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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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上万只爱情的信徒(2)

可是那句话,却一直在唐清沅的心头回荡。

“地球上每半个小时,就有一个物种灭绝。每灭绝一个物种,人类就距离孤独更近一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唐清沅仿佛看见基努·里维斯扮演的康斯坦丁,神情孤傲、冷漠中又隐隐透出淡淡忧郁和悲悯,甚至还有几分脆弱,让人忍不住想从身后抱上去。

孤独。

人类在破坏地球生态的同时,就应该明白,自己也正在被这个世界所遗弃。唐清沅想,也许有一天,人类终将成为这个星球上最孤单的生命体。其实,就算是现在,即便生活在繁华都市,跻身同类之中,她仍然觉得孤单。

翻过这座山,便又是单调的草坡,坡势和缓,便于行走。这一次,他们很快便走到岛南面的向风坡上。这里便是信天翁的栖息地。

大斜度的草坡是信天翁安家的好地方,断岩形成的特殊风流,最适合信天翁们借力起飞,冲上青云。

春天,正是信天翁们一年一度返乡的季节。还没走近,就听到嘈杂的鸣叫声,热闹非凡,像忽然从僻静之处穿越到了热闹的集市。

接下来的一幕,唐清沅永生难忘——数千只大鸟在低垂的天空和青灰色的大海之间滑翔,穿梭在从云间泻下的一道道金色阳光里,如天神降临。

山坡上,密密麻麻全是用泥做基座的鸟巢,巢与巢之间间隔狭小,交头可及,不少鸟巢上都或站或伏着一只信天翁,像一只只雪白精致的陶瓷雕像。

有些信天翁尚在求偶,发出孤单低沉的鸣叫,如金箔相击。它们张开两三米长的狭长翅膀,引颈挑逗,来回错步,像在跳一支优雅而激情四溢的探戈。

这是鸟的王国。

微腥的鸟类粪便气味与海洋的咸味混合在一起,夹杂着火山岩淡淡的硫黄气息,形成一股奇异的味道,流荡在春天潮润的空气里。

唐清沅被呛得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一切陡然变得真实了。

紧接着,唐清沅所有的感官都忙碌起来。她拿出数鸟器对准鸟群,数鸟器利用红外扫描技术,开始自动计算今天登岛的信天翁的种类和数量,单是这个工程就已经足够她耗费大半天的时间了。

但要是换作几十年前,用传统的画圈法计算群鸟数量,更是工程浩大。

而肖恩·沃德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只是,他并没有协助清沅,而像在等待什么,神情略微焦虑,偶尔嘴里还念念有词。

“怎么还没来?”

“你在等谁?谁要来?”唐清沅在拍照、数鸟的间歇抽空关心一下旁边的同伴。

“蓝眼信天翁。”肖恩心不在焉地回答。

“蓝眼信天翁?不,根本没有这个种类!”唐清沅蹙眉望向他。

她记得清清楚楚,全世界只有二十一种信天翁,其中只有十种生活在奥克兰群岛上,它们分别是灰背信天翁、黑眉信天翁、皇家信天翁、坎贝尔信天翁、漂泊信天翁……二十一种信天翁的样子,唐清沅都烂熟于心,唯独没有什么蓝眼信天翁,听都没听过。

“真的有。其实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人拍下过照片,只是后来它们再没出现过。去年我就在这个地方亲眼看见过一只。”肖恩肯定地指着远方,“它应该还会来这里。它极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蓝眼信天翁了,也是人类唯一发现的一只。”

唐清沅笑了笑不置可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在努力格工作的时候,一个美国科学家还告诉大家,他曾经在毛伊岛上看见过一只蜜雀。然而早在1971年,这种鸟就只剩下最后三只雄鸟了。现在要能看到,除非它们无性繁殖。为此,那个科学家还和人争执起来,差点大打出手。但谁又能证明他说的就不是真的呢?

唐清沅尊重每个人的信仰,尽管有时候这种信仰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正午时分,太阳从云头晃荡出来,像一枚圆大亮白的茧。

唐清沅拿出矿泉水和一包压缩饼干,正要吃,才发现肖恩居然什么也没有带。

“你要吃吗?”她把手中的饼干递过去,“我还有一瓶水。”

“不用了,”肖恩摇摇头,“我不需要。”

她便不再客气,独自大吃起来。一个上午的剧烈运动令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刻被风一吹,两条腿都是软的。

肖恩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唐清沅坐在地上,捧着饼干小口小口吃得很香,像极了某种啮齿类动物。如果不是单单看了一眼包装袋,味觉就开始对这种油腻粗糙的饼干抵触起来,肖恩一定以为这是世界上无上的美味。

再多吃两天,她听到这饼干的名字就会想吐。肖恩暗暗地想。

唐清沅压根想不到肖恩此刻的感受,她自顾自吃得津津有味。她曾经在缺少食物和水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和同伴用一种仙人掌罐头维持生命,吃了足足六周。到后期,人人都闻之色变,她却仍然可以坚持。

对于她来说,食物没有好吃不好吃之分,只有能不能吃饱两种。

常年的野外工作,令她早就习惯了打压自己的味蕾。有多少动物,因为无法捕食而导致灭绝啊。她曾经亲眼看见在北极科考的师兄拍回来的照片,因为地球变暖日益严重,浮冰大量融化,一头原本应该肥胖的北极熊被饿成了薄薄一张皮,贴在地上被活活饿死。

从此她对所有食物都心存感激。

这一天,他们忙到快要日落,才匆匆返回。

回到宿舍,唐清沅吃了两个苹果,一颗白水蛋,倒头便睡,连半夜里起了大风,吹得木门哐当哐当狂响,她都没有听见。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他们都早出晚归。有太多观察笔记要写,太多东西需要整理核对,那些带着跟踪环的信天翁也要一一寻找到。她还有信天翁与海洋环境变化的报告要完成。

过几天,她就需要检查和更新脚环上的数据了,还要挑选六十五只新的年轻信天翁,套上脚环。这些脚环,会记录他们的飞行数据,并伴随它们一生,除非死亡来临。

在失望岛的第三周。

唐清沅已经开始适应这荒凉而古老的岛屿。

起初她以为会稍有清闲的时候,所以特意带了几本小说和一本植物图谱。其实如今已经没有人看纸质书了,可以装下整个图书馆的电子阅读器早就取代了传统书籍。

但唐清沅仍爱那种翻阅纸张时的沙沙声,和手指划过柔滑扉页那种缠绵的触感。她觉得很迷人。

可现在,这几本书都用来垫那张跛脚的椅子了。如果不是为了整理资料,唐清沅估计连电脑都懒得打开。而这晚,她终于等到助理杰森的回复邮件。她几乎都已经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这是一封非常简洁的回邮:亲爱的唐,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环保局要派人过来协助工作。我多方打听,都没人出面证实这个消息。杰森。

唐清沅的脑子瞬间便炸了锅,血液狂涌至头顶,仿佛门外呼啸的海风一拥而进,将全身的血液都吹得逆流而上,连心脏都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亲爱的杰森,现在就有一个自称来自环保局的家伙在营地里。他说他叫肖恩·沃德。

但杰森已经不在线了。

唐清沅对着无人应答的电脑,发呆了好一阵。

经过三周的相处,她确信肖恩·沃德确实是一名经验丰富、知识广博的鸟类学家。况且,没有人会无故出现在这与世隔绝、条件艰苦卓绝的无人岛上。

她看不出他有别的所图,只好奇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