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梦斩北海王

相传，唐初在陕西长安有位大盐商，年积月累，置得一份厚基业，周围府县都有他的店铺。这盐商有两个儿子，盐商去世以前，他将家业一分为二，给了弟兄俩。老大继承父业，继续经营食盐生意；老二却不是做生意的料，不上几年，竟将先父分给他的那一份家业踢了，到头来落得个孤身一人，只好自食其力。

后来，哥哥念及手足之情，不忍心让弟弟落难，便反接他回长安，给了一百两银子作本钱，开了个典当铺，让他入店当掌柜，重整家业。

说来也怪，邻居街巷，人家的当铺生意都十分红火，可就是他的当铺开张了许久，却门庭冷落，不见一个顾客登门。一天，二掌柜在后堂闲坐，铺子里来了个干瘦老头，破布袋里装着一盘旧棋，要当百两银子，分文不少。伙计要过一看，觉得一钱不值，就推辞不收，可老头执意要当，三言两语就和伙计吵了起来。二掌柜听见吵闹声，忙从里屋出来，训了伙计一顿，给老头赔不是。他接过棋仔细翻看，也觉得要价过高。可多少天来，好不容易等了这位顾客，不忍心打发掉，最后狠了狠心，就用一百两银子当下了这盘旧棋。老头临走时，还反复叮咛，要二掌柜好生保管，过些日子他还要来赎回。二掌柜用百两银子的本钱当了一盘旧棋，摆在铺子里无人问津，伙计嘴里不说，心里着实恼恨，就将二掌柜的作为悄悄告诉了大掌柜。老大到当铺一看，果然是件一钱不值的东西，就埋怨弟弟说“：我好心叫你到当铺里支撑门户，原指望东山再起，有个家舍过光阴，谁知你真不争气，一下就关了门面。好吧，当下的烂货你拿走，咱们各奔前程。”

老二无奈，背着旧棋出了长安城门，一路慢行。他不走官商大道，也不走繁华城镇，却沿着泾河古道，夜宿晓行，辗转来到笄头山下，但见这里山清水秀，森林茂密，是一个栖身的好去处。他心想，我孤身一人，上无双亲孝敬，下没妻儿疼爱，不如在这里打鱼卖草，了却一生。主意已定，就找了个避风向阳的地方搭起茅草窝棚住了下来。

到了晚上，他头枕破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埋怨起破棋来：“棋啊棋，要不是你，我还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呢！”他说到生气处，解开口袋要撇。咳！谁知奇迹出现了，三十二个棋子个个闪闪发光，把个草屋照得如同白昼。到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这盘破棋原来是件宝贝。从此，他就与破棋为伴，两捆柴火为活计，一竿鱼钩是营生，好不快活自在。

一天傍晚，老二卖柴回来，草屋前来了先前当棋的那位老头，身后还领着个美貌的女子，口口声声说他赎棋来了，只是银子早已花用，愿将女儿许配给他为妻。老二心里自是喜欢，晚上就留姑娘静坐屋中。他们俩什么也没有，拈草为香，拜了天地，成了百年之好。从此，男耕女织，过起了平常人家的生活。所生一子，本为仙胎，自幼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出口成章，长大后又随母拜谒崆峒，承蒙广成子仙师指教，熟谙八卦，精通六爻。后来，父母相继死后，他就搬到平凉鞍鞍桥摆了个卦摊，测天地阴晴，算人间祸福，当了一名算卦先生。

泾河岸边还住着一位渔夫，以打鱼为生，三天两头来平凉街市上卖鱼，有卖不完的，就送给算卦先生一条半尾的。时间长了，俩人混得很熟。一天，渔夫正在河边打鱼，有位过路人问他：“你为啥捕得这般准确，一网就能打下许多鱼虾？”

渔夫说着来了兴致，就道出了真情：“咳！我在城里交下了算卦的朋友，每天将卖不完的鱼儿送他几条，他就给我占上一课，算准方位，自是百捞百准……”

俗言道：墙里说话，隔墙有耳。他们的对话被正在巡河的水鬼听见，那水鬼跌跌撞撞地跑回龙宫，大声叫道：“我主，大事不好！”

龙王正在宫中观舞赏乐，被这水鬼一搅，好不生气，问道：“何事这般惊慌？”

“河边住着个渔夫，自有平凉鞍鞍桥神童算卦，每日定准方位，我辈被大量捕捞，不出多久，我们也死无葬身之地了！”水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啊！竟有这等事？”龙王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为八河总管，呼风唤雨，说一不二，一个烟民草寇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耳听是虚，眼见为实，龙王倒要看看是何人这般大胆，敢与龙宫作对。

一天，龙王不呼云从，不唤雨助，化做一位黑衣青年，顺泾河向东走来。路上他碰见一位头戴草帽、身披蓑衣、手拿锄头的老头在岸边晒得发烫的土里点籽种瓜。龙王奇怪了：我活了这等岁数，大大小小的事见了不少，还从没见过这等怪事。

原来，天下大旱，赤地千里，草死苗枯，生灵涂炭。民为一国之本，老百姓的衣食住行是顶天立地的大事。民心不稳，国家焉能太平？作为一国宰相，魏征深知帮助皇上安邦定国为己天职。他虽上通天文，下晓地理，韬略满腹，如今面对这人间劫数，即使有回天之力，一时半会也无良策挽回。如果长此以往，定会物极必反，惹出祸端。他请皇上恩准，让他扮成农夫模样，步出京都长安，向着北海龙宫泾河源方向一路察看灾情，等待时机，讨老龙的口气。当他来到相龙河岸，问过地名，信手袖传一课，已知这里就是他和北海王相会之处，于是就地刨土种瓜，等待龙王的到来。

龙王气呼呼地要找那神童算账，却被眼前的情景所惑，不由自主地问：“哎，我说你这老头，是盼雨盼晕了头还是想雨想出了毛病，这天晴日烈，万里云敛，涸地三尺，不要说种瓜得果，就是连铁块也会晒烫的。头戴草帽遮光避凉还可说得过去，你这身披蓑衣在烫土中种瓜，我问你这是防雨，还是趁墒？”

魏征一番苦心，就是要讨龙王的“防雨趁墒”四字，如今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得到，人间灾难将除，心中暗自高兴，表面上却不露声地说：“你这壮士说话好没道理，旱灾虽是人间应有的灾难，凡事会有个定然，天下百姓，哪个不盼老天落雨？我料定近期会有雨露，拯救万物。我这是在防雨抢墒。”

魏征一言，说得龙王火冒三丈，心想，我一个八河总管还不知何时行云几刻播雨，怎凭山村野夫乱说，遂怒冲冲地说“：你这疯野老头，好不知理！行云布雨本是天庭降旨，龙家所为，岂能凭你满口胡说。”

龙王与魏征本来各为其事，在相龙河岸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到后来竟然打起赌来。龙王说：“罢罢罢！我也不与你争论，三日内有无雨露，我和你打赌输赢如何？”

魏征问：“你说咋个打法？”

“如果三日内无雨，你就每年二月二为我更衣膳食一回。”

“如果有雨咋办？”

“如果三日内有大雨降临人间，我就把头输给你。”

“那倒不必，只要老天落雨就成。”魏征说完，继续干他手中的营生。龙王便向平凉寻去。

龙王来到鞍鞍桥旁，果见有位相貌堂堂的先生摆开卦摊，正给来人打时算卦。龙王也不声张，悄悄地坐在一旁想看个究竟。其实，龙王刚一露面，算卦先生就见他身荡水泽之气，早已知端底，只装作没事一样。不久，算卦的人陆续离开，龙王上前问道：“听说先生能卜人间凶吉祸福，会算天地阴晴雨露，无有不准，可为我占上一课？”

“不知壮士要算什么？”算卦先生问。

“那就占卜近日可有雨露吧。”老龙心想，播降雨露是我龙家的事，这次我看你如何骗人。

“你为雨露一事，已与魏征打赌在先，何必又来试我？”

龙王倒吸一口冷气，这先生果真不是等闲之辈，待我再会他一会。问：“你既能卜阴晴雨露，可算准何日有雨？雨下多少？”

“明夜子时，老天定会有雨。”

“一点两点是下，大雨滂沱也是下，我不知你所言哪一种？”

“轻风细雨，三天三夜。”

“我说你这先生倒会骗人，万里天空没有一丝云雾，哪来雨露？三日后我再来与你算账，如果无雨，我就说你凭三寸不烂之舌在这里妖言惑众，骗钱害人，定要砸了你的卦摊！”

算卦先生笑而不答。龙王离开鞍鞍桥，径直返回龙宫去了。

龙王驾归，被迎进水晶宫中，接风的接风，洗尘的洗尘。侍女们搀扶着龙王还未坐定，龙王一眼看见供奉在龙案上的御诏：“啊！大事不好！”忙问左右：“案上所供何令，怎不早早报来？”

这时，三公主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上殿，边给父王请安，边说：“父王不在，被小女接进供在这里。”末了，公主不解地问：“行云布雨是我族的天职，父王惊慌什么？”

龙王也顾不得理会女儿，一把扯开御诏，只见上面写着要他明夜子时起风，丑时布云，寅时降雨，轻风细雨，三日而停。

“啊！”龙王看罢大惊失色，跌坐在龙椅上，半晌回不过神来。龙母不解地问“：你自去寻那神童算账，怎么对雨令惊恐不安？”

“大事不好了！我已与魏征打过输赌，恐怕会有灾难降临我等了。”

龙母、龙子、龙孙和一班虾兵龟将个个惊吓得瞪圆了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龙王定了定神，才把与魏征打赌的事细说了一遍。一时间，龙宫里愁云笼罩，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龟丞相献计说“：我主不必忧虑。轻风细雨是下，恶风暴雨也是下，不如改成恶风暴雨，我等不说，上方怎么知晓？我主就等着让那疯老头给你膳食更衣，砸那狂妄小子的卦摊吧！”

龟丞相一番话说得龙王愁云尽散，虽然心有余悸，不久就欢喜如常了。

第二天时辰一到，龙王点将布阵，风伯云婆先行，雷公电母紧随其后，霎时云遮天空，雾罩山头，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这才收回云头，敛住雾脚，返回水府龙宫。人间应得一场甘霖，却被老龙偷改，大雨下过了头。

龙王行云布雨，完了差事，又来平凉鞍鞍桥找神童算账。路过相龙河畔，那老头种瓜的地方，已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沟沟汊汊。到了平凉城里，算卦先生依旧在那里打时算卦。龙王也不再兜圈子，理直气壮地问：“我俩有言在先，三日内有雨，只是被你无意猜中，可是老天降的是恶风暴雨，而不是‘轻风细雨’，我看你这回有何话说，还是收了卦摊，不要再骗钱害人了！”

算卦先生也不生气，回答说：“玉帝敕令你给人间降三日轻风细雨，你因与魏征打赌，为了输赢，却偷改雨令已触犯天条，恐怕明日午时三刻在剐龙台难免受魏征一刀之苦，不想想你的性命难保，却三番五次来找我的不是。这事你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算卦先生直说得龙王早没了龙家的傲气，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说：“先生息怒，全当戏言。两番前往，全为你给渔夫占卜捕捞我族一事，不想我所做之事被你一一言中。先生本事真个高强，无有半点虚假。事已至此，还望先生不计前嫌，指点迷津。若能老命得保，日后定当重谢！”

算卦先生见龙王道出实言，反向他求救，也就不再与他一般见识，双手扶起龙王，直言相告：“只有唐王李世民才能救你，你找他去吧。”

龙王谢过先生，出得城来，也不回泾河龙宫，径往长安找唐王求救去了。

这天晚上，唐王李世民下朝回宫安寝，梦见一人跪在床前向他求救。唐王惊奇地问：“你是何人，怎向我求救？”

龙王说：“你是人间真龙，我是泾河业龙。只因与你驾前宰相魏征打赌有无雨露，是我私改雨令，违犯了天规，明日午时三刻玉帝要令魏征斩我，请陛下救命。”

“原来如此。你这孽龙，不好好为人间行云布雨，如今犯了天规，我如何救得了你？”

“魏征是你驾前宰相，只有你能救得。你若不答应，我跪在这里就不起来。”

“好！既然这样，我答应你就是了。”唐王一时无法推托，只好答应，龙王才拜谢出宫去了。

第二天早朝，文武大臣奏本完毕，唐王就说出昨夜梦中许诺救龙王的事来：“众位爱卿，我昨夜梦见一人跪在床前，自称是泾河龙王，与魏丞相打赌输了头，经算卦先生指点，向我求救，我已答应了他。你们说这等怪事如何是好？”

殿前徐懋功施礼说：“陛下，等魏丞相回来一问便知，如果当真，你照梦中所言去做就是了。”

这时，正要散朝，忽报魏丞相在外候旨。唐王传旨，请魏征进殿。魏征入朝问候毕，说“：陛下，臣遵旨在外察看民间灾情，如今天已落下透雨，旱灾已除，臣回宫交旨来了。”

唐王急着问：“有劳爱卿了。你可曾与泾河龙王打赌输赢？”

魏征一惊，反问道：“臣正要奏来，陛下如何先知？”

唐王就将昨夜睡梦许救龙王的事说了一遍。魏征听后说：“既陛下已答应，为臣遵旨就行了。”

魏征正要告辞离去，唐王热情地拉着他的手说：“魏爱卿，多日不见，何必匆忙，你我君臣对弈几盘再走不迟。”

唐王留他，魏征哪有不从之理。君臣寒暄一番，用过午膳，在殿前摆开棋桌对弈。君臣一盘未尽，魏征忽觉困顿，左手扶头，身子斜靠桌边，右手按住棋子一动不动，酣然入睡。唐王见了，心想魏丞相为匡扶社稷，在外辛劳多日，就没惊动，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又一想，让他睡觉更好，反正过了午时三刻就行。这样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魏征松开右手，然后手用力向下一劈，嘴里“斩斩斩！杀杀杀！”连喊六声。唐王忙问：“魏爱卿正在睡觉，你在梦中斩杀何人？”

魏征猛然惊醒，看到眼前的残局，自知失礼，忙起身谢罪：“臣刚才与陛下对弈，忽觉困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中我的魂魄被白鹤童子唤上天庭，灵霄宝殿前玉帝授臣一把诛龙宝剑，说臣与泾河龙王为降雨打赌输赢，是他孽龙私改雨令，罪在不赦，着令天兵天将护送臣到剐龙台斩首示众。臣在梦中斩杀的正是泾河龙王。”

“我虽是许救，今却被爱卿在梦中斩杀，这也怪不得爱卿违旨不遵，看来那孽龙是罪责难逃。”

君臣在说话间，把守宫门的大将忽然呈上一颗赤角白须的龙头。报说正当午时，京城上空升起一朵乌云，几声炸雷响过，云端里掉下这颗血淋淋的龙头。魏征看过，说“：陛下，这龙头正是被臣所斩。”

唐王心中虽有不悦，到了这时也无法挽回，遂一边命军士将龙首盛在锦盒中送往泾河龙宫厚葬，一边向魏征说：“你既已说过，现在膳食更衣不成，那你每年就祭奠他一回吧！”

老龙王被魏征斩首后，失了元气，再也不能腾云驾雾了，身子就一曲一伸地向龙宫爬，快要爬回龙宫了，浑身再也没有一点儿气力。这时，正好天亮，雄鸡叫声四起，龙身顿时气绝身亡。龙宫得到噩耗，龙母、龙子、龙孙一起出动，用尽力气，想把龙王的尸首搬回安葬，可是不见挪动半点。他们哭悼龙王的眼泪，遍地成河，淹没了龙王的尸首。洪水过后，龙王的身子化成了一道山梁，足足有二十里长，这就是泾河老龙潭二十里的杀南山。山下红色的土石，相传就是龙王爬行时磨破的肚皮所化。龙潭边至今仍流淌着一股红水，相传那就是龙王流淌的血。

附记

魏征斩泾河老龙的故事流传悠久，可谓妇孺皆知。历史典籍也多有记载，《永乐大典》及《西游记》第十回都写了这个故事。前者写的是两个渔翁，后者则写的是一个樵夫和一个渔翁，两个故事的内容基本相同。

与本文相关的还有其他几种说法：第一种是泾河龙王与魏征打赌后没有向算卦者求救的情节；第二种说法是魏征直接到龙宫讨雨，设计哄骗公主说出降雨，后与龙王赌输赢；第三种说法是一位神仙假传龙王旨令，骗取公主向人间洒了一小碗水后，再与龙王打赌的。这些故事的表述根据口述者的文化水平和口头表达能力而各有不同，但都是围绕打赌梦斩这一情节展开叙述的。

《西游记》中写算卦者为神课先生袁守庄，卦摊在京城长安，与本文有异。

口述人：袁真清 刘俊儒

搜集时间：1987年12月

搜集地点：彭阳县

搜集者：茹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