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是金枝玉叶(2)
由于紧张过甚,一连串的命令下来,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白花花一片,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瑞羽伸手将她扶住,急声问:“王母,你怎么样?”
旁边的四阉见状暗喜,再次上前道:“娘娘,情势如何,您也看到了!废立之事刻不容缓,再迟可就来不及了!娘娘,您要及早决断啊!”
瑞羽恼怒他们这种时候还有逼迫之意,扬眉怒喝:“你们还敢添乱!给我站到一边去,若再敢胡言乱语,惹王母不快,予饶不了你们!”
李太后头脑昏眩,耳朵嗡嗡地作响,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轻轻摆手,转头问她:“阿汝,大乱在即,你有何打算?”
瑞羽既担心李太后的病体,又忧虑此时的大乱,略一思忖,道:“王母,老师初闻哗变之声,已经奔赴太极门查看消息。中宫的九重宫门,有重重禁军守卫,乱军一时也入不了此地,千秋殿和承庆殿暂时安全无虞。您和小五且在此安歇,我去鸾台查看军情。”
李太后闻言大惊失色,慌忙一把拉住她,叫道:“阿汝,兵战凶险,你是金枝玉叶,怎能轻身赴险?不行!”
瑞羽习武,她心疼之余还能接受,但要让她看到瑞羽亲赴险境,这却是她万万不能忍受的。
瑞羽苦笑,“王母,以唐阳景的个性,他不得势便罢,若得势,像我这般得罪过他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若让乱事波及西内,还提什么金枝玉叶?”
李太后何尝不知现况,但仍旧攥紧她的手不放,“战事自有薛安之和黑齿珍安排,这二人都是你父亲时负有盛名的战将,且忠心耿耿,有他们在,不需你操心。何况你身为女子,年龄尚小,即使去了也驾驭不了那些骄兵悍将,只会徒然增添他们的负担。乖,你就留在王母身边,这里是最安全的。”
瑞羽无奈地叹了口气,“王母,鸾卫的那些骄兵悍将,我迟早都要统驭,如果当此大难,我连露面鼓舞士气这样的胆量都没有,日后还谈什么统驭?何况老师说得有道理——唯有烈火方能炼真金。只有在这样的大乱中,我才能用自己的行动获得臣属的认同,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忠心有所价值;我也能借此机会,看清臣属的品性才能,知道日后应当如何任免。”
下午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五官被映射出一层璀璨的光芒,这不是女儿之态,却是一股骄傲的风致,外面杀声震天,她却跃跃欲试。
这样的神态,数十年前,李太后分明曾在故人的脸上见过,可这样的神态却又与故人大不相同。李太后怔了怔,恍惚之间,不自觉地松开了拉她的手。
阳光下,正值韶华的少女,却有着一种唯有生在皇权中心,被权力倾轧之下仍旧顽强不屈的精神气度。
“王母,让我去吧。薛中尉和黑齿珍驻守鸾台,总管战事,我不会胡乱指挥,只是由亲卫护送巡查一下几道宫门,激励一下士气。”
李太后这才恍悟,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拉着瑞羽的手,既然已经松开了手,她就无法再将瑞羽拉回来。
这两年来,她一直在培养瑞羽独自处世的能力,但到发现瑞羽能够自立于外时,她仍忍不住心头怅然。
瑞羽的一双手,已经能够握枪控弦,而她的一双手,却已经无缚鸡之力;瑞羽的身量已经长到了与她齐高,腰身挺直,而她的头颈却已经佝偻,背弯如弓。瑞羽小的时候,她抱着她,扶着她,拉着她,在这重重宫阙里瑞羽一点点地长大,从牙牙学语到踯躅学步,再到能独自行走。时至今日,瑞羽已经挣脱了她拉紧的手,想要自己走出去,去面对外面的风雨。
这不是孩子了呀!
她长长叹息,万般不舍,手抬起又落下,终究还是没有试图将瑞羽拉到自己身后,只艰难地点了点头,应许了瑞羽的请求。
瑞羽得她应许,心中一喜,俯身向李太后深深地行了个礼,“王母放心,阿汝会安全回来的。”
拜别了李太后,瑞羽刚转身,手又被人拉住了,这次却是东应拉着她不放。她以为他是害怕这场乱事,便安慰地拍拍他的背,温声说:“小五,你别怕,这场乱事也没什么了不起,姑姑去去就来。你在王母身边待着,会很安全。”
东应摇摇头。临危关头,他的脸色反而不难看,居然满目沉静,举止从容,“姑姑,我与你同去!”
瑞羽一怔,他接着道:“大乱在即,宫门的戍守很重要,但我们也要防着内部出鼠辈。姑姑去巡查宫门,我便去各宫各殿查看上下人等有无异样。”
他的话让瑞羽想起了背叛的紫萱和一干禁卫,瑞羽顿生警觉,低头问道:“小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如果真的有变,你能应付吗?”
东应在知道紫萱背叛以后,也消沉了好一阵,连带地对原来贴身服侍的其余几个婢女也疏远了。听了瑞羽的话,东应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旋即抬起头来,正色说:“姑姑放心,我不是那种被风一吹就倒下的人。”
事实上东应在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后,在人情世故上的长进远比李太后和瑞羽所能想象的更大。除去对瑞羽的依恋——因为她这段时间的细心照料而更胜从前之外,东应对于服侍他的宫人内侍,由以前亲密信任变得疏离淡漠。他虽然对待下人依旧宽厚,但已不再是以前的亲密信任,而是疏离淡漠。
今日他主动提出去巡查各宫各殿,可见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再出一个两个“紫萱”,他也绝不会因为伤心而深受打击。
他这时提出去巡视各宫各殿的请求,除了帮瑞羽分忧之外,还是因为他怕李太后强求他当皇帝。因此他一得到瑞羽的默许,便立即向李太后行礼告辞,“太婆,我和姑姑一起去看看。”
李太后迟疑道:“你的伤……”
“我的伤已经愈合了,我不使枪弄剑,伤口不会绷裂的。我只是由禁卫护着巡查一下各宫各殿有无异常。”
李太后看看他和瑞羽,想了想,回头吩咐通事舍人,“用印,给长公主几张空白诏纸,她可便宜行事。令行者监套上羊车,以供昭王巡查各宫各殿用。”
周围诸人闻言都愣了愣,随即把盖了印的空白诏纸交给瑞羽,瑞羽可自己决定下诏的内容,这跟直接把凤印交给她掌管也差不多。至于羊车,则是只有皇后和太后才能使用的器物,构造精妙,可以在廊芜狭小之地进退自如。
这两年李太后身体病弱,逐渐把手中权力下放,让瑞羽和东应处理西内上下的事务。虽然李太后对他们信任有加,但像今天这样几乎全权交付的情况却从未有过。
大乱在即,她对二人不多加限制,这已经很让人意外,至于全权交付,并放纵他们行事,更让很多人想不通。
众人愕然间,李太后已经拉着瑞羽和东应的手,看着他们殷殷切切,“好孩子,你们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不阻拦你们,只是你们要记得,一切都小心、小心、再小心!”
瑞羽和东应一齐点头,“王母(太婆),我们一定小心!”
李太后看着他们的眼睛,确定他们真的把她的话放在了心里,才松开手,退了一步,轻道:“去吧!”
瑞羽和东应甫出承庆殿,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黄门满头大汗地从北面的甬道跑来,满面惊惶之色,险些便撞上东应。
瑞羽侧身将东应护住,喝道:“站住,你乱跑什么?”
小黄门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惊慌之下,冲口就是一声,“不好了!殿下!”
这一声喊出来,他胸中提的一口气也就松懈了,喘得胸膛似在拉风箱,下句话该报什么一时都说不出来。
此时东内的动乱已经惊动了西内上下的宫人侍者,小黄门这一声尖叫,增添了承庆殿上下的惶恐,顿时人人侧目。
瑞羽眉头一拧,正要发作,东应已经踏前一步,安抚道:“慢慢说,就是有天大的事,我和姑姑在这里顶着,你也不用慌。”
东应和瑞羽年龄都不大,但经历过前次事件后,西内上下无人再敢小觑他们,所以此时东应的说话的口气虽不小,却没人敢轻视他。
那小黄门这才把一口气顺了过来,急声道:“殿下,安礼门士兵哗变,柳郎将军锁了后五门,领兵前往镇压,两边已经打起来了!”
瑞羽和东应主动站出来,就是要防唐阳景图谋西内,想不到唐阳景仍是抢先了一步。
西内有两道城墙,内城墙环绕着太极宫及与之相附的宫殿群,是瑞羽他们的居住之地,由鸾卫精锐守卫;外城墙则环绕着包括武德殿、东宫、掖庭宫、北海等建筑在内的宫殿群,由鸾卫和禁军混编守卫。那安礼门正是外城墙的城门,是外城几门中离东内最近的一门。
这道门与东内临近,那里的禁卫最易被唐阳景暗中收买策反。瑞羽在上次事变之后,就曾着重观察过这里,因为当时不能彻查出哪些卫士和将领与东内勾搭,索性对安礼门分毫不动,只派鸾卫检校中郎将柳望在暗中布置,严密监视。一旦有变,立即锁闭后五门,把叛兵堵在掖庭宫和内城墙之中,然后派重兵镇压。
西内原本是立国之初建立的政治中心,虽然豪华奢美比不得东内,但论到军备之强,却是东内比不上的。别说只是仅守一门的百十名士兵哗变,就是有数万大军强攻,西内也难被攻破。安礼门这边早有准备,乱事一起,柳望就赶去镇压,倒也不用担心真有大祸。
瑞羽轻哼一声,“果然是安礼门有变,这群不忠不义之徒此时跳出来倒好,省得夜里戍守时,还得担心内奸。”
她不惊不慌,东应则抬头笑道:“姑姑神机妙算,我这次算是服了。”
瑞羽轻轻一笑,摸了摸他的童子头,轻声回答:“只是对付几个卖主求荣的叛徒,又不是什么难事,值得佩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