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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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洛维特(4)

在早期关于未来社会的略图中,马克思描绘了这个世俗的上帝之国。在迄今为止的历史中,有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那就是个人,随着他们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越来越受到异己力量的支配,即受到资本的支配,或者更确切地说,受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支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现代世界所扮演的角色,就如同古代的命运一样。这种决定命运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了,人们无法摆脱它。“但是,另一种情况也具有同样的经验根据,这就是:这种……力量,随着现存社会制度被共产主义革命所推翻……以及随着私有制遭到与这一革命有同等意义的消灭,也将被消灭。同时,每一个单独的个人的解放的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一致的……各个个人的全面的依存关系、他们的这种自发形成的世界历史性的共同活动的形式,由于共产主义革命而转化为对那些异己力量的控制和自觉的驾驭,这些力量本来是由人们的相互作用所产生的,但是对他们说来却一直是一种异己的、统治着他们的力量。”[19]稍后,在1856年的一篇文章中,马克思描绘了这种自我异化:“有一个重大的事实,标志着19世纪的特征,没有任何党派能够否认它。一方面,工业和科学的力量已经以过去任何历史时代都无法预见的方式复苏。另一方面,一种使罗马帝国最后年代里的那些经常被提到的灾祸黯然失色的衰落,其征兆已经显露出来。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件事物似乎都孕育着它的对立面。机器具有缩短人的劳动并提高它的效益的惊人力量:我们看到,它是怎样导致了饥饿和劳累过度。财富新释放出来的力量由于一种罕见的机缘巧合成为贫困的源泉……人类成为大自然中的主人,但人却成了人的奴隶……我们所有的发明和进步的结果,似乎就是各种物质力量都被配备上精神的生命,而人的生存却被愚化为一种物质力量。这边的现代工业和科学与那边的现代贫困和衰落之间的这种对抗,生产力和我们时代的社会关系之间的这种对立,是一个事实,是一个明显的、惊心动魄的、无可置疑的事实。一些党派可能会为此悲叹,另一些党派可能会希望甩脱各种现代能力,以便也甩脱各种现代冲突。或者它们可能会想象,经济中的一种如此明显的进步为了完善就需要政治中的一种退步。就我们这方面来讲,我们并没有忽略精力充沛地继续前进,制造出所有这些对立的狡猾的精神(黑格尔的‘理性的狡计’)。我们知道,为了完成美好的事业,社会的新生力量只需要新型的人。”[20]

人们要问:马克思是否在任何时候都澄清了他的要求(即,通过改造人来创造一个新世界)的人性的、道德的、宗教的前提条件呢?他似乎对一种可能的再生的各种条件置若罔闻,独断地满足于那个抽象的公式,即新型的人是创造共同体的共产主义者,是政治动物,是现代“世界城邦”的社会“类存在”。

在马克思看来,这种新人的种子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最不幸的造物,即无产者。无产者与自身的异化已经达到了极端,因为他必须把自己出卖给资本主义占有者以换取工资。马克思远远没有对无产阶级的个别命运寄予过分人道的同情,而是把无产阶级看作是通过一场世界革命实现全部历史的末世论目标的世界历史工具。无产阶级之所以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特选子民,恰恰是因为它被排除在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特权之外。西哀士(Sieyès)在法国革命爆发前曾宣告,市民什么也不是,但正因为此他才有权利成为一切;与此相同,在市民社会胜利之后50年,马克思也宣告了从市民社会中发展出来的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无产阶级提出了彻底的要求,因为它被彻底地异化了。无产阶级作为现存社会的一个例外,生活在这个社会的边缘,它是唯一有可能变得标准化的可能阶级。因为尽管现存社会的崩溃在资产阶级身上和在无产阶级身上以同样的规模表现出来,但是,唯有无产阶级才承担着一种普遍的使命,具有一种拯救的功能,因为它的特殊性就在于它完全没有市民特权。无产阶级不是现存社会内部的一个阶级,而是在它之外的一个阶级,正因为如此,它是一种绝对的、无阶级的社会的希望。由于它以最高的、人的方式表现和集中了所有社会领域的对抗,所以,无产阶级是解开整个人类社会问题的钥匙。不同时解放作为整体的社会,无产阶级就不能把自己从资本主义的锁链中解放出来。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马克思把无产阶级的普遍意义定义为:“只有完全失去了自主活动的现代无产者,才能够获得自己充分的、不再受限制的自主活动,这种自主活动就是对生产力总和的占有……”由于“真正的世俗问题”,即由于靠挣钱维持生计的问题而完全同自身异化了的雇佣工人——这个无人格的商品制造者,甚至仅仅是一个在世界市场上出卖的商品——是唯一能够解救作为整体的社会的力量。无产者以其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相一致、与私有制或者资本的利益相对立的方式,体现了作为人类命运的现代经济。只有从这种普遍的和末世论的视角出发,马克思才能够宣布,无产阶级是未来历史的“心脏”,而马克思的哲学则是未来历史的“大脑”。

无产阶级作为特选子民,其哲学在《共产党宣言》中得到了发展;这个档案在其内容的细节上具有科学上的重要性,在其结构的整体上是一种末世论的福音,在其批判态度上是预言性的。它以一个关键的命题为开端:“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即自由民和奴隶、贵族和平民、领主和农奴、行会师傅和帮工之间,或者如马克思所总结的那样,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之间的社会对立的历史。[21]这种斗争时而公开,时而隐蔽,贯穿着流传下来的全部历史;它的结局或者是社会受到革命改造,或者是斗争的各党派同归于尽。从封建社会的灭亡中产生出来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根本没有消灭阶级斗争;它只是创造出新的阶级,并从而创造出剥削和压迫的新条件。不过,在马克思看来,市民—资本主义社会的这个时代与其他时代不同,它的特征在于:它把社会分裂为相互直接对立的“两大敌对的阵营”,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最终争执。

这个最后的决定性时期的特征是资产阶级的现代工业和工业大军的发展,资产阶级在其不到100年的统治期间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人口——过去有哪一个世纪能够料想到有这样的生产力潜伏在社会劳动里呢?……它创造了完全不同于埃及金字塔、罗马水道和哥德式教堂的奇迹;它完成了完全不同于民族大迁徙和十字军东征的远征。”

西方文明的这种惊人进步的另一面,是它最终结束了一切家长制的和人的关系:“现代工业已经把家长式的师傅的小作坊变成了工业资本家的大工厂。挤在工厂里的工人群众就像士兵一样被组织起来。他们是产业军的普通士兵,受着各级军士和军官的层层监督。他们不仅是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国家的奴隶,并且每日每时都受机器、受监工,首先是受各个厂主资产者本人的奴役。这种专制制度越是公开地把发财致富宣布为自己的最终目的,它就越是可鄙、可恨和可恶。”

现代工业资产阶级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其天然上司的“天然”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的虔诚、骑士的热忱、小市民的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激发,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总而言之,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有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灵光。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

在其发展的这个阶段,现代社会不使生产工具和生产关系不断地革命化,就不能生存下去:“反之,原封不动地保持旧的生产方式,却是过去的一切工业阶级生存的首要条件。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关系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古老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

当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甚至通过迫使最遥远和最野蛮的民族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而把他们都卷到文明中来的时候,西方文明却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以致它就像巫师那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符咒呼唤出来的魔鬼似的。工业和商业的历史越来越成为现代生产力反抗社会和经济的生产关系的历史。现在,出现了一种“生产力过剩的瘟疫”,因为资产阶级的关系已经太狭窄了,以致不能容纳和监控它本身所造成的财富。资产阶级用来推翻封建制度的武器,现在却对准了资产阶级自己。在资产阶级自己所锻造的置自身于死地的武器中,工人阶级处于首位。“资产阶级即资本越发展,无产阶级即现代工人阶级也在同一程度上跟着发展;现代的工人只有当他们找到工作的时候才能生存,而且只有当他们的劳动增殖资本的时候才能找到工作。这些不得不把自己零星出卖的工人,像其他货物一样,也是一种商品,所以他们同样地受到竞争方面的一切变化的影响,受到市场方面的一切波动的影响。”如果这个阶级在有阶级意识的情况下组织起来,并且在政治上得到引导,那么,一旦阶级斗争接近决战,它就会改变历史的全部进程。

历史对目前社会的这种临近的最终审判的第一个征兆就是,“统治阶级中的一小部分人脱离统治阶级而(像马克思自己那样)归附于革命的阶级”,即唯一掌握着未来的阶级。所以,正像过去贵族中有一部分人转到资产阶级方面一样,现在资产阶级中也有一部分人,特别是已经从理论上提高到认识整个历史运动这一水平的一部分资产阶级思想家,转到无产阶级方面来了。他们认识到,鉴于现代工业,其他阶级必然没落,唯有无产阶级才是一个真正进步的阶级,肩负着普遍的使命,因为:“无产阶级只有消灭自己的现存的占有方式,从而消灭全部现存的占有方式,才能取得社会生产力。无产者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必须加以保护,他们必须摧毁至今保护和保障私有财产的一切。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独立的运动。无产阶级,现今社会的最下层,如果不炸毁构成官方社会的整个上层,就不能抬起头来,挺起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