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猫精

原州区白崖子村有个财主叫“百圈羊”。说“百圈羊”，其实是夸大，但他家确实养了很多羊，少说也有五百只。

民国二十年的冬天，“百圈羊”家出事儿了，五百只羊没两个月就死掉了四成。说也怪，死羊的事都出在刮北风的日子。“百圈羊”东请阴阳祭土安神，西叫巫神降妖，可是，只要北风一吼叫起来，他家照样剥羊皮。这羊到底咋死的，谁也没弄清楚。

“百圈羊”有个老姐姐，家住甘肃静宁的杏树村，听说娘家出了一冬的事，哭闹着催男人刘五上北里看一回。男人想：我一不会捉鬼，二不会弄神，三不是兽医，去也白搭。又一想，隔壁张二能降妖斩鬼，人称“二神仙”，不如把他请上，说不定“神”到鬼除。于是去找张二。张二一听，心里暗喜，这几日正愁没生意，有人请他“捉鬼”，能弄几个烟酒钱，咋不高兴啊！腊月十五这一天，便和刘五一同上路，去“百圈羊”家。

杏树村离白崖子足足一百里，二人两头摸了个黑，进了“百圈羊”家大门。“百圈羊”已经呕倒了，直挺挺睡在炕上像个死人。“百圈羊”女人招呼二人上炕坐定，拾掇来了饭菜，二人一边吃，一边听着“百圈羊”女人的诉说。饭后，她挨在刘五的身边，拉着哭声说：“姐夫，咋办呢，羊死光我倒不愁，就愁他呕倒……”说着豆大的眼泪滚出眼眶。

“怕甚？我是来干啥的嘛！”二神仙抽着水烟，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

夜深了，西北风吼叫起来了。二神仙翻身捣醒刘五，要刘五跟自己去一趟羊圈。刘五睡得糊里糊涂，听二神叫他出去，心马上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裹紧衣服，连帽子都忘了戴，光着头引上二神仙出了大门。

月亮斜挂在西天边，西北风妖声怪气地吼叫着，他俩悄悄地来到羊圈门口，刘五一掀开门扇，“呜——唰”一声怪叫，从崖顶打下一股沙土，他吓得失了声，急忙躲到二神仙身后，拉着他的皮袄襟子浑身直颤抖。二神仙头皮子像束了个铁箍，急忙挽起五雷指，口里念起五雷咒：“一雷镇天，二雷镇地，三雷镇魍魉鬼，四雷镇邪门歪道……吾奉太上老君令——”一阵风沙飞走，虚惊之后的二神仙看见崖茬下大张着黑口的十只圈羊窑洞，胆小起来。他没有松开五雷指，来到崖跟，一只一只察看着动静。十只圈羊窑已经空了八只，两只窑里的百十只羊安然地卧在里面。二神仙磨蹭了一个时辰，也没看出个名堂，便裹紧皮袄，和刘五一同回到睡房，蒙头睡觉了。突然，一个女人的嚎啕声把二人从梦中吓醒。

“天爷爷，我咋得活啊！……”

刘五听出是小妗子的哭声，急忙跳下炕，去看究竟。

“唉，夜里可死了那么多，天杀人啊！”“百圈羊”的女人坐在院子里，披着乱蓬蓬的头发哭喊着，一双小脚把冻地都戳了两个大窝。二神仙耳朵贴在窗户纸上听着，正在胡思乱想，刘五走了进来。

“二神爷，你显手啊！”

“慌啥。”二神仙说，“西北角子上黑煞犯夜，鬼怪作祟，得摸清楚根底下手。”他胡诌了一通，跳下炕，又朝羊圈走去。进了圈门，他眼珠子一翻，挽起五雷指，对天吸一口长气，朝死羊身上连吹数口。这时，圈里的人都吓得跑到外边，他念阵咒语后，盯着一只只结膜血红的死羊眼睛，心里琢磨道：“像毒死的，莫不是……”他抬头瞅着崖台上丰茂的枯草，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便低头在圈里寻找着什么。他一会儿拾起这片枯草叶看着，一会儿又捡起那根枯草茎认认，心底里终于笑了“：嗨！正是这怪物！”

二神仙放过几年羊，认出了圈里被风刮下的枯草，明白了羊被害死的根由，心里有了数，一下拿起神的样子，厉声叫羊倌把羊赶出圈。他用了个“神封鬼门”之法，离了羊圈。刘五知道二神爷显“灵”了，便凑到他的下巴底下问：“二神爷，看见了怪物啊？”二神仙说：“嗯，回去准备用物。”

忙乎了一天，除妖用物准备停当——三升炒糜面、七百弓箭、纸人纸马十对、四大灵官。太阳担山时分，二神仙独自沿小路走去。每遇十字路口，就埋下一对纸人纸马，当做镇路“天将”，以防“怪物”劫路逃生。十对纸人纸马埋光了，正要转身回去，突然看见一只黧色大死猫，睁着大眼睛，躺在树坑里。他高兴得“扑哧”一笑，连忙拾起来挟在皮袄襟里，朝北崖子的水泉走去。

月明中天，“百圈羊”家的羊圈外跪满了拿香的人。二神仙正坐法桌之上，四大灵官威风凛凛站立两边，弓箭手身背铁弓腰挂火箭，火把手高举火把。只听“啪”的一声，二神仙猛站起身，大声讲道：“吾村猫精犯夜，残害生命，今奉太上老君之命，开天门，闭地户，留人行，斩猫精路，穿猫精心，破猫精胆，王灵官金砖砸门，火烧猫精。”只听“咔嚓”一声，王灵官一方砖砸开圈门，火把涌进，弓箭手随后。这时，二神仙紧挽五雷指口里咕哩咕哝一阵，命令大火齐发崖台荒草丛。霎时，崖台的荒草坪燃起大火，草坪上的一棵榆树枝也烧着了，发出“吱吱”的叫声，跪香的人都说是猫精发出的哀叫声。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火势渐渐小了，眼看荒草成了灰烬，二神仙猛然大喊一声：“哪里逃？”跳下法桌，向前追去。四大灵官怎敢迟慢，紧紧跟上，灯笼火把一齐涌向村前小路。二神仙借着月光，顺着白天看好的路径，追赶“怪物”不放。过了小沟，几大步跨到水泉边，拔下腰里的斩妖剑，用力猛刺进水泉里，然后封泉一圈，向众人说：“猫精无路可逃，钻进泉水里，我已刺死，快舀干泉水，火化尸体！”

霎时，泉水舀干，果真一只大黧猫被剑刺中，躺在泉底的黑污泥里。在场的人个个心惊胆战，无不暗暗赞叹“神仙”威力。二神仙要早已准备好的三斤清油，泼在猫精身上，用火点着。不大时辰，这只猫精已化为灰烬。

第二天，二神仙说崖台草坪是猫精栖身之地，恐怕幽灵复生，又生祸害，让羊倌起土三尺，运百步之地整压。“百圈羊”解了心头患害，好不喜欢，拿出五十块银元，重重酬谢了二神仙。二神仙夸下海口：“猫精斩除，你家自此平安无事。”说也灵，从那以后，每年冬天，无论刮多大的北风，“百圈羊”家再也没死过羊。

这“百圈羊”家真的是“猫精犯夜”，咬死那么多羊只吗？不，死猫哪会成精？你不知道，这个张二神仙在放羊时就认识了毒芹、白翁、狼毒等毒草，这些毒草羊误食以后，便会出现头下垂、磨牙、呻吟、吐沫、结膜充血、呼吸急促等症状，严重时会卧地不起而死掉。“百圈羊”家的羊窑上面有个草坪，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丰茂的毒草，冬天遇到刮北风，干叶子落在羊圈里，嘴尖的羊误食后，自然就送了命。二神仙那天早晨进圈来，看了死羊的症状，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进而发现了毒草叶子，于是准备了火把火箭，把草坪烧了个净光，还怕除不了根，又起土三尺。水泉边火化“猫精”，只是他为迷惑人而安排的假象。

讲述人：李克智

搜集地点：原州区

搜集时间：1985年7月

搜集人：王知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