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入官场,不按规矩出牌,一再出局(3)
他把证人传唤过来后,立即升堂审案,乡绅家丁一开始嘴硬,死活都不肯招,一顿板子下来什么都招了,坦承自己失手打人致死,加上十余名证人的供词,铁证如山,刘伯温判决将乡绅家丁打入大牢,不日押赴刑场开刀问斩。
家丁没有供出乡绅,自己扛了下来,乡绅有了替罪羊,躲过一劫,刘伯温又气又恨。案子复审完之后,刘伯温把事情做得更绝:弹劾新昌州知州勾结乡绅、隐瞒案情、目无王法。结果:新昌州知州因初审渎职被革职,丢了乌纱帽,刘伯温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乡绅气得吐血,对刘伯温恨之入骨,开始勾结高安县豪强,一起寻找机会对他进行打击报复。
刘伯温天不怕地不怕,任职高安县县丞五年期间一直坚持秉公执法,刚正不阿,只认法律,不讲情面,严惩作奸犯科之徒,真正做到了清正廉洁、为民做主,广大百姓对此纷纷点赞,一时间好评如潮,刘伯温外号“刘青天”。如果照此形势发展下去,刘伯温必定能与历史上家喻户晓的包青天、海青天齐名,名垂清官史册。然而,当时整个官场上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不正之风盛行,被百姓拥戴就意味着与其他官员站在对立面上,于是他不断受到同僚、上司排挤和打压,浙东官场上已经容不下他。
在高安、新州两地乡绅豪强的黑恶势力与官员的勾结之下,刘伯温被莫名其妙地调到了南昌改任行省掾吏。
这个官职也是八品官,专门管理文书,整天抄抄写写,没有实权。兢兢业业地工作,不但没有升职反而被调成闲职,刘伯温很郁闷,很苦恼:
我只是尽职尽责做好分内之事却遭到这么多人排挤,到底是为什么?以刘伯温此时的政治觉悟,他不会明白,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要紧,虎却怕他,因为当大家都遵守游戏规则的时候,他却不按规矩出牌,不按潜在规则来。钱和关系他都不认,他只认自己的原则,不认圈子里的规则。这样就威胁到了其他人的利益,引起其他人对他的反感和恐惧,就容不下他,他只能出局。
一个人只以自己的原则为中心、过于自我,就是对整个圈子原则搞破坏,就是损害别人的利益。这样的人除了百姓喜欢,同行没有人会喜欢。刘伯温此时热血方刚、爱憎分明、疾恶如仇,当然不会意识到这些,所以他依然保持自己的作风并发扬光大。
到了南昌当刀笔小吏,尽管没有实权,刘伯温仍然我行我素,跟官场上的同僚一见面一交谈,都是一副我对你错的态度,结果又得罪了不少人。于是很多人有事没事找他的碴儿,上司也经常对他冷言冷语。
眼看实在没法再待下去,至正二年(1342年),刘伯温不得不收拾包袱辞官回家。
这一年,刘伯温三十二岁。他的仕途第一胎就此流产。如果要刘伯温对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进行总结,相信他只有一句话:坚持做人原则和做官准则,比登天都难。然而,这只是刘伯温仕途流产的开始,以后还会有很多次。
二次出仕再度出局
刘伯温辞职后,回家闲居了五年。在这五年时间里,他主要做了两件事:
一是闭门读书、写作诗文,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广泛研究兵书,并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写下自己的读书心得,为他日后发挥军事谋略做了大量积累;二是在各地隐居治学,寻师访友,诗文唱和。
没有官场的纷纷扰扰,刘伯温一身轻松,不知不觉五年就过去了。然而,当刘伯温静下心来想自己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时,突然觉得无比空虚失落。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轻松是有了,但一辈子就完了,自己治国平天下的抱负还要不要实现?
要实现抱负,还得有个施展自己才能的政治舞台,还是得当官。而且父亲年事日高,一大家子人都靠他那点儿死工资,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基于理想与现实的双重考虑,刘伯温开始寻思复出之路。然而,当初是自己辞官的,而且上司和同事又容不下自己,自己现在想要复出,谈何容易?
关键时刻,他想起了一个人。他相信,这个人一定能帮自己。这个人就是揭傒斯,曾经非常赏识他,断言他像魏征一样是匡时济世之才。刘伯温在江西当官时,揭傒斯担任集贤院直学士(从三品),在元朝算是个大官,为人正直,跟刘伯温是一路人。后来,揭傒斯因为对伯颜一手把持朝政不满,于至元五年(1339年)托病回江西丰城老家。当时刘伯温改任行省椽史,在南昌干闲职,得知揭傒斯回到老家,于是前往拜访,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互相引为知己。
后来伯颜的侄子脱脱实在看不过去叔叔一手遮天,自己分红太少,于是跟顺帝合谋,于至正六年(1346年)把伯颜轰出了京城。
伯颜下台,揭傒斯回到京城再度出任高官。揭傒斯的官运到了,刘伯温复出的机会来了。朝中有人好做官,刘伯温终于开窍,思想上终于有所进步,懂得利用人脉为自己的仕途开道,懂得借力使力。有了揭傒斯这样一条重要的人脉,不愁复出不了。刘伯温果断动身前往京城拜访揭傒斯,向他寻求复出的机会。想当年要是刘伯温早认识揭傒斯,考上进士之后只要揭傒斯帮帮忙,或许他就能留在朝中当官,不必在基层白混这么多年。有了揭傒斯的帮助,至正八年(1348年),朝廷果然征召刘伯温出任江浙儒学副提举,兼任行省考试官。刘伯温就此成功复出。
提举是从五品,副提举是从七品,相当于浙江省教育厅副厅长,副处级,主管所在地学校的祭祀、教育等事,没有实权。至于行省考试官,只是个临时性官职,负责每三年一次的乡试。
从上次的正八品到现在的从七品,虽然官升得不大,但毕竟也算升了。刘伯温通过人脉光荣复出,且官升一级,证明人脉实在太重要。然而,刘伯温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出仕依然不如意。辞官五年之后,他仍然没有彻底醒悟,没有对官场规则产生深刻的体会,没有收起初生牛犊的利角,而是继续用利角去角斗。
上任没多久,浙东官场发生了一件事,让刘伯温再次陷入了一场旋涡。这件事得从一位叫黄公望的人身上说起。
黄公望,元朝著名画家,“元末四大家”(其余三人是吴镇、王蒙、倪瓒)之一,如果这么介绍他你还知道他是谁,我再提醒一下你就知道了。
他有幅传世名画叫《富春山居图》,是他在七十二岁时为他的一位法号叫无用师的僧人朋友所画,全图规模宏大,非常大气,以浙江富春江为背景,以水墨画成,山水布局疏密有致,秋景变幻多姿,着墨浓淡相宜,是黄公望的代表作,也是他一生绘画艺术的集大成之作,被称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
事情就起于这幅《富春山居图》。江浙行省平章(丞相)张镇云向来附庸风雅,喜欢诗书琴画之类的玩意儿,听说黄公望画了幅很好的画,就是那幅《富春山居图》,立即叫心腹监察御史邓军花钱去买来。
不料,当邓军把钱丢到黄公望的面前让他把《富春山居图》卖给他时,黄公望却否认自己画了这幅画,因为他画了一辈子画,唯独这幅画水平最高,好比《清明上河图》是张择端一生最高水准的画一样,黄公望对自己这幅画也最为满意,即使给他一座金山也不愿意卖。
邓军一再相逼,黄公望只好拿出自己的几幅比较好的旧作给他,想打发他走,但邓军丝毫不买账,逼他一定要交出《富春山居图》来。
黄公望此时已经八十六岁,但面对这种强买强卖行为依然浑身傲骨,毫不妥协,邓军见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把他抓起来关进大牢,然后派人去他家搜画,满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搜出那幅画来。
没搜到画没法讨好张镇云,邓军极为恼火,严刑威逼黄公望交代那幅画的下落。
黄公望虽然一把老骨头,但很有骨气,为了保护自己的知识产权不被侵占,咬紧牙关,打死不说。事实上,他早已把那幅画转交给了无用师。
无用师听说黄公望被抓之后赶紧找到刘伯温,请他想想办法帮忙救一救黄公望,因为刘伯温也是黄公望的朋友,而且刘伯温此时任职江浙儒学副提举,认识平章张镇云,无用师希望刘伯温能帮黄公望向张镇云求求情放人。
当刘伯温听说这件事时大为愤慨,冷静下来后提出建议说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拿画去交换,黄公望一大把年纪,在牢里多待一刻都很危险,当务之急是先救人,等黄公望出来后大不了重新画一幅,自己会向朝廷上奏,揭发张镇云和邓军的罪行。
无用师无奈表示同意。然而,当他带着画赶到邓军那里救黄公望时,得知黄公望已经死了三天。这事儿闹大了,一幅画害死一条人命。刘伯温得知黄公望的死讯时怒不可遏,立即写好奏章,揭发张镇云和邓军滥用职权、草菅人命。
为了帮朋友伸张正义,本来无可厚非,但刘伯温忽视了官场有官场里的规矩,忽视了自己这种行为属于越权行为,因为控告黄公望被害这件事本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弹劾监察台属于越权,一个画家被检察院谋害致死,一个教育厅副厅长跑去告检察院草菅人命,怎么看都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感觉。
奏章送到了御史台,御史台为了保护监察御史和行省平章,把奏章扣下了。御史台不但不彻查这件事反而斥责刘伯温:当好你的儒学副提举,少管闲事!
御史台这还只是警告刘伯温,如果真正计较起来,别说训斥他几句,惩罚他都不在话下。
刘伯温控告不成反被骂一通,让他很恼火、很郁闷:他们害死人还有理了吗?你们御史台不但不履行监察责任,还官官相护,实在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刘伯温再上一道奏章,连御史台失职、渎职一起告了。御史台一看奏章,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刘伯温,好大的胆子,你只不过一个小小七品官,居然胆敢以下犯上告起我们来了!懂不懂官场规矩?活腻了你!结果:刘伯温写的奏章全都被丢进了垃圾桶。刘伯温管闲事失败,白忙一场。
官场上最忌讳管自己不该管的事,说自己不该说的话,否则就是越权,越权就是侵犯别人的权,不但惹人厌,更招人恨。刘伯温丝毫不知醒悟,对御史台与监察御史沆瀣一气、官官相护、草菅人命忍无可忍,一气之下,于至正九年(1349年)再次辞职走人。
这一年,刘伯温三十九岁,第二次辞职。从首次出仕到第一次辞官,五年。从第一次辞官到二度出仕,五年。从二度出仕到二度辞官,一年。
刘伯温仍然像一头初生牛犊横冲直撞,不明白一个道理:身在官场,不懂官场规则,一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事,不按官场规则办事,注定混不好“官系”,混不好官场,注定只能出局。
如果让刘伯温写个职场感悟,估计他只有一句话:当官难,当个好官更难,当个不被人排挤的好官难上加难。
此后数年,刘伯温只能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但刘伯温虽然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仍然放不下朝廷,放不下百姓,放不下理想,他一次次在心里叩问自己:人生的大好时光只能这样虚度吗?人生的志向和理想只能这样打水漂吗?答案始终都只有一个——不甘心!
不甘心也没办法,朝廷不用你,大家都踩你,所以刘伯温就乖乖地歇在家中。但他不愿意放弃自己,于是始终保持着关注天下局势,始终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相信,人活一辈子,只要有机会,总有发光发热的一天。
这几年来,他只能等待机会,等待一个能用得上他的才能的机会。然而,至于到底是什么机会,他现在也不知道。这些年来,各地灾害频发,大小暴乱不计其数,整个世界开始变了,变得不再太平了。他隐约感到,元朝迟早要发生大的动乱。那时,朝廷有可能会请他再次复出,如果真能得到重用,他就能甩手大干一场。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