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
我们在营建的过程中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但是部队毕竟是年轻人的乐园,解放军就是一所大学校,再荒凉的地方只要有了部队就有了生气,就有活力,就有了欢乐。荒原上尽管条件十分艰苦,但到处洋溢着年轻人的火热激情,战士们都是那样生龙活虎、朝气勃勃、热情很高、干劲很足,但是搞营建有很多技术活,仅靠热情和干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由于那时部队里多数都是农村兵,他们虽然不怕苦不怕累,他们干诸如挖地基、和泥的活什么问题都没有,复杂一些的工种,他们就干不了啦。比如砌墙,我们就从地方上请了一些师傅在现场指导。也就是在这时,罗宏喜他们这批城市兵来到我们修理所。他们来自于南方和甘肃的几家大企业,部队营建所需要的工种都有,什么焊工、电工、车工、木工,一应俱全。“老木匠”其实只有二十岁,不仅可以做木工活,还会电焊;“老车工”只有二十岁,不仅会车工还可以干难度比较大的铣工。这真是雪中送炭,团里对他们也很重视,政委亲自来给他们讲话,对他们寄予无限希望。他们不愧来自工人阶级队伍,纪律性很强,干活很规范,不需要培训,来了就能干,建车间时所用的轻钢屋梁架都是我们所自己加工的。年轻人不怕苦不怕累,干完活他们在荒原上竖起了用钢管焊的板报栏,在露天里排节目,帮炊事班做饭,一天到晚闲不住。他们来了一年多,我们的营建就搞完了。我们硬是在这荒原上建起了一个呈十字形的初具规模的城镇,以从东到西一条五公里长的中央大道为中轴线,整个部队分布在大道两侧,各个中队之间、连队之间既联系又独立。我们后勤呈之字形分布在山包之间,我们修理所则利用山体,建成了一个大簸箕形,为了保暖,我们把宿舍建在“簸箕”的后边上,窗户就在山头上,一步就能跨到我们的房顶上。两侧建了几个大车间,都是轻钢屋梁架的,很开阔,牵引车、火炮都能开进去,但你如果站在沙原上则只能看到房顶,我们在“簸箕”中间修了一个篮球场。运输队就在我们东面,他们和我们并排着建了宿舍,他们把车库建在了我们营房对面的中央大道的南面。团里还在“十”字中间点的开阔地上修了大礼堂、会操的大操场、灯光球场,在大门外的路两侧修了服务社、浴室、鱼塘,我们在营区内外种了很多树。每年春天是我们要植树的季节,往往这时候也是这里风沙最大的时候,我们每年都要顶着风沙种树,在沙原上种树是很不容易的,需要先把沙原上扎上草方格,再在草方格里插上树苗,再拉来水浇上。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地方要种几遍树,有时刚种上树,就来一场狂风,将树苗全拔光了。有一次我们刚把树苗种进去,第二天一场猛烈的沙尘暴将草方格和树苗全部都埋了,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把沙子慢慢地拨拉开,让草方格和树苗露出来。有时将树种上,把水浇上,我们又从草原上拉来羊粪培上,小树好不容易长出了绿芽,可是谁能想到五月份还有霜冻,气温骤降到零下七度,老一点的树能够抵挡住,小树叶和果木树的花蕊就在劫难逃了。但是我们的干部、战士从来不会在这些自然灾害面前低头。我们的干部、战士一年接着一年干,一茬接着一茬的种树,几年过去我们不仅将营区变成了树的海洋,而且我们还在营区以外的荒原上也种了很多树。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白杨树、柳树,槐树和果树,一到春天百花盛开,蜜蜂飞来飞去,红的花、粉的花、黄的花再加上我们的绿军装,那真是美极了。风沙好像也怕了我们,躲得远远的,偶尔来光顾一下,也温柔多了。一到夏日,昔日的戈壁滩上摆满了新鲜的大西瓜、茄子、辣椒、西红柿和各种花们争奇斗艳。在我们到来之前,附近的老百姓从来不种花生、红薯,老百姓来我们部队看到种的花生、红薯都感到很奇怪。我爱人每次一来部队,准跑到团部鱼塘西面的沙枣树林里去捡蘑菇。当年的中轴线已经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穿过一片苹果林、一片桃林、一片沙枣林、一片柳林,眼前豁然开朗,亮晶晶的鱼塘呈现在眼前,微风吹动着垂柳的枝条轻轻地拂动水面,我仿佛置身于天鹅湖畔一般。团部隐藏在凹进去的山洼中的一片杏林中,累累金杏压弯了枝头,不得不将它们拨开,才能进到一个幽雅的回廊式的小四合院,院里到处爬满了葡萄、盛开的夹竹桃、热烈的美人蕉、小巧的花石榴,把整个小院装点得十分可爱。外面的人来到部队一看,根本不相信这里原先是沙原,是戈壁荒滩,总说,这里就像一个大公园。以至于政委都当了大军区副政委了,每次路过我们团旧址,还要去看看他当年亲手栽的树长多高了,他来一次就给树拍一次照片,他像关心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这些树的成长。
我们所把西面的山包切下去形成一个天然的猪圈,猪们在里边悠然自得,我们养的鸡下的蛋,我们不但自己吃,还经常送给卫生队。我们自己磨豆腐,自己酿酒,自己腌咸菜,使我们的生活如田园牧歌一般。
四
营建搞完之后我们部队进入了正常的训练和工作,战士们也松了一口气,晚上有了一些休闲时间。那时没有电视,除了部队有时放个电影,战士们晚上多数凑到一块打打扑克。我们戏称学习“五十四号文件”,因为扑克牌有五十四张,因为我们的干部、战士来自全国各地,我们玩扑克也是全国各地的玩法都有,花样繁多。年龄大一点的老兵和干部则下下像棋,个别的看看书报。那时也没有多少书可看,报纸上是千篇一律的政治口号,趣味性、可读性不高,想在上面找点知识性的东西都找不到,因此我也参与到玩的行列。副所长下棋爱耍赖,我们俩经常为他耍赖吵架。有一次,我真的气急了,不仅把棋扑落地上,还把桌子给掀翻了,他则把一盆水泼到了我身上。为此我好几天不理他,可是我们都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人,忍不住了,还是要在一起下棋,因此我爱人说我们俩是“狗脸亲家”。
战友们最高兴的事情是收到家信。从信封上可以看出哪些信是女同志写的,于是就抢先拿到手,再恶作剧,“敲诈”收信的人,让收信的人买糖果,直到闹得大家都抱到一起抢了这些糖果才罢休。我们所的几位家属就跟约好了一般先后来到了部队,先是所长家属来了。
所长两口子结婚很多年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因为所长家属在河北老家就是小学老师,我们都劝他把家属调到部队跟前的学校当老师,我们部队跟前这所学校是我们在营房建完之后很快就建成的。地方为了照顾部队特意拨款,我们部队也出了一部分钱,这样即可照顾到我们部队和离我们部队不太远的李桥村的孩子们入学,也方便了我们部队家属中的教师有地方安排。看到所长家属来时还通过火车发过来好多行李,看样子像是有安营扎寨的意思。事情也真让我们说着了,所长家属真的放弃了河北老家的工作,来部队当了随军家属。这在以前是她最不愿意干的一件事了,因为河北老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再说了,河北县城的环境总比这戈壁滩上好多了,现在她也是无可奈何,她看到我们儿女双全,很是羡慕,她说:“甘蔗没有两头甜,所长转不了业,我也只好委曲求全了。”我们则羡慕所长家属是老师,那时我们部队很多人找对象找的都是老师,我们之所以羡慕她们,是因为她们每年有两个假期,这样她们就可以来队探两次亲,中途男方再回去一次,他们一年就可以见三次面。而其他人只能见两次面,有的家在农村的,惦记着家里的猪啊、鸡啊什么的一次都来不了。我的家属为了要求进步,有时她一年也不休一次假,后来我发脾气了,她才开始休假。不过家属是老师的则感叹:“把工资全扔到火车上了,所以过得比你们穷多了。”
副所长的家属也来了,他家属在我们四川农村,不知是在农村干活累得,还是有什么病,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发辫也毛刺刺、乱糟糟的,战士们背后叫她“死鱼”。她也不多和大家说话,饭也不多做,每天看到副所长下了班后忙上忙下的做饭,战士们跟他开玩笑叫他“小值勤”。
我也收到了家信,我爱人和孩子们也准备到部队来探亲,我尽管在战士们面前还保持着一些矜持,可是内心的喜悦是藏不住的,战士们一看我的脸色就知道我有什么喜事了,于是纷纷问我:“指导员家属是不是也要来队了?”于是他们主动给我帮忙,腾房子、搭床铺,而我则先把我们所的缝纫机抬到屋里,我要让她给我们所里的战士们补一补军装。那时的军装都是棉布的,不仅洗了容易皱,而且不结实,战士们干活训练膝盖和臀部很快就烂了。衣服皱了还好说,我们就找一节废钢管,焊一个底,把砟子碳烧红,放到钢管里就可以熨烫衣服了,连队就没有我们这种条件,年轻人爱美就用一个大茶缸装上开水来熨烫衣服。有的衣服或者裤子实在没办法补了,我爱人就和战士们商量,请他们把烂衣服贡献出来,把上面的好布剪下来补那些还能够补的衣服。因为所长家属是独生女,不会做针线活,她就给我爱人打下手,而副所长家属更绝,她是孤儿,从小就没人教她做针线活,她的孩子穿的衣服在家乡都是请裁缝做的,鞋子都是买的,而我家属则是兄弟姊妹七人中的老大,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培养她做针线活,我的孩子们穿的衣服、鞋子,除了她妈妈做的就是她做的,很少有买的,但我的孩子们穿出去,人家会问是在哪儿买的,因此我爱人每次来队都要做这些活。这次副所长家属听副所长说我爱人会做衣服,就买来新布准备让我爱人给她的孩子做衣服。我又买来米、面、菜、肉,我想,几位家属探亲能凑到一块儿挺不容易的,我准备请他们两家一起吃个饭。
第二天,我把她们娘几个接来,女儿还小,什么也不懂,可是儿子却不行,他一个劲地喊着要回家,因为他和我不多见,他不愿理睬我,也不让战士们碰,说:“妈妈,我不喜欢和警察在一起,我们回家吧。”晚上睡觉,他几次从床上溜下来要回家,而且他推着我不让我和他们睡一个床,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他和我和战士们才有点混熟了,他不再排斥我,但我要想把他单独领出去还是不行。对于这种现像,在部队还流传着一个笑话,因为部队家属来队,部队能给腾出一间房子就不错了,都是跟孩子住在一间房子里,甚至睡一张床上,有些战士调皮捣蛋,就爱逗来队的小男孩。有一次,有一家属带着四岁的儿子来部队探亲,战士们就问孩子,晚上睡觉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孩子说:“没听到。”战士们告诉他说:“那怎么行呢,那你们家要进去什么坏人,假如你爸爸、妈妈睡着了,怎么办?从今天晚上开始,你睡觉要警觉点,你要把你们家的灯绳控制在你的手上,晚上睡觉由你来关灯,一听到什么动静,你就马上把灯拉开,大喊一声‘缴枪不杀’,于是坏人就被你抓住了。”到了晚上,孩子如法炮制,非要控制灯绳,爸爸、妈妈也不知孩子是什么意思,就让他来关灯,过了一会儿,爸爸、妈妈以为他睡着了,于是开始做爱,爸爸正气喘嘘嘘干得起劲,突然灯被拉开了,只听儿子大喊一声:“缴枪不杀。”弄得爸爸、妈妈很尴尬。第二天,战士们问小男孩:“你昨天晚上捉到坏人没有?”小男孩哭着说:“捉到爸爸欺负妈妈,原来坏人是我爸爸,我再也不理他了,我要回家。”他果然拉着妈妈喊着要回家,而且几天都不理睬爸爸。这虽然是个笑话,但也折射出我们部队干部夫妻的尴尬和无奈。
对于我爱人的到来,战士们是比较欢迎的,因为她在地方做共青团工作,和年轻人有着天然的联系,她来了之后不仅帮助战士们补军装,还帮助我们改善伙食。因为都是年轻人,本来采购来一些好东西,但是炊事班却做不好,我爱人来后就被战士们拉到厨房,帮助我们做诸如红烧肉、汆丸子什么的,战士们很爱吃,她还将我们所自己磨的豆腐做出很多花样,什么锅塌豆腐、麻婆豆腐、熊掌豆腐、一品豆腐,不仅花样多而且各有各的味道,她还将普通的土豆做出很多花样,什么炒土豆丝、凉拌土豆丝、拔丝土豆、椒盐酥脆土豆片,她还把土豆煮熟做成土豆泥,把煮熟的土豆捏成枣子的形状,用油炸了做成油炸金枣。战士们吃得很高兴,说:“嫂子来了后我们比过年还吃得好,同样的东西嫂子做出来就是不一样。”战士们根本不让我们自己做饭,她也没有时间给我们做饭。那个星期天,我提出请所长和副所长两家人吃饭,他们提出:“就在大灶上做吧,我们给嫂子打下手。”我爱人说:“既然这样,我们把后勤武助理员一家和段助理员一家都叫来,我们在一起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