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温莎的风流娘儿们(6)
给我倒一碗酒来,放一块面包在里面。(巴道夫下)想不到我活到今天,却给人装在篓子里扛出去,像一车屠夫切下来的肉骨肉屑一样倒在泰姆士河里!好,要是我再上人家这样一次当,我一定把我的脑髓敲出来,涂上白塔油丢给狗吃。这两个混账东西把我扔在河里,简直就像淹死一只瞎眼老母狗的一窠小狗一样,不当作一回事情。你们瞧我这样胖大的身体,就可以知道我沉下水里去,是比别人格外快的,即使河底深得像地狱一样,我也会一下子就沉下去,要不是水浅多沙,我早就淹死啦;我最怕的就是淹死,因为一个人淹死了尸体会发胀,像我这样的人要是发起胀来,那还成什么样子!不是要变成了一堆死人山了吗?
巴道夫携酒重上。
爵爷,桂嫂要见您说话。
来,我一肚子都是泰姆士河里的水,冷得好像腰气痛的时候吞下了雪块一样,让我倒下些酒去把它温一温吧。叫她进来。
进来,妇人。
快嘴桂嫂上。
爵爷,您好?早安,爵爷!
把这些酒杯拿去了,再给我好好儿煮一壶酒来。
要不要放鸡蛋?
什么也别放。(巴道夫下)怎么?
呃,爵爷,傅家娘子叫我来望望您。
别向我提起什么傅大娘啦!要不是她,我怎么会给人丢在河里,灌满了一肚子的水。
噯哟!那怎么怪得她?她太相信她那两个仆人啦,谁会想得到他们竟会误会了她的意思。
我也是太轻信啦,会去应一个傻女人的约。
爵爷,她为了这件事,心里头才说不出的难过呢;看见了她那种伤心的样子,谁都会心软的。她的丈夫今天一早就去打鸟去了,她请您在八点到九点之间,再到她家里去一次。我必须赶快把她的话向您交代清楚。您放心好了,这一回她一定会好好儿补报您的。
好,你回去对她说,我一定来;叫她想一想那一个男人不是朝三暮四,像我这样的男人,可是容易找到的。
我一定这样对她说。
你说是在九点到十点之间吗?
八点到九点之间,爵爷。
好,你去吧,我一定来就是了。
再会了,爵爷。(下)
白罗克到这时候还不来,倒有些奇怪;他寄信来叫我等在这儿不要出去的。我很欢喜他的钱。啊!他来啦。
傅德上。
您好,爵爷!
啊,白大爷,您是要来探问我到傅德老婆那儿去的经过情形吗?
我正是要来问您这件事。
白大爷,我不愿对您掉谎,昨天我是按照她约定的时间到她家里去的。
那么您进行得顺利不顺利呢?
不必说起,白大爷。
怎么?难道她又变卦了吗?
那倒不是,白大爷,都是她的丈夫,那只贼头贼脑的死乌龟,一天到晚见神见鬼地疑心他的妻子;我跟她抱也抱过了,吻也吻过了,发誓也发誓过了,一本喜剧刚刚念好引子,他就疯疯癫癫地带了一大批狐群狗党,声势汹汹地说是要到家里来捉奸。
啊!那时候您正在屋子里吗?
那时候我正在屋子里。
他没有把您搜到吗?
您听我说下去。总算我命中有救,来了一位裴大娘,报告我们傅德就要来了的消息;傅家的女人吓得毫无主意,只好听了她的计策,把我装进一只洗衣服的篓子里去。
洗衣服的篓子!
正是一只洗衣服的篓子!把我跟那些脏衬衫,臭袜子,油腻的手巾,一股脑儿塞在一起;白大爷,您想想这股气味可是叫人受得了的?
您在那篓子里住了多久呢?
别急,白大爷,您听我说下去,就可以知道我为了您的缘故去勾引这个妇人,吃过了多少的苦。她们把我这样装进了篓子以后,就叫两个浑蛋仆人把我当做一篓脏衣服,扛到洗衣服的那里去;他们刚把我抬上肩走到门口,就碰见他们的主人,那个醋天醋地的家伙,问他们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怕这个疯子真的要搜起篓子来,吓得浑身乱抖,可是命运注定他要做一个忘八,居然他没有搜;好,于是他就到屋子里去搜查,我也就冒充着脏衣服出去啦。可是白大爷,您听着,还有下文哪。我一共差不多死了三次:第一次,因为碰在这个吃醋的忘八羔子手里,把我吓得死去活来;第二次,我让他们把我塞在篓里,像一柄插在鞘子里的宝剑一样,头朝地,脚朝天,再用那些油腻得恶心的衣服把我闷起来,您想,像我这样胃口的人,本来就是像牛油一样遇到了热气会溶化的,不闷死才是儌天之幸;到末了,脂油跟汗水把我煎得半熟以后,这两个浑蛋仆人就把我像一个滚热的出笼包子似的,向泰姆士河里丢了下去。白大爷,您想,我简直像一块给铁匠打得通红的马蹄铁,放下水里,连河水都滋拉拉的叫起来呢!
爵爷,您为我受了这许多苦,我真是抱歉万分。这样看来,我的希望是永远达不到的了,您未必会再去一试吧?
白大爷,别说他们把我扔在泰姆士河里,就是把我扔在火山洞里,我也不会就此把她放手的。她的男人今天早上打鸟去了,我已经又得到了她的信,约我八点到九点之间再去。
现在八点钟已经过了,爵爷。
真的吗?那么我要去赴约了。您有空的时候再来吧,我一定会让您知道我进行得怎样;总而言之,她一定会到您手里的。再见,白大爷,您一定可以得到她;白大爷,您一定可以叫傅德做一个大忘八。(下)
哼!嘿!这是一场梦景吗?我在做梦吗?我在睡觉吗?傅德,醒来!醒来!你的最好的外衣上有了一个窟窿了,傅大爷!这就是娶了妻子的好处!这就是洗衣服篓子的用处!好,我要让他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我要现在就去把这奸夫捉住,他在我的家里,这回一定不让他逃走,他一定逃不了。也许魔鬼会帮助他躲起来,这回我一定要把无论什么希奇古怪的地方都一起搜到,连胡椒瓶子都要倒出来看看,看他躲得到那里去。忘八虽然已经做定了,可是我不能就此甘心呀;我要叫他们看看,忘八也不是好欺侮的。(下)
注
“胡闹的王子”指亨利四世的太子,后为亨利五世,为王储时不修微行,参看《亨利四世》剧本
第四幕
你既然这样一片真心对待我,我也决不会有丝毫亏负你;我一定会加意奉承,格外讨好,管教你心满意足就是了。
街道
裴大娘,快嘴桂嫂,及裴威廉上。
你想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傅德家了?
这时候他一定已经去了,或者就要去了。可是他因为给人扔在河里,很生气哩。傅大娘请您快点儿过去。
等我把这孩子送上学,我就去。瞧,他的先生来了,今天大概又是放假。
修伊文上。
啊,修师父!今天不上课吗?
不上课,史少爷放孩子们一天假。
真是个好人!
(向威廉)你去玩去吧。再见,裴大娘。
再见,修师父。(修伊文下)孩子,你先回家去。来,我们已经耽搁得太久了。
(同下)
傅德家中一室
福斯泰夫及傅大娘上。
娘子,你的懊恼已经使我忘记了我身受的种种痛苦。你既然这样一片真心对待我,我也决不会有丝毫亏负你;我一定会加意奉承,格外讨好,管教你心满意足就是了。可是你相信你的丈夫这回一定不会再来了吗?
好爵爷,他打鸟去了,一定不会早回来的。
(在内)喂!傅嫂子!喂!
爵爷,您进去一下。(福斯泰夫下)
裴琪妻上。
啊,心肝!你屋子里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就是自己家里几个人。
真的吗?
真的。(向裴琪妻旁白)说响一点。
真的没有什么人,那我就放心啦。
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奶奶,你那汉子的老毛病又发作啦。他正在那儿拉着我的丈夫,痛骂那些有妻子的男人,皂白不分地咒骂着天下所有的女人,还把拳头捏紧了敲着自己的额角。无论什么疯子狂人,比起他这种疯狂的样子来,都会变成顶文雅顶安静的人。那个胖武士不在这儿,真是运气!
怎么,他又说起他吗?
不说起他还说起谁?他发誓说上次他来搜他的时候,他是给装在篓子里扛出去的;他一口咬定说他现在就在这儿,一定要叫我的丈夫和同去的那班人停止了打鸟,陪着他再来试验一次他疑心得对不对。我真高兴那武士不在这儿,这回他该明白他自己的傻气了。
裴嫂子,他离开这儿有多少远?
只有一点点路,就在街的底头,一会儿就来了。
完了!那武士正在这儿呢。
那么你的脸要丢尽,他的命也保不住啦。你真是个宝货!快打发他走吧!快打发他走吧!丢脸还是小事,弄出人命案子来可不是耍。
叫他到那儿去呢?我怎样把他送出去呢?还是把他装在篓子里吗?
福斯泰夫重上。
不,我再也不躲在篓子里了。还是让我趁他没有来,赶快出去吧。
唉!傅德的三个弟兄手里拿着枪,把守着门口,什么人都不让出去;否则你倒可以溜了出去的。可是你干么又要到这儿来呢?
那么我怎么办呢?还是让我钻到烟囱里去吧。
他们平常打鸟回来,鸟枪里剩下的子弹都是往烟囱里放的。
还是灶洞里倒可以躲一躲。
在什么地方?
他一定会找到那个地方的。他已经把所有的柜啦,橱啦,板箱啦,皮箱啦,铁箱啦,井啦,地窖啦,以及诸如此类的地方,一起记在笔记簿上,只要照着目录一处处搜寻起来,总会把您搜到的。
那么我还是出去。
爵爷,您要是就照您的本来面目跑出去,那您休想活命。除非化装一下,
我们把他怎样化装起来呢?
唉!我不知道。那里找得到一身像他那样身材的女人衣服?否则叫他戴上一个帽子,披上一条围巾,头上罩一块布,也可以混了出去。
好心肝乖心肝,替我想想法子。只要安全无事,什么丢脸的事我都愿意干。
我家女用人的姑母,就是那个住在勃伦府的胖婆子,倒有一件罩衫在这儿楼上。
对了,那正好给他穿,她的身材是跟他一样大的;而且她的那顶粗呢帽和围巾也在这儿。爵爷,您快奔上去吧。
去,去,好爵爷;让我跟裴嫂子再给您找一方包头的布儿。
快点,快点!我们马上就来给您打扮,您先把那罩衫穿上再说。(福斯泰夫下)
我希望我那汉子能够瞧见他扮成这个样子;他一见这个勃伦府的老婆子就眼中出火,他说她是个妖妇,不许她走进我们家里,说是一看见她就要打她。
但愿上天有眼,让他尝一尝你丈夫的棍棒的滋味!但愿那棍棒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有魔鬼附在你丈夫的手里!
可是我那汉子真的就要来了吗?
真的,他还在说起那篓子呢,也不知道他那里得来的消息。
让我们再试他一下。我仍旧去叫我的仆人把那篓子扛到门口,让他看见,就像上一次一样。
可是他立刻就要来啦,还是先去把他装扮做那个勃伦府的巫婆吧。
我先去吩咐我的仆人,叫他们把篓子预备好了。你先上去,我马上就把他的包头布带上来。(下)
该死的狗东西!这种人就是作弄他一千次也不算罪过。不要看我们一味胡闹,这蠢猪是他自取其殃;我们要告诉世人知道,风流的娘们儿不一定轻狂。(下)
傅德妻率二仆人重上。
你们再把那篓子扛出去;老爷快要到门口了,他要是叫你们放下来,你们就听他的话放下来。快点,马上就去。(下)
来,来,把它扛起来。
但愿这篓子里不要再装满了武士才好。
我也希望不再像前次一样;抬一篓铅都没有那么重哩。
傅德,裴琪,夏禄,凯易斯,及修伊文同上。
不错,裴大爷,可是要是真有这回事,您还有法子替我洗去污名吗?狗才,把这篓子放了来;又有人来拜访过我的妻子了。把年青的男人装在篓子里进进出出!你们这两个混账的家伙也不是好东西!你们都是串通了来算计我的。现在这个鬼可要叫他出丑了。喂,我的太太,你出来!瞧瞧你给他们洗些什么好衣服!
这真太过分了!傅大爷,您要是再这样疯下去,我们真要把您铐起来了,免得闹出什么乱子来。
哎哟,这简直是发疯!像疯狗一样的发疯!
真的,傅大爷,这真的有点儿不大好。
我也是这样说哩。
傅德妻重上。
过来,傅大娘,咱们这位贞洁的妇人,端庄的妻子,贤德的人儿,可惜嫁给了一个爱吃醋的傻瓜!娘子,是我无缘无故瞎起疑心吗?
天日为证,你要是疑心我有什么不规矩的行为,那你的确太会多心了。
说得好,不要脸的东西!你尽管嘴硬吧。过来,狗才!(翻出篓中衣服)
这真太过分了!
你好意思吗?别去翻那衣服了。
我就会把你的秘密揭破的。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还不把你妻子的衣服拿起来吗?去吧,去吧。
把这篓子倒空了!
为什么呀,傻子,为什么呀?
裴大爷,不瞒您说,昨天就有一个人装在这篓子里从我的家里扛出去,谁知道今天他不会仍旧在这里面?我相信他一定在我家里,我的消息是绝对可靠的,我的疑心是完全有根据的。给我把这些衣服一起拿出来。
要是你在这里面找得出一个男人来,那除非他是一头虱子。
那里有什么人在里面。
傅大爷,这真的太不成话了,真的太不成话了。
傅大爷,您应该常常祷告,不要随着自己的心一味胡思乱想;吃醋也没有这样吃法的。
好,他没有躲在这里面。
除了在您自己脑子里以外,您根本就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二仆人将篓抬下)
帮我再把我的屋子搜这一次,要是再找不到我所要找的人,你们尽管把我嘲笑得体无完肤好了;让我永远做你们餐席上谈笑的资料,要是人家提起吃醋的男人来,就把我当作一个现成的例子,因为我会在一枚空的核桃壳里找寻妻子的情人。请你们再帮我这一次忙,跟我搜一下,好让我死了心。
喂,裴嫂子!您陪着那位老太太下来吧;我的丈夫要上楼来了。
老太太!那里来的老太太?
就是我家女仆的姑妈,住在勃伦府的那个老婆子。
哼,这妖妇,这贼老婆子!我不是不许她走进我的屋子里吗?她又是给什么人带信来的,是不是?我们都是头脑简单的人,不懂得求神问卜这些顽意儿,什么画符念咒起课这一类鬼把戏,我们全不懂得。快给我滚下来,你这妖妇,鬼老太婆!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