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
高适,字达夫,渤海人。举有道科,释褐封丘尉。不得志,去游河右,哥舒翰表为左骁卫兵曹、掌书记。进左拾遗,转监察御史。潼关失守,适奔赴行在,擢谏议大夫,节度淮南。李辅国谮之,左授太子少詹事,出为蜀、彭二州刺史。进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召为刑部侍郎,转散骑常侍,封渤海县侯。永泰二年卒,赠礼部尚书,谥曰忠。适喜功名,尚节义。年过五十,始学为诗,以气质自高。每吟一篇,已为好事者传诵。开、宝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集二卷。今编四卷。
封丘作
我本渔樵孟渚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归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
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付与东流水。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且迟回。
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
天宝九年秋,高适在封丘尉任上送兵到蓟北,第二年春天返回。这首诗就是在此期间创作的。《旧唐书·高适列传》所载:“时右相李林甫擅权,薄于文雅,唯以举子待之。解褐汴州封丘尉,非其好也,乃去位……”诗人一生“务功名,尚节义”,对被任命为封丘尉这样的芝麻小官十分不满,心情压抑、却又无奈,既感到才能无法施展,更怅恨朝廷昏聩不堪,用人不当,于是很自然地想起了梅福、陶潜这两位不甘身居卑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前朝先贤,抚今追昔,诗人备感心灰意懒,愤然而有弃官“归去来”之志。但同时我们还应看到,在唐代诗人中,高适受佛、老影响是非常小的,因而他“转忆陶潜归去来”并不是消极遁世,而是想退居草莽,等待时机。所以诗中我们往往看到抑郁、激愤的言辞后,隐藏着的是为国为民的忧伤。
“我本渔樵孟渚野,一生自是悠悠者。”渔樵,打渔砍柴。孟渚,古大泽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北。悠悠者,无拘束的人。句意为:我本来是在孟渚的野外打渔砍柴的人,一生本是十分悠闲的。诗人二十多岁时曾到长安求仕不果,后迫于生计,曾有过长期的务农生涯,因而这两句可谓是他一定时期的生活经历的概括,但诗人在《淇上酬薛三据兼寄郭少府微》中自称“十年守章句”为的是“君若登青云,吾当投魏阙。”为的是“他日会鹏抟”。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决不是那种甘于躬耕一生的所谓隐士之流,因此这两句亦可谓是他不满于现实的激愤之词。
“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乍可,只可。草泽,草野,民间。宁堪,哪堪。风尘,尘世扰攘。句意为:我这样的人啊,只可在草莽之间狂放高歌,哪堪身居卑职,经受尘世扰攘之苦。诗人于此表达心志,表示不屑担任小吏,宁可放纵于草泽之间。因为那四面受气的小吏生涯会磨损人的意志,令大好年华在锱铢争执间悄然虚度,因此诗人甘愿闲居民间,保持锐气,以待时而动。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小邑,小城。公门,国家机关。期,期限。句意为:只觉得小小城镇没什么可做的,身在公门却什么事都有期限。意即人卑权微,难以有所作为,还处处受人节制不堪其忧。这两句恰是对“作吏风尘下”的注解,厌弃之情溢于言表。
“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黎庶,平民百姓。句意为:那些下拜迎接大官长上的繁文缛节令已经我心力交瘁,奉命驱策百姓更让我感到悲哀。一方面,当时朝局混乱,窃居高位者,莫非蝇营狗苟之辈,平时更是欺下瞒上,作威作福,诗人不得已屈居此辈之下,自然穷于应付,感到心境悲凉。另一方面诗人奉命行事时,更切身体会到老百姓的艰难困苦,这也令诗人更加厌弃这小吏之职,更坚其弃官之志。
“归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妻子,妻子和儿女。句意为:回到家中向家人征询意见,全家都苦笑着说,现在竟是这样。家人显然也对这身不由己,只能助纣为虐的小吏之职没什么好感。“笑”字可见大家的无奈、失望。家人的反应更坚定了诗人弃官之志。
“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付与东流水。”生事,生计。南亩田,泛指田地。世情,世态人情。句意为:生计还是应该以耕田为主,世事人情都交付给那东流而去的江河之水吧。意即,暂且退居畎亩之间,待时而动吧。“付与东流水”即是等待时机,适时出仕,一展抱负。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且迟回。”旧山,家山,故乡。衔,奉。迟回,徘徊。句意为:我梦中都在想念着的故乡在哪里呢,因为奉了君王之命暂时欲去又未去。意即奉命为封丘尉,送兵前去,身不由己,虽有归耕之志,只能暂时的隐忍。
“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梅福,西汉末年人。曾任南昌县尉,数次上书言事,后弃家隐遁,传说后来修道成仙而去。徒,白白地。为尔,这样做。陶潜,即陶渊明,东晋诗人。浔阳柴桑人。做过参军、彭泽令等小官,后隐退躬耕;归去来,据《晋书·列传第六十四》所载:“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义熙二年,解印去县,乃赋《归去来》。”句意为:我现在才知道梅福徒然数次上书,又想起陶潜曾弃官而去,创作《归去来》。诗人追比先贤,表达躬耕田野,创作歌赋之志。
全诗先自述本性不羁靡于物,随即言及担任小吏的无奈与悲哀,最后追述先贤胜事表达不愿同流合污,宁愿退耕“南亩田”,将“世情付与东流水”,以待时而动。言辞间忧戚而毫不绝望,强言放达之中饱含对民间疾苦的眷眷关注。可见诗人确“非百里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