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科幻经典(1859-1937)(共9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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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暗影降临

我们正向最后一段路飞驰着,那段路很古老,与其它的路段明显不同。这时,海螺车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我们小心地向它靠近。

“我们要从那过吗?”奥基弗问道。

绿矮人点了点头,指向右侧桥的尽头,只见两根巨大的桥墩撑起一个宽阔的平台,一段斜坡从平台延展出来,与荧光闪闪的道路相接。平台和桥上有许多手持武器的人;他们密密麻麻地趴在护墙后边,好奇地看着我们,但没有恶意。雷多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么,看来我们不必动武了?”奥基弗的声音里有一丝失望。

“拉律,不必了!”雷多面带笑意,将海螺车停在那斜坡底下的一根桥墩边。“大家听好。现在他们还没收到警报,想来尤莱拉还以为我们正在前往大殿的路上。这大门后面就是通往月门的路,大门已经被暗影封印了。我曾经镇守过这里,知道那机关的奥秘。一会儿我会略施计策说服那大门的守卫塞库,让他收起暗影;如果行不通,我就自己去开启机关。这件事情非常危险,甚至可能会搭上我们的小命。但是,在抗争中死去也比坐等跟闪灵跳舞要好上千倍!”

他开着海螺车绕过桥墩。面前是一个火山岩玻璃铺成的宽阔广场,颜色墨黑,跟我们从月室逃出时经过的通道类似。它的光泽好似一整块无暇的黑玉映照在湖泊上的倒影;广场两边各有一座建筑,一眼看去好像两座塔状壁垒,也是散发着黑曜石的光泽;再仔细一看,又像是人工打造的建筑,光洁的表面镶嵌着许多又高又窄的窗户。

建筑的每一面都设有阶梯,阶梯尽头通向一处小平台,每个平台上各有一扇敞开的窗门;阶梯向下延伸至一处灰石打造的宽阔壁架,四围仍是暗黑色镶边,壁架的两侧向下延伸至地面,形成斜坡,与桥和平台相接处相似。四面的阶梯都有士兵把守;许多海螺车靠着壁架停着,有点儿像我们地球的停车场。

暗黑的墙面高耸着;以优美的弧度向上延伸,在顶部形成两个方形尖顶塔柱,两柱之间,像巨型帘幕般横挂着一个暗黑的屏障,它虽然像阴影一样没有重量,却如生死之间的障碍般不可逾越。与以前所见的黑幕不同,在这一处,我感到它好像在动,那是一种持续和富有节奏感的抖动和震颤;这种律动没有明显的表现,要通过最敏感的感官才能捕捉;这种感觉就好像透过这暗影,传递着一种轻快的脉搏——暗夜的脉搏。

绿矮人慢慢掉转方向,开至右侧的边缘;车子谨慎地向前摸索着,只见在距离那暗影不到一百英尺的地方,有一个又低、又宽的入口。门前站着两个卫兵,手持双刀,那刀的样式很特别,在尖端有一处月牙形缺口,缺口两侧形成两根长刺。他们举起双刀像雷多致意,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位像雷多一样的高个子矮人,穿着也和雷多相同,手中拿着象征莫利亚官员身份的短匕。

雷多熟练地将车靠边停下,一跃而出。

“你好啊,塞库!”他招呼道。“我在找拉克拉的海螺车。”

“拉克拉!”塞库稍显吃惊。“为什么找她?她在一‘瓦’之前刚刚开车过去!”

“过去了?”雷多的惊讶表现得太真实了,甚至连我都差点儿信以为真。“你竟让她过去了?”

“我当然让她过去啊,”但看到雷多神情严肃地盯着他,他的理直气壮顿时消失了。“为什么不应该让她过去啊?”他担心地问道。

“因为尤莱拉下令不许为她放行,”雷多冷冷地说道。

“我没有接到命令啊。”塞库的前额沁出细密的汗珠。

“塞库,”雷多打断了他,“我真为你担心,这事儿可关系到尤莱拉、鲁格尔和议会啊;是的,甚至关系到闪灵!命令已经下达,你能不能执行,让我将拉克拉和外来者带到委员会,可关系着所有莫利亚人的命运。我可真为你担心,因为在所有的人中,我最不希望看到你去与闪灵跳舞了。”

大门守卫脸色铁青,他庞大的身躯在瑟瑟发抖。

“求你一起和我去面见尤莱拉,”他请求道。“告诉她,我没接到通知——”

“等等,塞库!”雷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这辆海螺车是所有车中最快的一种,拉克拉的是最慢的。她只过去了一‘瓦’钟,我们肯定能在她进入月门之前赶上她。你将暗影机关打开,我们去把她追回来。塞库,为你做这些,我是义不容辞的。”

塞库又惊慌,又迟疑。

“雷多,你为何不自己去追呢?把这些外来者交给我看管。”他问道。我觉得他的提议不乏道理。

“不可以。”雷多的回答很果决。“如果我不带着这些人表明我们的诚意,拉克拉是不会回来的。不然,我们还是去面见尤莱拉吧,让她来做裁决。”他转身便准备离去,塞库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雷多,不!”他嗫嚅着,又一次乱了阵脚。“去吧,就像你说的那么办。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快去吧!雷多!”他疾步走向入口处,“我这就去收起暗影——”

雷多依然保持着镇定,调动起了所有的机警和谨慎。他大步跨到塞库身边。

我听到雷多说:“我跟你去,我跟你说啊——”他们走远了。

“干得漂亮!”拉里小声说。“等我们摆脱了这一切,一定得提名他‘爱尔兰公民奖’,真是好一个雷多——”

那暗影晃了一晃,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擎着那暗影的方形尖顶塔柱之间,一条大道铺展开去,高高的路面泛着碧绿的光芒,一直延伸到远方。

突然,从入口处传来一声尖锐、凄厉的喊叫!它好像一支呜咽的利箭穿透了周围的宁静。门口的卫兵举起大刀冲了进来。转眼间雷多就被围在了中间。其中一个扔掉了大刀,直接抓起了他,只见雷多短匕一挥,正中了那人的喉咙。这时,又有一刀径直冲雷多的脑袋砍了下来。奥基弗手中飞出一道火焰,那人的大刀应声落地,又一道光闪过,那个士兵轰然倒地。雷多飞身跃入海螺车,坐上驾驶席,我们径直向那暗影所在的巨柱之间飞去!

突然,一阵强烈的撞击感袭来,一对巨型羽翼在我们头上投下一片黑暗的阴影。海螺车像被一只大手拍了一下。霎时间天旋地转,车子发出怪异的金属破裂的声音;车子在剧烈的晃动中冲向前方。我尽量稳住自己,晕乎乎地向后看了一眼。

暗影已经再次落下,但是太晚了,只晚了那么一点点。我们飞过的时候暗影是缩起的,现在它仍然像被束缚的魔鬼一般扭结纠缠着,想尽己所能及的一切办法摆脱捆绑,寻我们而来。直到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是塞库为了寻求赦免,出卖了我们,从而引来了这些追兵,像狩猎者追逐猎物般追赶着我们。

“雷多,干得漂亮!”说话的是拉里。“只不过你的车尾被削掉了一截!”

整整四分之一的后螺已经不见了,被切割地干干净净。雷多注意到这个情况,目光稍显焦虑。

“情况很糟糕,”他说,“但或许并不完全像想象的那么坏。一切都取决于鲁格尔的人能跟我们跟得多紧了。”

他伸出一只手向奥基弗致意。

“但是对你,拉律,我欠你一条命,你那死亡之火反应得太快了,远比凯斯射线要快,我的朋友!”

拉里随意地挥了挥手,表示不必介怀。

“塞库”——雷多从腰间取出沾满了鲜血的短匕——“我本不想杀他的。虽然他启动了暗影机关,但发声球还是发出了警报。鲁格尔带着大量精兵在后追杀——”他犹豫了片刻。“如今虽然我们已经逃过暗影,但已经失了先机。希望我们能在月门关闭之前赶到,找到拉克拉,但是如果来不及的话——”他又迟疑了一下。“嗯——我还知道一条路——但那是我不想踏上了一条路,极其不想!”

他拧开操作杆上发光球的盖子,焦虑地盯着黑色水晶包裹下的发光球。我爬到了海螺车被破坏的一端。车的边缘在片片剥落,一点点快要散架了。掉落的碎片像尘埃一般落了我满手。我弄不清楚状况,便爬回了拉里那儿,他正轻快地吹着口哨擦拭自动手枪,浑身散发着愉快的气息。他的目光落到了愁眉苦脸、有气无力的奥拉夫身上。

“奥拉夫,振作起来!”他说道。“我们拼一次的话,成功机会还挺大的。一旦我们跟拉克拉和她的人汇合,我们一定可以找回你的妻子,一定要坚信!至于孩子——”他尴尬地迟疑着。那诺曼人的眼眶湿润了;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奥基弗。

“那孩子,她是真的已经去世了,”他默默低语着,“她是受到祝福的。我并不为她担心害怕,也并不想为她复仇。哈!但是我的赫尔玛,她是属于那种半死不生的——就像我们看到那些像落叶般被卷入那闪光恶魔的人们一样。我倒宁愿她也是真的去世了,安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战那发光的恶魔,不知道!”

他的声音痛苦得绝望。

“奥拉夫,”拉里的声音很轻和。“我们会出去、回到地面的,我知道一定可以的。记住一件事。所有看起来很奇怪的事情,还有,那些有点儿超自然的事,都只是我们目前无法理解的小把戏罢了。这么说吧,奥拉夫,假如你把一个斐济人带到伦敦的战场上,当他看到子弹横飞,警报齐鸣,一群群敌军战机向地面投射炸弹,探照灯在天空到处乱晃,难道他不会以为自己到了人间炼狱、四周全是可怕的恶魔吗?他也会的!但其实他所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是符合自然规律的,就像我们现在见到的一切一样,我们只需为它们找出合理的解释。当然,并不是说我们是斐济人,但是道理是一样的。”

诺曼人思考了一下,郑重地点点头。

“哈!”他终于说话道。“起码我们还有一搏的机会。这就是我求助雷神托尔雷神托尔(Thor):北欧神话中司雷、战争及农业的神。的原因,哈!而且,我还将找回赫尔玛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圣洁的少女。雷神指示我,我应该杀死鲁格尔,和恶毒的婆娘尤莱拉。但是我想先和那少女谈上一谈。”

“好的,”拉里说,“只是千万别畏惧那些难以理解的现象。还有”——他迟疑了一下,神情紧张——“当我们见到拉克拉时,还有另一件事可能会吓你一跳——她的——唔——青蛙!”

“就像我们在墙上看到的青蛙女人吗?”奥拉夫问道。

“是的,”拉里急急地接道。“是这样的,不过那青蛙在现实中要大得多,而且跟画上有些不同。拉克拉驯化了许多那样的青蛙。手持长矛和棍棒一类的东西,就像马戏团被驯化的海豹,猴子等动物一样。这或许是这地方的一个风俗。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奥拉夫。搞不懂为什么人们会养那么多种宠物,又是犰狳、蛇,又是兔子、袋鼠、大象、老虎什么的。”

想起那青蛙女人是如何从一开始便深深印在拉里的脑海,我怀疑他上述轻描淡写的言论是否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有什么稀奇的,我记得在巴黎看到过一个漂亮女孩养了四只宠物巨蟒——”他继续说道。

但是我已无心再听下去,因为在那一刻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我们正沿上坡路飞驰着,路面全是棱角锐利的塔尖状石堆,还有一堆堆成圈状的岩块,上面长满了一块块琥珀色的苔藓。

路旁已经完全看不到树了,只有一丛丛柔软的灌木点缀在那苔藓遍布的广阔平原,灌木上挂着一串串好似葡萄的腊白色花朵。这里路面的光泽也发生了变化;没有了那些闪烁跳跃的亮光,原本的银色也褪变成一种柔和得近乎苍白的灰色。一座铜黄色的壁垒在我们面前向上延伸着,一直到无尽的天际,就像我们从前见过的那些山般雄伟的墙一样高耸。有一些在我的潜意识里徘徊已久的东西突然得到了印证:海螺车的速度在下降!盛放那金属物质的盖子依然打开着;我向里边看了看,那旋转的小火球并没有变暗淡,但是本应通过汽缸投射而入的亮光,现在却在原地旋转,好像想要回到它的泉源。雷多面孔冷峻,点了点头。

“那暗影还是让它付出了代价,”他说。

我们猛一加速,拉里抓住了我的胳膊。

“看!”他指着后边大喊道。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大路看起来只是一条闪闪发光的细线的地方,一群光点向我们加速赶来。

“是鲁格尔和他的手下们,”雷多说道。

“能不能再加把油门?”拉里问道。

“加把油门?”雷多迷惑地重复着。

“让她跑快点儿,加加速,”奥基弗解释道。

雷多回头看了看他。我们离铜色的壁垒更近了,只有不到三、四百米;在我们面前,平原高高地向上卷起,海螺车正在试图往这坡上行驶,速度却在慢慢降低。身后传来隐约的射击声,我们知道,鲁格尔已经越来越近了。可是遍处都寻不到拉克拉或者她的青蛙人的身影。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坡路的一半;海螺车很快就要爬不动了,车下发出微弱的嘶嘶声;车身在震颤,我料想,它的底座必定已经不再悬浮于路面,而是已经接触到了那光闪闪的地面。

“最后一搏!”雷多高呼。他猛地抓住控制杆,把杆从插槽中拔出。突然间发光球火花四溅,飞速地旋转着,霎时间一阵耀眼的光芒像瀑布般流入汽缸。海螺车腾空而起;向空中飞去;黑色水晶破裂成碎片;发光球暗淡了下来;最终失去了光彩,但是靠着最后的冲力,我们到达的坡顶。我平衡了一下身子,看到在坡路的另一侧是一片苔藓遍布的辽阔山谷,谷地的边缘齐整整地消失在那高高壁垒的基部。

我们没有力气去检查海螺车,就像流星般急速俯冲下坡,径直冲着峭壁的中心那坚硬的金刚石跑去!

此时拉里的空军训练带来的快速思维派上了用场。当我们越来越接近壁垒时,他加速冲向雷多;连自己带雷多一起飞速地朝那半空中的海螺车飞去。在巨大的冲击下,本来平衡能力极佳的车子一下脱了轨。它撞击到大路柔软的低沿,瞬时飞上天空;最后重重地落在那厚厚的地毯般的地面,像狂舞的托钵僧狂舞的托钵僧(Dervish):托钵僧舞指伊斯兰教毛拉维教派的男信徒们每周五晚在礼拜式上跳的圆舞,基本动作很简单,就是无休止地旋转。似的飞速旋转着,终于靠边着了地。冲击力让我们滚出了许多码的距离,但是遍布的苔藓使我们免于伤筋动骨。

“快!”雷多大叫道。他抓住我一条胳膊,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人开始向那不到一百英尺外的峭壁基部奔跑。奥基弗和奥拉夫在我们身边紧紧相随。我们的左侧是闪着黑色光芒的大路。路突然消失了,被一块光洁的深红色巨石阻隔开来,那巨石高度和宽度都足有一百英尺,嵌在铜色壁垒的中间。巨石每一侧都立着若干柱子,就地用岩石打造而成的,那柱子非常巨大,竟和悬挂居主的彩虹帘幕的巨柱大小相似。巨柱表面刻满不知名的纹样,但是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绿矮人又一次抓起我的胳膊。

“快!”他又大喊了一声。“侍女已经过去了!”

月门的右侧有一堵碎石堆成的低墙。我们像兔子般敏捷地翻墙而过。墙后藏着一条窄窄的通道。雷多蹲下身子领头在前,我们急速穿行于其中;大概跑出了有三、四百英尺的距离,通道的出口竟正对着追兵来的方向!我们的耳边的喊叫声更大了。

头一辆追逐我们的海螺车沿着大碗状的盆地边缘极速开来,像我们一样找了找平衡,开始小心地倒退。我看到车里的鲁格尔正在环视着坡地。

“再近一点我就能打中他了!”拉里举起手枪,恶狠狠地说。

他的手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握住;雷多站在他身边,眼睛直冒光。

“不行!”绿矮人粗声喝到。只见他用肩膀顶住一块大石头,不一会儿那石头便翻到一边,露出一个窄缝。

“进去!”他用尽力气拉着那石头命令我们道。奥基弗闪了进去。奥拉夫紧随其后,我最后也进了去。只轻轻一跳,矮人也到了我们身边,那大石头复归原位,只差一根头发的距离就砸到他的身上。

四周黑暗至极,伸手不见五指。我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电筒,很快便失望地回想起,在逃命时,我把它和急救箱都一起丢在了花园里。但是雷多似乎对光亮并不十分在意。

“大家把手拉起来!”他命令道。我们像小孩子一样手拉手单列队前进,在黑暗中慢慢移动着。一会儿,绿矮人停了下来。

“在这儿等我,”他轻声说。“别动。为了保命,别出声!”

说完他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