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非理性:你的大脑真的理性又可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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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关于“注意力”的几个故事(1)

很明显,如果我们可以增强自己的注意力,我们的生活就会得到巨大改善。

——B.艾伦·华莱士(B.Alan Wallace),《注意力革命:释放专注意志的力量》

伊莎贝拉和《麦田里的守望者》

我决定进行一次小小的实验,于是很愉快地问道:“那为什么不可能把注意力转移过来,听听我说的话呢?”

“因为,”她低声说道,好像在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的注意力是我的,所以我不能把它给任何人。”

不久之前的一天早晨,大约六点钟,我正在厨房准备咖啡,我三岁的女儿伊莎贝拉蹦蹦跳跳地进了厨房。她穿着粉红色的芭蕾舞短裙,踮起脚尖站在地板上,开始旋转起来。

看到她高兴的样子,我感到很开心,便停下手头的活儿,向她道了声“早上好”。我赞扬她舞步灵活,并提醒她小心一些,别碰到她妹妹扔在地板上的大玩具车。但我发现她似乎有点儿“没注意”我说的话,因为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对我说,她正在“用心灵跳舞”。

我又赞扬了她,并再次警告她,小心地板上的玩具车。但很显然,我的话还是没有引起她注意。我有点儿着急了,于是就对她说道:“伊莎贝拉,请把注意力转过来,听我说话,好吗?”

她答道:“不,爸爸,那不可能。”

还好,她总算听到我说的话了,并不是真的没留意我说的是什么。在那一刻,一套播出已久的电视节目《童言无忌》(Kids Say the Darnest things)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决定进行一次小小的实验,于是很愉快地问道:“那为什么不可能把注意力转移过来,听听我说的话呢?”

“因为,”她低声说道,好像在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的注意力是我的,所以我不能把它给任何人。”

我想了想她这话中的意思,觉得她说的有一定道理。身为作家和人父,我不禁为女儿的语言表达能力感到骄傲。我想起了一本名叫《那些人生中最重要的道理我在幼儿园里都学过了》(All I Really Needed to know I Learned in Kindergarten)的书。我身体里那个浪漫的我认为,女儿关于注意力那漫不经心的宣言,是孩童特有的灵光一现,是神灵放在银盘中赐予我的礼物。巧合的是,当时我正在写一本书,谈的正是如何改善思维,怎样提高注意力。

毫无疑问,如今很多的流行文化都顺应了伊莎贝拉说的那句话,尽管她自己肯定不知道。我的意识属于自己,不属于其他任何人,这句话就像圣歌般到处流传,从摇滚乐到儿童卡通片插曲,都能听到这样的话。J.D.塞林格(J. D. Salinger)在他的经典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中就表明了这一态度。小说中充满了这样的问题:在降临人世之际,我们的注意力不都是白板一块吗?你的注意力不是仅仅属于你一个人的吗?难道不应该如此吗?你“白板”似的注意力难道没有被岁月污染吗?你此生的任务难道不是让意识重归纯净、原始的状态吗?还是我们注定要飞离那道众所周知的悬崖,并失去自己仅存的精神控制力,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一书主人公霍顿·考尔菲德(Holden Caulfield)所说的那样,在我们成长过程中必然会经历这一切?

当然,让思想始终年轻这一说法不算新鲜了。让你的意识属于自己,这一观念也不算新鲜。那这种说法呢?把杂质从你的思想中去除,能让你的思维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更迅捷、更敏锐,甚至更真实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如何做?女儿天马行空的回答让我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

我体内作为教育者的那部分身份则提醒我,不要过早得出结论。在大学当了28年的老师,我已经习惯使用科学方法求证。我常常提出很多尖锐的问题,寻求更多的证据。我在学习武术中得到的训练,也促使我不急于得出结论。事实上,武术中有一条重要的原则就是,你一生的任务便是拥有年轻的身体和一百岁的思想。这显然与保持“年轻的思想”恰恰相反。尽管女儿有关注意力的宣言只能说是词语上的巧合,但我还是从中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学里的几位同事。他们对此事的回应显得热心而又愉快,他们认为,伊莎贝拉这随意的话语还蕴含着更深层次的意义。

几天后,我开始了进一步的探索研究……

“无心”,让思维像流水

师父描述的是一种思维境界,在日语中称为“无心(mushin)”,意思是“没有任何思想活动”[1]。古代的大师说,当一个人的注意力从某一活动转移到另一活动时,无心就在运行,此时没有任何思维产生。你的思维就像高度警觉的流水,填充着你所处环境中的每一处空隙。

25年前,在我刚开始学习武术不久,就对注意力的作用机制产生了兴趣,并把它与高速、缜密的思考联系在一起。当时,我学武术的初衷是强身健体。像其他习武者一样,我把时间大都花在学习与改进复杂的身体技巧与动作上,师父只是偶尔提示说还有其他的功课需要掌握。

一天,我师父看见我正努力记住一套看似舞蹈的武术动作。我想把这套动作表演得既虎虎生威,又姿态优美。但我发现,在做每个动作之前,自己都必须停下来考虑一下这个动作该怎么做。是先出左手呢还是先出右手?是向前迈出一步呢还是迈出两步?

“别思考,只集中注意力。”师父对我说。

就是这个词:注意力。我一直以为自己理解这个词,但却不知道这个词和其中的奥秘会成为决定我生活中很多方面能否成功的关键。直到那时,我都一直以为注意力就等于集中精神或思考,可师父改变了我的想法。

我点点头,但几秒钟后,我想了想他所说的话,便困惑起来。是我听错了吗?如果不思考,怎么可能对任何东西集中注意力?

那天下午回家时,我仍在回想师父说的话。于是我决定遵照他的建议试试看。当时正是美丽的深秋时分,空气中弥漫着苹果的清香,天际辽阔,第一场雪似乎很快就要飘落下来了。我扫视了一眼房子背后的院子,那里有我堆放了几个星期的绳索和木头,落叶已开始在它们周围堆积。我决定用耙子清理一下落叶,于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项工作上。我记着师父说的关于注意力的话,并尽可能回忆起每一处细节。但我仍旧没有想明白,怎么可能不思考却集中注意力,可我还是愿意尝试一番。我的精神越来越集中。然而,我不但没有排空思绪,反而感觉脑海里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想得更多了。事实上,我深深陷入对叶子、颜色、形状等东西的思考,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耙树叶。这次实验的结果是,我被家里的狗叼出来的防烫垫绊倒了。我想,既然如此,这次小实验就到此结束吧。我转而又想,像这样集中注意力又有什么用处呢?

“没多大用。”听了我这个故事后,师父这样评论道。

他察觉到我心里有困惑,便大笑起来:“这就好比打网球,球以比汽车还快的速度飞向你,也好比某人以比闪电还快的速度转身回旋踢向你的头。你保持警觉状态,看着迎面过来的物体,立刻做决定,迅速做出回应。你看过冬季奥运会赛场上滑雪运动员飞驰下山时调整动作吗?看过职业网球选手比赛时满场跑动,做出非同寻常的击球动作吗?他们那样表现,纯粹是因为全身心投入其中,一切都是自发行为。”

师父描述的是一种思维境界,在日语中称为“无心(mushin)”,意思是“没有任何思想活动”。古代的大师说,当一个人的注意力从某一活动转移到另一活动时,无心就在运行,此时没有任何思维产生。你的思维就像高度警觉的流水,填充着你所处环境中的每一处空隙。无心是令人无限向往的思维境界,每位习武之人都在努力企及。

师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看着我:“我不是让你完全停止思考,不是让你永远不再思考。”他补充道。

他只是想让我比以前少思考一些。他解释道,这样的话,在我真正思考的时候,思维就会更迅速,更高效,不会被其他想法束缚住。

他看出我仍旧很困惑,又说道:“当你‘迷失’在自己喜爱的电影中,你并没有真正地‘迷失’,对吧?你的思维反而大大敞开,实际上你的意识活动也很强烈。你会很放松,你会注意荧幕上出现的一切。那个时候,你就在那儿,但并没有去思考它。偶尔当你想去思考时,你的思维反而停止了。此时,你脑中想着事情,却会漏看屏幕上所发生的事情。明白了吗?”

“这样会很糟糕吗?”我问道。

“会,又不会,”他答道,“这得看你放弃的是什么。”

宫本武藏的故事

一个剑客与敌人正面交锋之际,不要想敌人,也不可想自身或剑法,必须什么都不想,只让潜意识浮现出来,并主控一切。

——宫本武藏

为了让我更好地理解怎样运用无心来提高我的思维能力,师父给我讲了日本著名剑客宫本武藏的故事。宫本说过,一个人的注意力必须时刻保持流动状态,一旦它在某处停留,这种流动状态就会中断。一旦中断,你的注意力就会分散。对于剑客来说,注意力分散就意味着死亡。

好莱坞电影《最后的武士》(The Last Samurai)就反映了武藏这一无心观念。这部影片重点刻画了剑客森胜元领导的一群日本武士。汤姆·克鲁斯扮演纳森·阿尔格林,这是一位在战争中被日本武士俘获的美国人。随着时间流逝,阿尔格林不知不觉地被那些武士强大的精神力量所吸引,同时也迷恋上他们令人叹为观止的剑术。不久之后,他开始努力摆脱自己的过去,与武士越来越亲近。在提到“无心”的那个场景中,阿尔格林正在学习剑法。在一次决斗时,他又一次被森胜元的儿子信忠打败。阿尔格林躺在地上,信忠走近他。

信忠试着向阿尔格林解释他屡次战败的原因:“恕我直言,”他说道,“你想得太多了。”

“想得太多了?”阿尔格林不懂信忠的话是什么意思。

信忠再次解释:“你心中想着剑,想着观看的人,还想着敌人,心思太多了。必须什么都不想才行。”

信忠的话让阿尔格林茅塞顿开,尽管理解得还不够透彻,但他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他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什么都不想。”

经历随后一次次的决斗,阿尔格林的剑术长进很大,他对无心和注意力的理解也渐渐深入,他不再去想那么多,最终成功击败了信忠。

从“着相”到“无心”

早在1951年,著名物理学家大卫·玻姆就将注意力定义为一种控制技巧。我们都需要这种技巧,用以处理自己生活中的各种情况。玻姆强调说,与所有技巧一样,注意力可以逐渐发展,可以伴随我们一生。鉴于此,你的注意力永远不可能完美无瑕。他还认为,在追寻日常生活的目标时,我们常常会遇到某种无法确定的情形,让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

问题在于,这种不确定会让我们感到犹豫,而犹豫则会让我们产生各种想法,为的是努力解决困惑。玻姆的看法与武术师父说的话很相似,他解释道:一旦你专注于任何一种想法,那么你全部的注意力就开始衰减。如此一来,你就再也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和最多的选项联系起来。如果此刻你已经确定了最好的选择,那么,这也挺好。例如,有一天你很口渴,你知道哪里有甘洌的泉水,因为你以前喝过,于是你就想“我要喝那里的泉水”,这种解决方式很不错。然而,假如哪天你驱车来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准备找一家好餐厅吃饭。最后你终于发现了一家餐厅,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也还能接受。问题是它在高速公路外面,而你又不能确定如何抵达那里,于是你开始集中精力寻找正确的岔路出口,几经波折之后终于到那儿饱餐了一顿。

可是第二天你看到了另一家餐厅,本来这家餐厅才应该是你的第一选择,因为昨天你就把车停在它旁边,但你当时没看到,那会儿只望向对面,只看到了那家需要费一番周折才能到达的餐厅。如果你当时转换一下注意力,即使只是片刻工夫,你本来就会发现这家餐厅的。虽然你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吃到了晚餐,但这并不是最佳选择。

学生在考试的时候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形:他们用一种方法解出了一道题,后来经过一番思考,才发现本来还有几种更好的方法,而自己却没有运用。不仅如此,还有更糟糕的情况,想想这种情形吧:有一条小狗想要马路对面的某样东西,便横穿马路,由于太专注于自己选定的目标,结果没有看到呼啸而至的汽车。在这种情况下,注意力衰减便会导致灾难性的结果。

自然似乎总是在强迫我们做出选择:是从宏观上全面考虑,还是在微观上深入挖掘?但这本身又似乎算不得什么选择。试想这样的场景:高峰时段,你驾车在州际公路上行驶,当准备变道的时候,就不得不做出选择——是只盯着旁边的车而忽略别处其他的车,还是只注意别处其他车而忽略自己旁边的车?同样,这也算不得什么选择。完成变道之类的操作需要进行大量的精神活动,但令人惊奇的是,我们不仅能顺利完成这些动作,通常还完成得十分出色。但不要忘了,你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可没有那么轻松,必定有很多不确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