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他一直照顾着她。他有时会揣摩,作为一只驴,她都想些什么,是否像他一样幸福满足。

他凑到她耳边说:“阿美,我爱你!”

她便把脸靠过去。

他露出笑容。

4.

庄周梦蝶。

是蝴蝶梦见了庄周,还是庄周梦见了蝴蝶?

一间简朴的房间里,一个女人正在给一个男人擦身。她一边擦身,一边喊他的名字:“莫达,莫达,我是阿美!”

好多年前,他们吵了一场架,那个叫莫达的跑出去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回来的时候从桥上摔到了桥下,摔成了植物人。他手里还捧着一束要送给阿美的百合。

“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呢!”阿美自言自语。

她望着躺在床上的莫达,心里想着这些年他安静睡着的时候是否会做梦,梦里的她是什么样的,有朝一日他又是否还能醒过来。

“哦,醒不过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把脸凑到他身边。

过了很久,他露出一个笑容。

庄周梦蝶。

是蝴蝶梦见了庄周,还是庄周梦见了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