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与人(1)
1.天人之际
司马迁提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汉书·司马迁传》)。究天人之际,是探讨世界的奥秘以及与人的关系。通古今之变,是研究社会历史的演变过程,寻找其变化规律。前者是从空间角度研究,后者是从时间角度研究。二者结合,就是时空观。在中国古代,时间称为“世”或“宙”,空间称为“界”或“宇”,时空观就是现在所谓的“世界观”或“宇宙观”。成一家之言,就是说,形成自己的思想体系或哲学体系。司马迁的《史记》从记述史学看,是创立纪传体的史学巨著;从思想体系来看,也是哲学巨著;从文学角度来看,它还是一部传记文学的杰出代表。
中国古代哲学家几乎都讲到天,以及天与人的关系。古人认为人头顶上的这块空间,就是天。至于天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则有许多不同的看法,归纳起来,主要有三大类:神灵的天、自然的天与哲理的天。朱谦之认为文化的根本类型,在知识生活上表现为四种:即宗教、哲学、科学、艺术。他认为:印度文化为宗教文化,中国文化为哲学文化,西洋文化为科学文化。那么,我们也可以把中国古代的天论分为宗教的天、科学的天与哲学的天。
1.1宗教的天
远古时代,生产力水平低下,科学不发达,人们对于自然界缺乏认识,以为自然物与人一样也是有精神的,这就产生了自然神。经过一段时间,自然神逐渐融合,形成系统,产生了一个至高神,这就是上帝,后改称天或天命。天命论认为天是最高的神灵,它主宰整个世界,包括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天主宰一切,天的命令是不可抗拒的,人只能服从于天命。这是第一次把世界统一于天命。也就是说,世界第一次有了统一性。如果探讨世界的统一性,才是哲学,那么,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哲学形态就是天命论。
古人认为人间最高的统治者是奉天命来统治人世间的,是天的儿子,故称为“天子”。这样,天子就借着天威而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威望。人们都崇拜天,也崇拜天子,天下也就形成安定有序的社会,大家也就可以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但是,天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他如果穷奢极欲,也会给人民带来巨大的灾难。因此需要给他的精神加上某种压力,使他不敢胡作非为。天命论的思想家又提出,人民是天生的,天让天子来保护人民,为人民兴利除害,保证人民的幸福生活。天子如果不能保护人民,那就没有资格在那个位置上,就要换别人来当天子。天子如果残害人民,就是犯了弥天大罪,天就要使他败亡,严厉地惩罚他。天命论者又说,人民听到的,天也听到了;人民看到的,天也看到了。人民的耳目与天的耳目是相通的。统治者在人民面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上天都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他们又说:“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左传》昭公元年引《泰誓》语)人民有什么愿望、要求,天就一定使它实现。人民有什么愿望,天子就有责任想办法使它实现,这就叫顺天命,就会兴旺发达。否则,就是违背天命,就要受到上天的谴责、惩罚。这些思想归结为一句话:“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左传》僖公五年引《周书》文)皇天没有亲人,对所有的人都没有亲疏的差别,只辅助那些有道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是有道德的人呢?做了事情,能使人民得到好处,人民高兴,这就是有道德的人。德,就是得。因此,有道德的人就是能为人民兴大利除大害的人。这就是商、周时代到春秋战国的天命论。它在中国早期一千多年的历史中占重要地位,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思想。
在战国的中后期和秦代,天命论受到严重的冲击,权威性大大削弱。因此,汉代思想家认为需要对天命论进行改造、重组,再造出适合新时代的新的神灵的天,这个天就是天人感应中的天。天人感应论认为天是“百神之大君”,是一切神的领袖,是法力无边的,无所不能的。天与人隔着阴阳五行之气。这些气是天与人进行精神沟通的中介物。人的精神通过气传到天上。天的意志也会通过气传到人世间。天的意志在哪儿呢?据说这种信息是依托在自然现象上,需要研究才能破译。例如,发生日食。日为太阳,日食就是阳受到阴的严重侵犯。这样就要寻找阴蚀阳的根源。君为阳,臣为阴;强臣逼迫皇帝,就是阴蚀阳。男人为阳,女人为阴;皇后干预政治,也是阴蚀阳的现象。要寻找使上天不满意的根本原因,加以改变,就符合上天的意志,皇位就可以巩固。否则,就可能被上天换掉。公元前181年发生一次日食,当时是吕后当政。她认为日食就是上天对她擅权的警告,使她虚惊一场。又如公元46年,南阳地区发生地震,东汉光武帝立即下诏书,自己承担罪责,并下令南阳地区免收税租,以减轻罪责。气候反常,当然也是上天意志的表现。另外,所有怪异现象都可以解释为上天意志的表现。《三国演义》第一回就写建宁二年大青蛇蟠于御座上,建宁四年地震加海啸,光和元年母鸡变成公鸡。“种种不祥,非止一端”,就是说这些都是凶兆。皇帝问为什么有这些灾异?蔡邕就根据天人感应的道理,认为是妇人与宦官干预政治所致。上天一再警告,皇帝一旦觉悟,改正错误,就能转危为安。蔡邕讲的这一套道理,就是天人感应论的运用。
皇帝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摆着大架子,似乎比别人都更聪明,不容易听进别人的批评意见。官员借用自然灾害和一些怪异现象,拐弯抹角地给皇帝提意见,因为这里有神秘的“天意”,皇帝还是会认真听取,并考虑改正的。这里有借“天意”以纠正皇帝过失的深意。
所谓天人感应,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随意与天相感应的,一些祭天的仪式是必不可少的。从这个角度来看,皇帝更有资格与天感应。传统说法,只有皇帝有资格祭天。祭天活动就是人与天沟通的一种最重要的形式。中国只有首都北京有天坛。天坛就是皇帝祭天、祈天的场所。祈天,希望上天赐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主要祈求丰收。天坛主建筑称“祈年殿”。汉代开始流行天人感应说,到明清时代还有天坛祈年殿,说明这种学说的影响是深远的。天坛的建筑有许多讲究,祈年殿就是典型的例子。祈年殿是圆形建筑,象征古老的“天圆地方”学说中的天圆。殿内有四根大柱,代表一年四季和四方,东方为春,南方为夏,西方为秋,北方为冬。四柱之外有十二根大红柱,代表一年的十二个月,再向外还有十二柱,代表一天的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两个“十二”相加,等于二十四,又代表二十四节气。加上中间的四大柱,为二十八,又是天上的二十八宿星座。四大柱上面还有八根短柱,与八卦对应。八与下面的二十八柱,总数为三十六,正是天罡的数。祈年殿的基础是三层圆台,每一层圆台的周边都由望柱和栏板包围。望柱上刻的花纹是不一样的,最下层是云纹,中层是凤纹,最上层是龙纹。说明龙凤在云天之上,龙比凤高,象征男尊女卑。天坛因为是皇帝祭天的地方,所以非常神秘,不许老百姓靠近。现在它已经成了传统文化的象征,游人参观的人文景观,也是一处世界文化遗产。
1.2科学的天
我们现在说天是自然的,似乎是不言而喻的,很容易的。在中国古代,天命论和天人感应说在统治者的推崇下成为社会主流思想时,要说天是自然的,没有意志的,不能赏善罚恶,那是非常不容易的。
最初,最高统治者天子是奉天命来治理人世间,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殷纣王政治搞乱了,周武王带领军队向朝歌进军。眼看大势已去的殷纣王提出疑问:“我身上不是有天命吗?他们怎么可以推翻我呢?”思想家对这个问题作出这样的解释:“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殷纣王缺德,天不辅助他;周文王有德,皇天就辅助他,因此他就取得了胜利,要取代殷纣王,成为上天支持的统治者。这就是古代所谓“天命”。这就从理论上论证了西周政权的合法性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上天赏善罚恶的观念开始流行。春秋战国时代,天命赏善罚恶的观念受到两个方面的冲击:一是天文学的发展;二是哲学的发展。
在天文观测的过程中,天文学家掌握了大量的天文资料,认识到天的运行是有规律的,有些现象是偶然发生的,都与人事无关。荀子归纳这类思想,写出《天论》一文。他首先提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常,就是规律。尧是圣王,是最伟大的正面人物;桀是暴君,是最坏人物的代表。尧、桀是人的好坏两极。荀子认为天的运行是有一定规律的,不因为好人当政或坏人当政而有所改变。好好治理,社会就安定;随心所欲,天下就会大乱。与上天没有任何关系。一个人只要勤劳节用,那么,天就不能使他贫困。相反,如果懒惰又浪费,那么,天也不能使他富裕。营养充足又能适当活动,身体自然健康,天不能使他患病;如果营养不足,或者懒得活动,就难免患病,天也不能使他健康。坚持按社会法则办事,就能平安生活,天也不会给他降灾祸;如果胡作非为,那么,天无法使他免祸。这就是荀子所说的“天人之分”。天有它的客观规律,人可以有自己的作为。天命论认为“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荀子说:天不因为人们讨厌寒冷而取消冬季,天怎么会随从人们的欲望呢?因此,人们不必祈求上天,只要按天的运行规律,努力奋斗,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动性、积极性,就能为自己创造美好幸福的生活。总之,荀子把天视为自然之天,没有意志,不会赏善罚恶,也不会顺从人民的欲望,只是有规律地周期性地运行着,例如昼夜更替,寒暑变化等。
汉代,论天有三家,这三家进行了热烈争论。最古老的盖天说认为天像一个大的圆盖子,地像四方形的棋盘,这就是天圆地方说。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北京天坛的主体建筑是圆形的,地坛的主体建筑是方形的,就是从“天圆地方”来的。盖天说后来有了发展,内容也更加丰富。它认为天体离地面八万里,以北极为中心,不断地旋转着,每日旋转一周。日月五星都附着在天体上,随其他天体旋转,同时自己也做快慢不同的运行。天体由东向西运行,日月五星由西向东运行。因为速度比天体慢得多,因此我们看到日月都随天体由东向西旋转。中国古代以日在天体上一天移动的距离为一度,这样定一周天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天每日旋转一周,日每日只运行一度,月每日运行十三度多,日一年运行一周天,月一个月运行一周天。盖天说还设计一个“七衡图”。七衡图,画在天上,有七个同心圆,它们的中心就是北极。夏至日,日在第一衡即内衡,就是最小的一个圆圈,是日在离周朝都城最近的时候。这时日影最短,昼长夜短。日逐渐向外运行,秋分时,日在第四衡,即中衡,昼夜长短相当。继续向外运行,到了最外的一圈,即外衡,第七衡,那是冬至日,离周都最远,日影最长,夜长昼短。外衡直径为四十七万六千里,又假设日光射程为十六万七千里。日在外衡时,可见天体为直径八十一万里的圆面。盖天说经过复杂的计算,得出结论:在北极下面的地方,六个月见日,六个月不见日,见日为昼,不见日为夜,那么那里一年只有一昼夜。到夏季还有没融化的冰。生物有朝生暮获的品种。朝暮相隔实有半年之久。中衡下地,不论日在外衡还是在内衡,日与地面的距离都比较近,都比日在中衡时与周都的距离近,因此,那里的气温都比周都的春秋季节高,那里冬季还长着夏季的植物,许多落叶植物也不落叶。庄稼一年可以收获两次。北极下地,正是西方所说的地球的北极圈。中衡下地,正是西方所说的地球赤道地区,属于热带。两千年前的中国古代的七衡图,与西方的五带说一一相应,只是中国画在天上,西方画在地上。
盖天说认为天与地都是拱形的,“天像盖笠,地法覆盘”,天地都是中央高,四边低的。天地距离八万里,天的最高处北极比天的最低处高两万里。地也是这样,地的最高处(昆仑山)比天的最低处还低六万里。日在天上,在任何时候,都比地的最高处还高出六万里以上。西汉时代有人做过这样的试验:在高山上,以一满盆水为准,中插一标尺。当日从海面升起时,日影在标尺的水面之上,说明日所在处比山顶低。这种现象,盖天说无法解释。当时另一种天说——浑天说可以解释这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