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的智慧(6)
二十三
人们出于幼稚的虚荣心会用传统的观念反对这些智慧的证据:没错,植物们创造了奇迹,但是这些奇迹永远持久不变。植物的每个种类都有自己的体系,代代相传,没有明显的改进。从我们开始观察植物以来,就是在过去五十年里,我们并没有看到拉美大花兰或卡塔塞蒂兰对“陷阱”装置有所改进,这确是事实。以上这一点是我们可以说的,但是还不够。我们是否将大多数最基本实验都已经尝试一遍了呢?假设我们将令人叹为观止引诱蜜蜂洗澡的兰花放到截然不同的环境中,周围都是与之不相配的昆虫,就这样过去一个世纪,这种植物是否会感到不习惯呢?此外,我们将物种按我们的标准分类。我们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创造出固定不变的划分种类。然而,这种花可能只是适应环境慢慢改变自身器官的同一种花的代表之一而已,不是吗?
植物先出现在地球上,因此当昆虫出现的时候,植物不得不去调整自己的结构系统,来适应这些天外来客们的习性。在我们未知的世界当中,只有这个地质学上无须争辩的事实,可以支持“进化”这个词,但这一点又有点使“进化”这个词的含义变得晦涩了,在根本上,这个词的含义难道不就是“适应、演变与智力发展”吗?
而且,如果不借助史前事实,要想搜集大量证据,证明适应环境、发展智力,这样的能力不是人类独有的,这也不难。我在《蜜蜂的生活》一书中曾谈及过这个话题,但这里我无须详细叙述所有章节,我只简单回顾一下其中的两三个细节。举例来说,蜜蜂发明了蜂房。在野外原始状态中,在蜜蜂的原始出生地上,它们都是在露天进行工作的。因为我们的北部四季气候恶劣,这就让蜜蜂们想出一个法子来:它们改在树或岩石的洞穴中建筑自己的家。这个构思巧妙的想法迫使以前围着蜂巢不动来保温的蜜蜂回到努力采蜜的工作中,兼顾照看蜂卵。在异常炎热的夏天,蜜蜂又恢复到祖先在热带的生活状态中——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尤其是在南方。[13]
另一个事实就是:我们的黑蜂被人运往澳大利亚或加利福尼亚州之后,就完全改变了生活习惯。过了一两年以后,黑蜂发现周围环境夏天恒在,花朵四季常开,于是每天只是收集当日所需的花蜜与花粉;它们对周遭的环境进行观察,就放弃了祖先传下来的经验,不用再为冬季准备储粮。布科纳提出了一个类似的事实,也可以证明蜜蜂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不是缓慢、永久、无意识而且消极待命的。这种能力是迅捷而且颇具智慧。举例来说,在巴巴多斯,蜜蜂将蜂房建在了提炼厂中心,它们在这种环境中可以在全年中找到大量的糖,所以它们完全放弃通过寻找花朵来采蜜的方式了。
最后,让我们回顾一下这个有趣的故事——蜜蜂怎样反驳了两位知识渊博的英国昆虫学家科尔比和斯潘思的论断。这两位学者声称:“请给我们一个证据,证明蜜蜂受到环境的压力,迫使它们用黏土或者灰浆来代替蜂蜡或蜂胶。如果存在这个证据,我们就承认蜜蜂具有推理的能力。”
他们刚刚发表了这个有点武断的观点之后,另一位名叫安德烈科奈特的博物学家就做了以下实验:将蜡和松脂调和成的混合物涂到树皮上,安德烈科奈特发现他的蜜蜂都不去采集蜂胶了,而去采集这些在蜂房附近唾手可得、不必加工的未知物质来代替花蜜。此外,在养蜂实践中,如果缺少花粉,养蜂人可以在蜂房外放几把面粉,蜜蜂们很快就知道,尽管面粉味道、气味和颜色与花粉不同,但是可以起到与花粉同样的效用。
所以,我认为,刚才所述的蜜蜂的证据,也可以在花朵的领域中得到证实。我曾提及过自己曾对鼠尾草属中的几类做了拙劣的实验,这些植物具有值得称赞的不断发展的改良。我们可以谈一谈巴比内一项关于谷类的有趣研究,研究证明:某些植物被转移到了陌生的气候中之后,也可以像蜜蜂那样去观察并适应新环境。因此,在亚洲、非洲和美洲最炎热的地区里,冬季对植物也不会有破坏作用,所以小麦恢复到其最初的生长状态中,又变回为多年生植物,像野草一样。就是说,如果将小麦生长的原始热带地区移植到寒冷的地区,就会破坏小麦原有习性,创造出一种新的繁衍方式。就像巴比内所说的那样:
“由于有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植物的生物体似乎预见:一定要经历种子阶段,才能避免植物本身在极寒的季节里衰败消亡。”
二十四
我们为了推翻这种论点有点跑题了,不管怎样,这足以证明除了人类以外,智慧进步行为的建立是有可能的。但是,除了从反驳徒劳而过时的论点带来一点成就感以外,与此相关的花朵、昆虫、鸟类所具有的个体智慧却并不是那样的重要。[14]假设我们说到兰花和蜜蜂类似的话题时,却说这是大自然的力量,不说这是植物或者昆虫具有估算、组合、装饰、发明、思考的能力,我们采取这样的区分会有什么益处吗?!一个值得我们高度关注更为深远的问题却超越了这些琐碎细节。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领会这种普遍智慧的特点、品质、习惯甚至目的,这种普遍智慧是地球上所有智慧行为引发的根本。从这个观点来看,研究那些非人类生物——特别是蚂蚁和蜜蜂——是不是才能理解,本能的进步和目标很明显变成我们最好期待话题了?综上所述,很明显,这些倾向、这些智能方式,兰花所体现的至少与群居的膜翅目昆虫是同样复杂、同样先进、同样令人惊叹的。我们能理解不动的花朵有很多暗藏的目的,也发现了其中所有睿智而确凿的证据,但是这些躁动的昆虫身上也有很多目的与值得推理的逻辑,但因为不容易观察,所以我们还没有得出结论。
二十五
当我们感知自然界的力量(或称为“普遍智慧”或者“宇宙天赋”,这个名称不太重要)一直在兰花的领域中发挥着效果,那么我们又观察到了什么呢?我们会观察到很多东西。这个主题能为长期的研究提供便利,我们首先要确认:兰花所具有的美与欢乐的概念、引诱的方法、审美的方法其实都同我们相近。但是毫无疑问,使我们调整自己与兰花一致,这样表述更准确。事实上,我们很难确定的是:我们是否已经发明出一种人类特有的美。我们的建筑,创作音乐的目的,色彩光线都是从自然界中直接借鉴来的。如果人们没看过大海、山峦、天空、黑夜和黄昏,又怎么会定义树木的美呢?在森林中树木象征着大地的力量,也许是我们本能的主要来源,我们对宇宙的感觉,我所说的不仅是森林中的树,还有树木本身,一棵单独存在的树,承载了多少沧桑岁月依旧翠绿常青。我们还没有意识到,在那些印象中形成了清澈的山谷,可能就是我们整体存在快乐和安宁的基础,有几个人的记忆中没有几棵挺拔的树木呢?当一个人到中年,当他已不再对周围新鲜事物感到好奇了,当他看过所有美物的艺术,洗净铅华后,这个人才可以为天赋与奢华下定义,才会回到最为淳朴的记忆中。这些淳朴的记忆在清澈的天空中竖起两三幅单纯、恒定而清新的画面,如果这些图画中真有一幅能够穿越隔开我们两个世界的门槛,他一定希望带着这幅画一同长眠。对我而言,我无法想象这种极乐世界和死后的生活有如何壮美,但那里我的隐居之所一定会有一棵巨大无比的栎树或者是一棵柏树或者佛罗伦萨梧桐松,不管是什么树,都会给过路的人一种伟大的姿态:理所当然的反抗,平和的勇气,崇高的冲动,质朴的庄重,不张扬的胜利与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