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孤阳傲月 戏红尘无期(2)
听见虞锦毫不掩饰的嘲讽,几乎要激得段无妄跃崖才作罢,见她手腕上绕着一截细软的鞭子,知道刚才她滑落而不堕崖,定是因为将软鞭悬挂在铁索上双手各握一端滑过来,而云烟缭绕处,竟无人发现铁索上的端倪,这才被她突然出现骇了一跳,段无妄只恨恨地想刚才自己出手晃一晃那铁链才算是手段,怎能让她轻易脱险?不过,就凭着她这极强的应变能力,也值得赞叹一番,不是吗?
虞锦没有理会段无妄这般情绪,站稳身形环顾四周后,头一眼便辨认确定了暗器射来的方向。
天容寺最顶层的房间内,那人隐在窗格之后,见虞锦既没有被暗算后的惊怒,也没有脱险生还的欣喜,只微微眯着眼,不喜不怒地看过来,明知道虞锦看不清自己的面目,却不由得心下一凛,握住窗格的清瘦手指骨节青白,越发用了力。
虞锦见段无妄丝毫没有易容,就那么大剌剌地跟在自己身后逛着天容寺,有些疑惑,问道:“你大军在山下候命,又给你找来了几名歌姬相伴,本该在大营酒醉酣歌肆意恣狂,你却偏偏出现在天容阁,不怕人瞧见吗?”
“探子进不来天容阁,能进天容阁的人也只会熟视无睹,宛如不知,这就是存活之道。不过那段祥也真可恶,叫他冒充几日本王,别假戏真做了回头被那几个歌姬缠上,本王府里可再也添不进几个女人了。”
段无妄笑得风流倜傥,眉角处桃花尽现而不自知,虞锦对于这样的妖孽男子一向抵触,随即便蹙了眉头。
段无妄只以为虞锦是在为刚才遭了暗算吃了亏心烦,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天容阁主虽从不见外人,可是如若本王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必他会给一两分薄面护你周全。”话音未落,便见虞锦目光中流露出的嘲讽与不屑,随即急道:“本王为你豁出脸面,你不领情便罢,还这般嘲讽本王?别以为你将那玉佩拿回去了就肆无忌惮了,要知道那金色羽箭还在你身上,本王大可以说是你号令锦卫伏击朝臣,到时候皇上灭你虞家满门,你可别急着来找我?”
虞锦被他啰唆得心烦,拿出那枚金色羽箭在段无妄眼前晃了晃,随即毫不留情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掷于崖底,段无妄伸手不及,一时竟话也说不出口。
虞锦很满意地看着他住了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必心痛了,反正也用不到了。”
段无妄这才回过神来,伸手要去反握住虞锦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被虞锦毫不留情地弹了一指也不恼,又恢复了原本那副笑意轻佻的模样,说道:“有人可为了这枚金色羽箭,差点被人炸死在佛堂呢,你说,我能不心痛吗?”
虞锦顾不得与他唇枪舌剑,再度看向天容阁顶层的房间,问道:“自你来了后,可曾见过有其他人进天容阁?”
“嗯,有。”段无妄见虞锦看过来,于是指了指虞锦,说道,“你。”
虞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段无妄耸了耸肩,只得说道:“这三日内,便只有本王与你两人过了六风阵、阴阳桥,再无第三个人。”
“你上山之前,就不曾让人探过路?”虞锦看向段无妄。
段无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说道:“什么也瞒不过你,本王确实让人来探过路,只是那些人愚笨,找不到上山的路。否则怎会害得本王非要涉险过什么六风阵、阴阳桥?”
虞锦相信段无妄此话不假,像段无妄这般人精,都是宁肯亏些脸面也要惜命享福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可能将生命交由不受自己掌控的天容阁。
“你去找下山的路,我去找那个人。”
段无妄唤住虞锦,慢条斯理地问她:“你要我去找下山的路,你就不怕我找到路后不告诉你独自下山?”
虞锦笑了笑,变戏法一般,又从袖中滑出那枚金色羽箭晃了晃,说道:“东西还未曾完璧归赵,你会舍得这样离开?”
段无妄暗自摇头苦笑,看着虞锦远去的背影又生出一番感叹:“师傅的话从来没有错,但是说要相信乾坤门出来的女子这句话,值得商榷再商榷……”
段无妄上山前让人探路未果,有些半信半疑,也许上天容阁果真只有那条生死不知的路而已,可是一踏上阴阳桥便立刻想明白,定还有另一条路,否则天容阁上下需用的米面食材难不成也要人担着从阴阳桥上踏过去不成?既如此,段无妄首先便朝天容阁的后厨而去,只要知道米面所在,就不愁不知道米面是如何运上山的。
虞锦回头看着段无妄去往的方向,微微一笑,这段无妄看似浪荡不羁、嬉皮笑脸的,倒也不笨。
天容寺上下共九层,最顶层的房间不过数间,推窗入崖,最为凶险。虞锦情知此时上去,那人必定已经离开房间,可是她仍旧选择顺梯而上到第九层,如若不是凭着敏锐的嗅觉,虞锦已几乎闻不到那微弱而清淡的迷香味道。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能确定,号令锦卫、击伤程衣、藏身佛堂、密室涂毒、炸毁佛堂、潜进天容阁、银针暗袭的都是同一个人。既然这个人没有过六风阵度阴阳桥,必定就是从后山进了天容阁,也必定从后山离开了天容阁。
虞锦想到程衣独身一人还在山下,又曾与这人交过手,当下有些焦急,迅疾折身往段无妄处会合,进了后厨,见段无妄正拿着刀逼问不会武功的厨子,那厨子一直以为自己身处险地却一向清静安全,怎会料到遭到这般责难,当下骇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口齿不清地说出了下山的路。
段无妄颇有几分自得地看向虞锦,见虞锦形色匆忙于是也紧跟着追了出去。下山的通道便在最底层的那排房间中,是那排房间的其中之一。虞锦与段无妄闪身进去,推开后门走出去才发现别有洞天,人工凿了一条小径,平缓而悠然地伸向山下,景色这边独好。
虞锦顾不得欣赏美景,如离弦之箭朝山下而去,耳边却响起隐隐约约的高雅弦音,离得山下近了,那乐音更清晰了些,一时如万马奔腾不息,一时犹如山河汹涌,一时又如涓涓小溪,一时又如珠落玉盘……听着悦耳却扰得人心绪不宁。
虞锦脚步猛然一顿,紧追过来的段无妄差点撞到她的身上,看她凝思沉郁,才露出几分喜色,朝她绽放出自相识以来最肆意、最轻佻、最迷人也最妖娆的笑容,凑近虞锦耳边,不无炫耀地问道:“猜到了吗?”
虞锦见段无妄如此表情,已然确定用那种奇特手法弹琴的人,必是被乾坤门逐出师门的慕容城,也就是段无妄的师傅。
虞锦从未见过慕容城,但是曾在师傅陆枫房中看过他的画像,面露苍颜、五短身材、佝偻驼背,神情猥琐,说不出的惹人生厌,所以即便师傅陆枫对其三缄其口,讳莫如深,虞锦也不曾生出相见之心。只是慕容城就在眼前了,到底要不要前去相见,倒是令虞锦颇有几分挣扎。
正在思虑间,突然看见脚下有淡淡血迹,还有一条碎裂的衣襟,正是程衣所穿的青绿色碎锦衣衫,虞锦四处环顾却不见程衣的踪迹,眉目间尽现凌厉之色,转过身看向段无妄,段无妄忙挥手撇清道:“与本王何干?虽然本王在天容阁早已布下数百锦卫,可是你看这空山落落,定是被本王的师傅遣退了。”
“你的意思是,程衣是被你师傅救了去?”
段无妄轻摇手中玉扇,说道:“本王只是猜想而已,如若没救成,或者救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都是有可能的。”
话音未落,见虞锦已经朝琴音传来的方向疾步而去,段无妄将玉扇在手中重重一拍,有些无可奈何地追了上去。
天容山脚下有一座依水凉亭,上设抚琴台,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墨发顺逸,眉目如画宛如雕工天成,眼神却清澈而通透地落在远山之外,那份清逸出尘的意味仿佛超脱出嚣尘纷乱的俗世,不为俗务所扰,尽得自在。抚琴的姿态又潇洒自如,仿若手指只是在琴弦上那么轻轻一抹,就可掌控天下翻动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