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卷二(3)

于是他恭敬沉默，无时不在思考着治国的策略。在为父亲小乙守孝的三年期间没有发出任何诏令，除了在祭奠父亲时说话，其他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恭敬地思考着如何治理国家。他的诚心感动了天地，一天忽然梦见上天赐给他一个贤能的大臣来辅佐他，醒来感觉很惊异，便回想梦中所见到的那个贤能的大臣的形象，使人描绘出来，向天下寻访这个人。到傅岩地方时，有个人叫作傅说，正在那里筑墙，他的容貌与画像一模一样。武丁便请他来相见，见面以后武丁发现他果然是个贤人，就任命他为宰相。傅说担任宰相以后，便向武丁进谏，分析天下大事，如祭天、祖宗的法度、进谏、教育等事，无不与治理天下的道理相合。君臣之间，志同道合，朝廷政事无不得到及时的处理，商朝再次臻于繁盛。武丁与傅说的传说，在今天看来是很富有传奇色彩的。这是因为贤圣的君王必然有贤圣的大臣去辅佐，贤君与贤臣的相遇并不是偶然的，况且武丁汲汲于求贤的诚心，天神可见，贤臣在梦中与他相见，也就不足奇怪了。

【原文】武丁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呴，祖己训诸王。武丁内反诸己，以思王道。三年，蛮夷编发重译来朝者六国，自是章服多用翟羽。鬼方无道，武丁伐而三年克之，殷道复兴，号为高宗，在位五十九年而崩，子祖庚立。

张居正讲评：当武丁在祭祀成汤时，突然有一只野鸡飞上了祭祀用的鼎，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这是因为祭祀过于频繁，所以才有这样的不祥的征兆。于是，大臣祖己上书进谏道：“君主的职责在于治理百姓，使百姓安居乐业，不能一味地祭祀鬼神以求降福。”这就是《尚书》里的《高宗肜日》篇所记载的事。武丁对这个不祥的征兆深感恐惧，便采纳了祖己的劝谏，反省自己的行为，追思先王治理国家的方法。以前的史书曾记载，武丁挽国家于既倒、中兴国家、起用贤臣、使百姓明了养老的礼节等事。武丁像《尚书》中记载的那样治理国家，不出三年国家繁荣起来，远方的少数民族政权，虽然言语与中原不同，要通过通译才能沟通，也有六国慕名而来朝见。从此，朝廷的服饰、纹章多用野鸡的羽毛装饰，这是因为武丁是因出现野鸡飞上祭祀用的鼎的征兆而修仁德，遂使天下太平的。北方有少数民族政权名叫鬼方，自恃其离中原较远、地势险要而骚扰、危害中原，于是武丁起兵征伐它，历时三年征服了鬼方。从此内忧外患尽除，商朝复兴，武丁因此作为商的中兴的君主，而被后人给以“高宗”的庙号。武丁在位五十九年后驾崩，他的儿子祖庚继承了帝位，从此也结束了商代帝位传承的混乱局面，父传子成为惯例。

注释：

版筑，古代修筑墙的方法，先用木板夹在两边，然后在木板的中间填上土，最后将土筑紧，墙就修筑好了。

雉，是野鸡。

呴，是鸣。

翟羽，是野鸡的羽毛。

鬼方，是北方的少数民族，因为其风俗笃信巫祝、鬼神，故称。

帝纣

纣，是帝乙的幼子，他的母亲是帝乙的正宫皇后，贤惠而有德行。帝乙有三个儿子，长子名叫微子启，次子名叫仲衍，幼子就是纣。纣的母亲曾以长子微子启贤能，而打算由他代替自己的儿子纣继承帝位，但大臣们都以嫡长子继承帝位是当然的道理，所以帝乙便立纣为继承人。

【原文】元年，纣资辩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禽兽，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以为天下皆出己之下。

张居正讲评：纣为人明智而有条理，行事速战速决，但凡知道一点就能了解事物的大概情况，非常聪明机敏。他的体质远远超过常人，能徒手捕获野兽。他的才智也同样高于常人，足以使常人不敢劝谏；他言辞雄辩足以掩饰过错，因而看不见自己的过错。他自恃才智过人，认为天下的人都不如他。从上面可以看出，纣本是一个聪明、机敏而又有才能的人，如果能一心向善，一定会是一位贤明的君主。然而他并不善用自己的才智，而以它来拒绝臣下的进谏、掩饰自己的过错，其之所以这样，根源在于自以为是，认为天下人的才能都不如自己。然而，就算贤能如尧舜一般，天下几乎没有人在才智上超过他们，尚且事事向群臣咨询，未尝自以为是，唯恐有地方没能顾及到，所以他们的时代能成为盛世。纣略有才智便看轻天下的人，以为都不如自己，所以做出许多不好的事，最后身死国亡，这都是自满造成的啊。所以仲虺曾经告诫成汤说：“自得意满，众叛亲离。”又说：“能虚心以人为师的才是一个称职的君主，如果以为人都不如自己，只能是国亡身死。”真是至理名言啊。

【原文】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不盛以土簋，将作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羹菽藿、衣短褐而舍于茅茨之下，则锦衣九重，高台广室，称此以求天下不足矣。远方珍怪之物，舆马宫室之渐，自此而始，故吾畏其卒也。”

是时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其言是从，所好者贵之，所憎者诛之。

张居正讲评：纣一开始用象牙做的筷子的时候，他的大臣箕子就曾说：“美好的东西是无穷无尽的，人的欲望也是无穷无尽的，一旦放任自己的欲望，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手里拿着象牙做的筷子，又怎么肯用泥土烧造的簠簋去盛饭呢？必然要用玉石制作的杯碗才能与象牙筷子相称。既然用玉石做的杯盘、象牙做的筷子，又怎么肯吃粗粮，穿毛布做的衣服，住茅草盖的屋子呢？必然会穿着绫罗绸缎，住着华丽的宫殿，这才能与玉石做的杯盘、象牙做的筷子相称。件件都要华美，事事都要相称，则花费日益奢侈。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但天下的财富是有限的，最终必然不足以满足他的奢侈了。他天天向远方征求珍贵、古怪的东西，修建豪华的宫殿，使用华丽的车马，都是从一双象牙做的筷子开始的，所以我对这件事的结果深深地感到担忧。”一双象牙做的筷子在一般人看来并不算什么奢侈，但箕子从它却预见了以后，因而如此的叹息。后来，纣果然修筑瑶台琼室、酒池肉林，耗尽了天下的财富。由此可见，作为君主的应当崇尚俭德，事事朴素，对奢侈的心理要消灭在萌芽状态，以免后患无穷。那时，纣打算讨伐有苏氏，有苏氏非常恐惧，便将一名叫妲己的美女献给了纣。纣对她特别宠爱，对她言听计从。她所喜好的人，纣便使他们富贵，不管对国家是否有功；她所憎恶的人，纣便处死他们，不管是否有罪。

从此朝政混乱，人人心怀不满，商朝的灭亡不远了。后来，周武王讨伐纣时，列举纣的罪状说：“现在，商王纣对妇人妲己的话言听计从；又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制作奇技淫巧的东西去取悦妲己。”纣的违背常理，倒行逆施的罪状虽然很多，但其根源在于受妲己的媚惑，帝王宠信后妃使国家灭亡，不可不深以为鉴！

【原文】造鹿台，为琼室玉门，其大三里，高千尺，七年乃成。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盈钜桥之粟，燎焚天下之财，罢苦万民之力。收狗马奇物，充物宫室，以人食兽；广沙丘苑台，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男女裸相逐于其间；宫中九市，为长夜之饮。百姓怨望。

张居正讲评：纣又修造鹿台，以美玉装饰房屋，并以玉为门。鹿台周长三里，高千尺，前后七年才建好。纣营建宫室的奢侈一至如斯。商朝的税收是按照什一的标准征收的，纣却横征暴敛，增加赋税，将财货储存在鹿台，将米粟储存在钜桥。人没有不想富有的，但纣对于天下的财货，花费无度，就像烈火干柴一样，一烧而尽；人没有不想生活安定的，但纣却无度征发百姓、使用民力，使百姓一年到头得不到休养生息。他又向百姓征收狗、马等牲畜以及奇异的东西，使之充满了宫室，甚至用人肉来饲养猛兽；他不仅花费光天下的财力、物力，还视人命如草芥。鹿台已经非常的壮丽、奢华了，但纣还不满足，又建酒池肉林，让男女裸体嬉戏于其中，他则在旁边观看，以此为乐。宫禁本是清正严明的地方，他却在宫中开设市场，与宫外的市场一般。他饮酒以百二十日为一夜，称为长夜之饮，其荒淫无度如此。百姓广受其苦，心存怨恨，有推翻商纣统治的愿望。孟子说：“以老百姓的乐为乐的，老百姓也以他的乐为乐。”纣为了自己的快乐，不顾百姓的死活，最后众叛亲离，国亡身丧，虽建有鹿台、酒池肉林这些享乐的设施，但又怎能只顾自己的欢乐，而置百姓的困苦于不顾呢？

后来的人们当以商纣为戒。

【原文】诸侯有叛者，妲己以为罚轻诛薄，威不立。于是重为刑辟，为熨斗，以火烧燃，使人举之手烂；更为铜柱，以膏涂之，加于炭火之上，使有罪缘之。

纣与妲己以为大乐，名曰炮烙之刑。

张居正讲评：纣残暴不仁，天下离心，当时许多诸侯都打算背叛商而自立，妲己说道：“这些诸侯们之所以背叛，是因为朝廷刑罚太轻，诛杀的人太少了，没有什么威严，所以人都不知道害怕。”纣听从了妲己的话，施行了严刑峻法，创制了种种严酷的刑罚，比方说：把铜铁铸成熨斗，用火烧热了，使人用手将其举起来，人手顿时烧烂；又用铜铸成柱子，柱子的外面抹上油脂，然后放在炭火上，让有罪的人在上边行走，铜柱既滑又热，怎么能行走呢，于是就掉入炭火中烧死了，这就是炮烙的刑罚。当这些刑罚执行时，纣与妲己都在旁边观看，见人的手被烧烂、人被烧死，非常高兴。翻阅史书，在虞舜的时候，刑罚以体恤百姓为先；大禹时，曾下车为罪犯哭啼，以为罪犯之所以犯罪全在于自己的教化不到。古代的帝王，以修养仁德为第一要务，并不注重立威，所以体察天地生物的需要，而使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纣听从妲己的话，不以炮烙的刑罚为忧，反以为乐，真是太残暴了。最后落得个自焚而死，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啊。

注释：

箕子，是纣的大臣，以贤能而闻名。

象箸，是象牙做的筷子。

簋，是盛食物的器皿。

犀是犀牛角。

菽是大豆。

藿是豆叶。

短，当作裋字，裋褐是毛布的衣服。

茅茨，是茅草屋。

卒，是始终的意思。

有苏氏，是诸侯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