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史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7章 日俄战争(12)

天下事之最可痛心者,莫甚于听他人之协以谋我,尤莫甚于使他人协以谋我。东三省之形势,久成覆水之难收(此梁任公在清末语。当时以言之稍激,大为国人所反对。然迄今日,东三省之形势,究如何也?呜呼)。所冀者,他国之势力,不相联合;并可互相牵制,容我徐图补救耳。当俄国初革命时,举世欲翦灭之而后快。不徒求一友邦不可得,并欲求一与之通商之国,以暂纾目前之困而不可得。其时愿与我恢复邦交之心盖甚切。使我能开诚布公,与之商办,则各事皆易就范。乃我国受人牵鼻之外交,迟迟吾行,并停止旧俄使领之待遇而有所不敢(俄国革命,在1917年3月。我停止旧俄使领之待遇,乃在次年9月。其中旧俄使领,以无所代表之资格,而受我之承认者,两年半也)。俄之与我接洽,远在其与日接洽以前;而中俄协定之成,反在日俄订约撤兵之后。无怪日俄协商以处置我之局面,依然持续矣。英美两国,当欧战停后,盖亦仍有意于保持东方之均势。故1918年10月,协约国之胜利既定,英使朱尔典,遂首唱中国铁路统一之议(其议欲使各国将获得之铁路权,均行交还中国。共同另借新债与中国,俾中国将旧债还清。借以取消各国之势力范围。犹是美人开放门户之旨,及满洲铁路中立之办法也),而美人和之。以交通系所设之铁路协会,竭力反对,议未有成。其后美国发起英、美、日、法四国新银团。日人坚持“满蒙除外”,久之不决。卒由美银行家拉门德氏代表三国银团赴日。议定(一)南满与其现有支路,及(二)吉会,(三)郑家屯、洮南,(四)开原、吉林,(五)吉长,(六)长洮,(七)新奉,(八)四平街、郑家屯诸路,皆不在新银团经营范围之内(日本放弃一、洮热,二、洮热间某地至海两路),而议乃有成。时1920年5月11日也。是岁9月4日,四国公使通告我以新银团成立。“希望中国早有统一政府,俾银团得将四国政府赞助中国之意旨,表现于实际。”忽忽又七年矣。此七年中,中国若能利用之,满蒙之形势,亦必有以异于今日。乃以政局不定故,一切事皆无从说起。而新银团借款之举,亦遂延搁至今。我无借款之资格,人之急于放款者,不能深相谅而久相待也。于是今年1927年9月,有拉门德赴日之事;而南满洲铁路会社,同时以借外债6000万元闻。时则正值日本向北京之张作霖政府要索东三省筑路之权最紧急之际也。交涉之真相及结果,虽尚未可知,而美人欲投资于我而不得,乃转而与日商略,则形势既可见矣。而同时复有日俄成立某种谅解之说。甚者至谓俄举中东路之管理权,让与日人,而由满铁会社,酬以4000万元,表面作为借款焉。俄人虽力自辩白,然亚洲东北方之地,实非俄人实力所及,前章已言之。彼自革命以来,西伯利亚之富源,且不惜分赠之于日人,而何有于北满?此于彼固无大关系(俄人即把持西伯利亚及北满,一时亦无实力经营。日人即得西伯利亚及北满,亦断不能经营之,至能迫害俄人之程度也),然于我则如何?今者报纸所传,日俄如何如何云云,虽亦未敢遽以为信,然其必有协商;其协商必有合而谋我之势,则无疑也。他事我纵不自悔,独不记中俄协定第九条,苏联政府曾允我赎回中东铁路,而于协定签字后一个月内举行之会议中,解决其款额、条件及移交之手续乎?而何以迄今不开也?此亦无与人商办之资格,而迫人使与我之敌合者也。彼日本今日,既以安奉、南满、吉长、吉会诸铁路,联络南满、朝鲜而成一方环矣。其满铁会社,亦既俨如英之东印度公司矣。若复让渡之以俄在北满之权利,辅助之以美人雄厚之资本,岂直为虎傅翼而已。此最近日俄两国,由离而合,而复有协以谋我之形势之真相也。呜呼!予欲无言。

第十章 结论

日俄战役,日以区区三岛而胜,俄以泱泱大国而败,果何故邪?是不可不一评论之。

首言兵力。俄之兵数,固远优于日。然其调度较迟,直至辽阳陷后,陆军之精锐,始大集于奉天。其前此作战之兵力,初未能较日为优也。然此非俄兵之致命伤也。俄之弱点,在于编制之无法,调度之乖方。俄之精兵,本在欧而不在亚(俄之骑兵最著名。然哥萨克骑兵,在亚洲者,亦不如其在欧洲者。又其人虽勇悍,而颇愚鲁,反不如日本骑兵之娴于战术也。他种军队,则在亚者尤不如在欧者矣。然俄以防德、奥故,在欧之精兵,终不敢尽行征调。此亦俄军一弱点也)。当其战时,集各地之军,加以编制,大抵彼此相杂。故兵将不相习,兵与兵亦不相习;短者未能掩其所短,长者却已失所长;自欧来之兵,又不习东方之地势,遂以致败。或谓俄军之作战,仍以鸭绿江之役第三、第六两师团为最优,盖以其编制纯也。然则俄陆军之失败,陆军当局之从事于编制者,不能辞其责矣。此言其编制之乖方也。至于战略,则日之得策,在于神速,在于缜密,而俄则反之。日自绝交以后,即迅令海军击破俄之舰队,将陆军运至朝鲜。当时俄之陆军,在满洲者,亦已数万。何难迅速前进,与日本争持于平壤之东?乃日军已占据义州,而鸭绿江西岸之俄兵,尚未大集。嗣是若旅顺,若辽阳,无不坐待日之攻击者。《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此役也,日人之调度,固已占一先着矣。俄则亚历塞夫之调度,绝无足观;殊负俄皇之重任。苦鲁伯坚之战略,则专在集重兵以争最后之胜利。其时战事业已受挫,或亦有不得不然之势。然最后之胜利,果有把握乎?俄之精兵,固未悉集;即集,果能驾日兵而上之乎?是最后之大战,亦属孤注之一掷也。为俄人计,于战势不利之中,仍宜设计多取攻势,以牵制日兵之前进。虽未必有功,然日兵之进攻,必不能若是其易。较之徒在奉天、辽阳附近,多筑防御工事者,胜之远矣。虽然,苦鲁伯坚,名将也,岂其见不及此(苦氏于此战,能指挥如意者,不过数月。故战事之失败,实不能归咎苦氏)?毋亦自审己之军队,精神实力,皆不如敌,故不敢出此策乎?然而日本军队作战之勇敢,计划之周密,概可见矣。

海军之分为四队,实为俄人失策之最大者。俄在东洋,海军之力,固较日本为薄,然合其海军力之全体,则较日本为优。当干涉还辽时,俄之所以慑日者,海军也(是时日本之军舰,凡25只,5.46万吨。俄当中日开战时,仅有舰13只,1.67万吨。而至干涉还辽时,则已扩充至23只,5.22万吨。合德、法则有舰80只,24.5万吨。论舰数三倍于日,论吨数四倍于日而强。故日人不敢与争)。故当战后,汲汲于扩张东洋舰队。日俄战时,俄人之议论,颇以海军为制敌之要着。日人亦惴惴焉(俄人之论,谓“派陆军于东方,不如日本之易。日军苟多,俄军即不得不退。惟有加增东洋舰队,阻日不得登岸;即登岸,亦可绝其后援”。且曰:“克里米亚之役,俄多用水雷以防黑海,英法已大受其窘。此时若能多用潜航艇,以袭击日本之运船,日人亦必为之大阻也。”日人之计划,在严守对马海峡,妨害海参崴、旅顺之交通,使俄舰不能纵横海上。并警备台湾海峡,使其西方舰队之东来者,有所顾虑。战事如后来之顺利,非始愿所及也)。夫兵凶战危,必先为不可胜之形,乃可以待敌之可胜。使俄当是时,将全国海军之力,合而为一,游弋于太平洋上。日海军虽强,殊觉无用武之地。即能出奇制胜,以击破俄军。俄军亦必不致一蹶不振。则日本陆军之运用,不能如后此之自如,战事全局改观矣。失此不图,坐令日人对旅顺、海参崴、波罗的海之舰队,各个击破。而陆军遂不得不以独力御敌;自始至终,海军未能一牵制敌人于海上。此则俄军之最大失策也。苦鲁伯坚评论战役,谓“海军之失败,实为最可痛心之举”,信然。

以上论战事得失,皆摭拾当时军事学家极普通之议论。其稍涉专门者,亦间或散见各报章杂志(不多)。愧非鄙人所能知,亦非普通读史者所需要,故不复采辑。

战事之得失,大略如此。虽然,战之胜败在兵,而其胜败之原因,则不在于兵也。关于此点,当时海内外,议论甚多。今归纳之,得如下之三事。

(一)日本于此战,迫不得已,俄国则否。俄之所以战者,为侵略属地耳。得之固佳,失之亦无大损。日则一战败,满、韩即尽入敌手。自海参崴至朝鲜,海疆数千里,连成一线,以与日本相对;而更以强大之陆军陈其后。日人亡无日矣。故日于此战,举国一心,义无反顾。俄则国论不一。有所谓文治派者,又有所谓武功派者。武功派中,又有主张经营近东者,有主张经营小亚细亚者,有主张经营极东者。日俄之开战,特经营极东之主战论,偶然胜利耳。其国中不赞成者尚多也(与我订结撤兵条约时,虽曰外交上之形势使然,亦由其时文治派未尽失势,不欲用兵极东也。按俄国之侵略,往往出于一两人之野心。不特其国中舆论不赞成,即政府中人,亦有深致反对者。方穆拉维约夫要求我国割让黑龙江北之地时,其外务大臣尼塞劳原反对之。乘其疾,致书中国政府,谓“格尔必齐河上流,境界未定,请派员协定界碑。”时咸丰三年,所谓1853年6月16日俄国枢密院划境文案也。及咸丰五年〈1855〉九月,我所派划界大员,与穆拉维约夫相会。穆拉维约夫要求以黑龙江为界,我以枢密院文案示之。彼遂无辞。使我能善为因应,旧界固未必不可维持也。即如日俄之战,微德亦始终不赞成)。老子曰:“抗军相加,哀者胜矣。”天下事惟出于不获己者,其力至大而莫可御。此韩信用兵之术,所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日本当日之情势,几合举国而为背水之阵,此其所以制胜也。(大隈重信尝论日俄战事曰:“欧洲各国,以联合之力,御俄于巴尔干半岛,限俄于黑海。列国之利害,不能常相一致,其力似强实弱。日以独力御俄于满韩,国是一定,即无更变,其力似弱实强。”)

(二)则日本战士之效命,非俄国所及。抗军相加,迫不得已者胜,似矣。然从古亡国败家相随属,当其败亡之时,孰非处于迫不得已之境?为国民者,亦孰愿其国之亡?然而终已不救,则知徒有志愿而无实力终无济于事也。日人则不然。当封建之时,有所谓武士道者,其为人则重然诺,轻生死,抑强扶弱,忠实奉令。又以立国适值天幸,千余年来,未尝被外敌征服;其皇室亦迄未更易,故其忠君爱国之念极强。夫祸福倚伏,事至难言。日人今后,此等偏狭爱国之心,愚鲁忠君之念,或且为其前途之障碍,亦未可知。然在当日,则固足以一战矣(“金州丸”之沉,欧洲报纸或议之,谓“国家养成此等将卒,所费不少。一朝自杀,实为极大之损失。不如暂时降敌,徐图自效也”。日报辩之曰:“日本于是役,所失者船舰、器械、将卒之身体,所保存者大和魂也。大和魂无价。”)。俄则种族错杂(日俄战时,俄国百人中,斯拉夫人73,土耳其、鞑靼人9,芬兰人5,犹太人3。其余10人,为各种错杂之种族),政治乖离。波兰人,为俄所夷灭者也。犹太人,遭俄之虐杀者也。方且伺隙而图变,岂肯助俄以摧敌。中亚细亚、西伯利亚之民,亦与俄休戚无关。虚无党人,又日以图谋革命为事,于战事之胜败非所计。故当作战之时,日人举国上下,一致对外,俄则芬兰总督被杀矣,内务大臣遇刺矣。图刺俄皇,乘隙举事之说,又日有所闻。极力镇压之不暇,安能如日本政府之举一事,即人民无不协助哉?此又日之所以胜,俄之所以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