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6:真宗赵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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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割据之梦(3)

近代以来,过分注重人类生命格局类型化的修辞性描述,是违背“多样性”观察经验的。李士衡的“样本”证明:即使是一个独立个体,他的生命格局,也会呈现为复杂性。试图用一种模型将人类的某种结构统一起来,是无意义的,也是枉然的。

汉语需要纯洁化,包括百年激进思潮影响下的种种话语模型,以及此类“类型化”书写,都是应该摒弃的模式。我的书写、讲述,我的文化自觉,如果有一个“标签”的话,我愿意将它概言为“汉语纯洁化个人运动”。

因此,在我的书中,极力避免对人物生命格局作类型化处理。

禁军入川“逆击”叛军

且说王均。

他起事之后,川蜀民众被叛军裹胁,不得已成为朝廷的对头,但也有清醒的民众,自发地组织起来,反对王均,保卫家园。这类民众组织还为子弟兵起了个名字:“清坛众”。在“清坛众”的抵御下,王均迅速扩大根据地的“战略意图”被迟滞。

这时候,朝廷的供奉官,早年派到川中的知蜀州杨怀忠,正在调集乡兵,准备进讨王均。

乡兵是地方军,很少经过训练,没有多少战斗力。杨怀忠又汇集川中十一路巡检兵,也即治安队伍,开始向益州进发。

蜀州在益州之西不足百里,杨怀忠在此地讨伐被叛军占据的益州,对王均是一个有力打击,所谓“变生肘腋”,在他盘踞的胳肢窝下出现了反对力量,是王均没有想到的。

但杨怀忠手下没兵,所以一面集合乡兵,一面召集巡检兵,当他听说有“清坛众”时,又专门派人与之联络,从中挑选了七十余人,临时封官,名为“巡检将”。但封官要有朝廷任命,于是又派出蜀州的判官经由驿站,飞马向朝廷汇报请示。

王均在攻打剑门期间,杨怀忠率众来到了益州。

这时,益州的叛军首领名鲁麻胡。他被王均任命为益州的“招安巡检”,相当于成都市代理公安局长。

杨怀忠焚烧了益州北门,到了一个叫三井桥的地方,与“大蜀国”的“招安巡检”鲁麻胡有了正式的对阵。两军从上午一直战斗到下午,杨怀忠临时凑合起来的杂牌军,有些人是过去王小波、李顺之乱时的旧党,这些人进入成都外城后,大多开始抢劫民间私财,杨怀忠节制不住,于是与鲁麻胡的胶着中,渐渐出现颓势,不得已率众退出战场,在益州城南附近一座小城江源屯扎。

王均与李士衡对阵失利,跑回成都,与鲁麻胡合兵一处。

契丹此时已经进入河北。真宗赵恒从河北前线大名(今属邯郸)指挥宋师与契丹对峙,局势稍定后,回到京师汴梁,听说了川蜀之乱。

中央禁军迅速组织起来,入川讨伐,首领是工部侍郎雷有终。

他被任命为泸州观察使,代替牛冕知益州,并兼任“提举川峡两路军马招安巡检捉贼转运公事”。“提举”是宋代常见临时职官名称,意思就是“掌管”“管理”。雷有终任此职,负责川路、峡路两路军马的军事和后勤,“捉贼”是此行之目标。

与他同时入川的还有朝官李惠、石普、李守伦等人,并步兵、骑兵总八千人。

杨怀忠在雷有终入川之前,向附近州郡发出檄文,调集了七个州的军士和民工,从江源北向仰攻成都。

王均则派出了赵延顺率领叛军袭击杨怀忠的后方邛州。

杨怀忠没有攻下成都,闻听后方来敌,即挥师南向迎敌。

赵延顺开始退却。

杨怀忠立功心切,似有意在雷有终大军到来之前解决川蜀叛乱,于是,再次攻入成都外城。他甚至一度拿下城南军资库,贴了封条,派人驻守。

但“银枪绣衣”的叛军似有“与益州共存亡”的悲壮,他们在王均的调度下,编排为几个战斗队列,然后打开内城城门,冲出来与杨怀忠死磕。

两军一直战斗到黄昏,杨怀忠不敌,开始向南撤退。

为了唤起士气,他学当年韩信的做法,在江北列阵,大有背水一战之决心。

此地有一竹木绳索建起的笮桥。杨怀忠担心南面邛州、蜀州方向赵延顺来攻,那样就与益州王均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局面未免凶险,于是,又分出兵力过笮桥,在江南扎寨。但邛州、蜀州目前还在官军手上,而且还在按部就班地征集附近州郡的援军,赵延顺不过活跃在城外。这是杨怀忠之所以在南北方向都有敌军的战场形势下,敢于分兵列阵原因所在。

王均或张锴也明了眼下的形势。成都到邛州,自北往南,迤逦近二百里的战场上,官军目前还不算雄壮,但在更北的剑州还有李士衡。

如果李士衡与杨怀忠连成一气,扑灭邛州城下的赵延顺,益州就成为围棋中“待剔”的死子。而已经走在路上的雷有终大部队一旦入川,判军没有了“根据地”也就没有了胜算。所以,这二百里“根据地”所在必争。

叛军使出吃奶的力气,集合了三队人马,试图一举消灭杨怀忠。其中一队绕到杨怀忠营寨后面,焚烧了江源的神祠,断绝了邛州、蜀州可能来增援杨怀忠的官军之路。

杨怀忠已经召集了更多乡兵,士气略振,于是,也分出三队兵马,分头抵御叛军。一战,斩首五百余级,叛军气馁,一时失去战斗力,被官军驱赶坠入江水很多人。官军有了战利品,收缴兵甲箭弩甚众。杨怀忠乘胜追击,一直到成都南门外五里方才停住,并就在此地扎营,等于堵住了成都南大门。

这时,曾经被王均攻克的汉州,又在官军的急攻下被收复。成都又失去了北大门。而汉州、绵州的守军已经与雷有终的前锋会合一处,从东北方向浩浩荡荡地开来,距离成都已经不足百里。

王均知道决战时刻即将来临,就在王师要来攻取的东门加固工事。

雷有终在成都城北十里的升仙桥扎住营寨。杨怀忠在城南。如此,成都,已经处于官军南北夹攻之中。

但王均并不畏惧,他在千难万难之际,还在试图争取战斗主动。

这时已经是初夏季节。

王均派出了一支精悍部队,组织了“升仙桥战役”。叛军张着绫罗伞盖,将士们则操练银枪、穿着锦绣战服,气势汹汹、咋咋呼呼地来袭击雷有终一部。王均试图在官军展开行动之前,消灭官军。这一“战略”不能说不当,可惜天命不在他这一边,从起事那一天开始,他就气数已尽。

此时官军聚集于升仙桥偏东,雷有终闻讯后,亲率大军迎头攻击,一战,击破叛军,斩首千余人,史称王均“单骑还城”。

雷有终很高兴,自以为此役有泼天之功,就派出使节将夺得的伞盖、银枪等送到汴梁入奏。雷有终认为已经胜利在望。

真宗皇帝看到这些东西后,将它们展示给左右,并对他们说:

“此鼠窃耳,虽婴城自守,计日可擒矣。”这些叛军不过是老鼠般的窃贼,虽然现在固守城池,但很快就会被擒住了,不足为虑。

耍弄银枪的武装力量也会有前途吗?戍守益州的官员是不是也太无能了!随后,朝廷做出了惩罚决定:原右谏议大夫、知益州牛冕被削籍,流放海南儋州;原西川转运使、祠部郎中、直集贤院张适被削籍,贬为连州参军。

当初,名相张咏从蜀州回朝,听说代替他的是牛冕,就感叹道:“冕非抚众才,其能绥辑乎?”牛冕不是管理民众的大才,他哪儿能安定一方呢?至此,张咏所言应验,牛冕果然被他说中。

雷有终轻敌遭伏击

升仙桥战役后,雷有终极度轻视王均。他以为这些群氓很容易扫荡一清,于是,“大意失荆州”的故实就需要重演。他没有料到王均、张锴会不屈不挠,不因袭击失利而丧失斗志和智慧。所以随后的一次战斗,成为王均生命中的一道华彩,而雷有终则遭遇了耻辱。

王均从升仙桥退还益州城后,当即组织“银枪绣衣”部队打开西城门,做出逃跑的态势。雷有终获悉情报,认为王均此举符合升仙桥一役的逻辑延伸——叛军与我雷有终一战,领教了官军神威,不敢再战,故放弃守城准备遁走。他认为官军一旦进城,叛军很快就会作鸟兽散。

于是,雷有终与原益州招安使,新任命的东川都钤辖上官正,以及川峡两路捉贼招安使石普、李惠,峡路都钤辖李继昌等人率兵径直入城。

李继昌从城北向城西运动,到达西门时,有了疑心,他认为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这事顺利得让人恐怖。于是,他试图制止雷有终,认为益州城大而街巷复杂,叛军可能有伏兵,不可轻进。雷有终不听,但李继昌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已经进入西门了,还是带着麾下独自撤出城外。

官军陆续地进入益州,没有看到多少叛军,但看到了市肆布帛、民间财货。那一瞬间,贪婪之心,陡然而起。雄赳赳的官军当即转化为匪军,史称“部伍不肃”,部队已经没有了军纪,散开在城内开始了强盗勾当——劫掠。

官军进入一部后,“银枪绣衣”部队开始出现。他们悄悄地从街巷内、拐角处,将笨重家具、床榻桌椅之类摆上路口,封闭城门,官军无法前行,又无法退出,本来就没有队列的部队,开始了惊惶。叛军则在熟悉的街肆胡同开始了有效狙击。官军失去了组织,几千散兵,在遭遇战中,一个个成为叛军的战术打击目标。王均、张锴组织起一次次的精准打击,李惠将军也在巷战中被杀。雷有终等人见大事不妙,从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在扈从的死命捍卫中,寻得一处偏僻地方,勉强登上城堞,拽着绳子坠下,保全了性命。

此时,城中还在屠杀。已成瓮中之鳖的官军还在与叛军殊死格斗。

李继昌率领麾下在西城外屯扎,军士们听到城中兵器撞击的声音,知道敌势不小,担心王均等人出城发生不测的战事,纷纷劝导李继昌赶紧逃跑。李继昌刚刚违背军令,没有进城,现在主帅遇到麻烦,他感到自己也有责任,于是不听。麾下甚至有人开始哭泣,劝告,要他赶紧撤退,脱离危险。李继昌说:

“我在讨伐军中,官职最低,现在,要听主帅的安排。”

雷有终出城后,也派人找到李继昌,命令他屯扎在雁桥门,雷有终则率军退保汉州。

官军抢劫,叛军也抢劫。益州市民大多逃往附近村落,但叛军派出骑兵四处追杀流民,更有人将流民抓回城内,肢解示众;还将逃跑的一家一族全部杀死,试图以此“立威”。叛军用这种恐怖手段,震慑益州士众,而后开始征兵。

他们在士民、僧道中挑选身体结实点的,强迫入伍。每人都要在手背上刺字,然后又剃去头发,在脸上刺字,这样易于辨识。新兵入伍后,就被驱赶上城楼,与老兵混合在一起,守卫益州。

雷有终知道后,开始严格管理麾下,并发榜文秘密传入城中,招集被王均胁迫的士众。这样,城外总算安定,没有了过去官匪行为。而城中被胁迫者三三两两地开始逃亡,进入官军营中。官军就在逃来者的衣服上写字,表示他们虽然被叛军刺了字、剃了头,但已经回归朝廷,不属于贼军。

而那些来不及回归者闻讯后,则有了担心。他们知道,将来算账,他们是要按“叛贼”处理的。于是,更多人开始逃亡,每天都有几百人千难万险地从城中跑出来。真宗皇上也配合前线政治攻势,下了赦免令:天下死罪的囚犯都降一等罪,流放罪以下的罪过则全部赦免;而益州的乱军,除了王均及其同谋不赦之外,其他被胁迫的军民如能归顺朝廷,立即释放,不问罪。

叛军闻言,有了动摇,但王均则开始了更绝望的挣扎。他甚至开始绝地反击,准备再一次出城袭击朝廷大军,试图南遁。

杨怀忠则在城南加强工事,布设大块石头、带刺的篱笆。这些精心构筑的工事发挥了作用,王均的袭击遭遇了阻遏,未能得逞,南遁不成。

益州城破叛军南逃

朝廷大军此时从清远江架桥而来,屯驻城下,在城北夺得了一片草场。

雷有终已经不敢轻敌,就在草场地修筑土山,一面用以屯扎军士,一面准备近距离居高攻城。

护城河成为益州与土山的分界。官军在土山下的护城河边构筑了鹿角,做出久居大营的模样,一面又开始修造云梯、冲洞车等攻城器具。

城北攻势由石普主持,其他东、西、南三面也安排了主攻总指挥。

叛军困兽犹斗,最坚定的首领人物中有当初率先叛乱的赵延顺。史称他“尽驱凶党以拒官军”。战斗激烈。但赵延顺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流矢射杀。

王均又任命“大蜀国”的“神卫军使”丁万重替代赵延顺,但很快又被官军射杀。

此时已进入秋季,川蜀淫雨不断。官军攻城时,往往因为雨水太滑不能攀城。官军又组织民兵用“洞屋”攻城。所谓“洞屋”,乃是一种带轮子的房屋。护城河的一段被草木土石填平后,“洞屋”被推到城墙根下,民工在“洞屋”保护下挖掘城墙,穿洞。但王均又指挥乱军挖地道出城,掩杀“洞屋”民工。上千民工被驱赶到没有填平的护城河淹死。

官军有了挫折。

乱军为了鼓舞士气,开始在城内大宴,敲鼓吹角,庆贺胜利。一时间,喧杂之声透出城外。

这个湿漉漉的季节,很多官军开始感染疾病,雷有终到其他州郡购置药品,亲自调制,为军士治疗。

不久,朝廷又派出了名将秦翰来到益州。秦翰的身份是两川捉贼招安使。他在益州考察形势后,向雷有终提出了一个建议:在城北再筑造一座土山攻城。雷有终同意。

土山建在城北鱼桥。建成后,当月即攻进了外城。于是在外城又设计了高大的敌棚。所谓敌棚,也称敌楼、敌台,乃是一种攻守防御设施,土木金石各种材料都可构筑搭建。秦翰的敌棚呈“雁翅势”,高处左右张开,覆盖“洞屋”进逼内城。

王均见状,也有样学样,在城墙上端建造敌棚,隔河与官军敌棚近距离相对,互相射杀。王均似乎还有幽默感,为这种敌棚对峙起了个诗意的名字,称“喜相逢楼”。

秦翰大怒,亲督各军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