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地球是输不起的实验室(2)
以海原为例。
海原县境域面积5516.456平方公里,属山地与黄土丘陵地貌。全县除有限的库坝、塘坝、机井、扬黄灌溉水浇地外,其余皆为靠天吃饭的旱地。新中国成立后,县委、县政府把农业问题一直摆在工作首位,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推广普及农业科学技术,使农业生产有了长足发展。但由于受自然和经济条件的制约,加之生态环境十分脆弱,难以抵御较大自然灾害,农民群众的温饱仍未能从根本上解决,是全国重点贫困县之一。有道是:陇东苦,甲天下。西海固之海原,也让新中国几代领导人牵肠挂肚。
翻开新中国成立后至今海原的历史,发生最多的自然灾害仍然是旱灾。当地党政领导倾入心血最多的大事是带领人民群众如何抗旱救灾。十年九旱不是戏说,是这片干焦的土地必须面对的现实。天气的每一次阴晴雨雪对别的地方的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给生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的会是一次集体情绪的变化。他们的喜忧,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老天。老天赏脸,下两场及时雨,那喜就会发自内心喜上眉梢。老天不下雨,种子播不进地里,或者麦苗长出来眼巴巴看着干枯,那愁苦就不只堆在脸上,而是苦在心里。
水——生命之源,当你踏上海原这片土地,就能感受到水重要到什么程度。在县城以北的公路上穿行,且不说那些石头山了,就是黄土山峁、山梁,坡度较大不宜耕种的山坡,干得黄土冒烟,寸草不生的情景随处可见。
新中国成立后,海原县党政领导和群众就一直为水奋斗着,拼搏着。至1990年,海原县共建成解决人畜饮水的水窖33499个,机井237眼,人工井937眼,涝池600个,扬水站98处,引水工程13处;在国家的支持下,修建中、小型水库和塘坝59座。这些饮水、引水、蓄水工程的修建,虽然缓解了人民群众生活用水、生产用水的部分困难,但海原仍是一个严重缺水的地方。
海原一方面严重缺水,另一方面因山地植被稀少,无雨时死旱,落雨后又难以涵养,因此造成水土流失面积达4488平方公里。复杂的地形,使山地平均沟壑密度为每平方公里3公里,平均每年要流失约0.3厘米的表土1417万多吨。
这是一个惊人的也让人心里发沉的数字。表层的肥土流失了,土地哪能有不瘠薄的道理?
掀开这沉重的一页,我们再来看海原的历史。自1960年以后,宁南山区先后出土了一批古木,该县的关桥、关庄、罗山、郑旗、罗川及南华山五桥沟等地相继出土的古木,两端有砸(折)断痕迹,部分古木还残存根系或细枝条,证明非斧锯所致,乃当地所产。有的出土古木长达9.6米,直径67.8厘米。有些地方的群众甚至还用古木制作家具或盖房子。在祖厉河流域的一条冲沟中,近30米的垂直剖面上,还可见的枯枝落叶层。这些古木的出土,经有关专家鉴定,为云杉、冷杉、连香树、落叶松、圆柏、油松等树种,经过C14测定,最长的年代有6100年,最短的1800年。由此断定,县境古代为森林覆盖区。
但是,历史上美丽富饶的海原在历史上消失了,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历史是人创造的,面对今天的海原,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自1949年至1990年,年景最好时粮食作物平均亩产140斤,这是改革开放后1989年的收成;年景不好时平均亩产15斤至16斤,这是1953年和1973年灾年的收成;平常年景平均亩产也就五六十斤到八九十斤。这个数字说明,在物质还不丰富的那个年代,一般情况下,七八亩甚至十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新中国成立初海原县人口为6.7万多人,至1990年人口增至29.8万多人。从2005年的一份材料显示来看,全县人口达38.17万人。如此的人口密度,如此的自然条件,海原的负担重啊!人口增加了,要吃,要喝,唯一的出路是垦荒,用过去那个年代的话说就是“向荒山要粮”。这样,在一种生育无序的状态下,山地再广阔,也难以承受过量的载荷。
由于自然条件的不断恶化,加之人为因素,本来十分脆弱的生态环境越发难以承载重荷。在山区,过去我们一方面是治理,另一方面因人口过快增长,乱垦滥牧现象严重,造成山地植被破坏,生态环境越来越恶劣,这也是不争的实事。据1958年统计,全县天然次生林总面积为5.05万余亩,至1990年,天然次生林总面积为3.9万余亩。后来,因大力开展植树造林,海原县人工林发展较为迅速,1980年全县人工林累计保存面积19万多亩。1985年进行全县范围内林木资源清查,人工林有31.97万多亩。至1990年却降至9.87万亩,森林覆盖率仅为1.72%。20世纪80年代后,林木锐减的原因,其一是管理不严,造成人为的严重破坏。其二是遭受天牛的危害。其三是连年干旱,树木大量枯死。天灾加人祸,加速了海原森林覆盖率减少的速度。
海原,人们梦中的这片“海”,因水的匮乏,灾难也一直笼罩着。新中国成立到现在,抗旱救灾几乎成了历任地方党委、政府领导的头等大事。
1953年,为本县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特大旱年,继上年夏秋连旱,灾情扩至29个乡……
1957年,降水量少,春墒不足,大部分地区因干旱造成迟播、误播……
1973年,特大干旱,农作物受灾108.1万亩……平均亩产仅16斤……
1980年,遇夏、秋、冬连旱,全县45万亩秋作物绝产32.3万亩;兴仁、兴隆、徐套3个公社秋粮全部绝产。
……
在一个缺水的山区,种活一棵树是多么的不易。我们都知道森林在生态系统中的重要作用,它不只是地球的肺,还调节着大地的气候,要想风调雨顺,没有树木,没有植被,能阔谈风调雨顺吗?
祈雨成了香山人历来的功课
干旱和饥荒造成的心灵创伤,人类生存的基石被破坏,小农经济的影响,农耕模式的保守性,人口的压力,土质的损失,决策的失误,环境的严重恶化,能源与交通的困迫,资金与科学技术的缺乏,以及新旧传统的种种冲突等,这些都如一道道栅栏围困着山区的发展。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是无情的。在全球范围内,人类已经开始接受大自然无情的惩罚了。
那是从荒漠的大山传来的讯息。
那是从人们心底发出的巨大悲鸣!
被老牛木犁划过了一遍又一遍的山地,被扫帚铁铲梳理了一次又一次的荒坡草地,从黑瘦粗糙的面孔上拂起的尘埃过后,接着扬起的是更大的尘埃。看不见绿色,找不到种植绿色的地方,广种薄收覆盖着梦的种子与人们的空想。香山地区的人献出了一粒粒闪光的种子,种下了一颗颗想象中茁壮的麦子,但那隐藏在地底下的根却已干枯,没有发芽,光秃秃的一片啊。他们跪在山坡上,向老天爷祈求雨水,祈求活命,他们周围的阳光和脸上的阴影互相覆盖。一粒种子埋进了山地,只是为了繁衍更多的种子。可是连埋进山地的种子也抽身而去,人心是何等的疼痛和悲凉啊。到秋风吹起的时候,人们就像远方天际飘浮的黑云,盲目地向着那一片片荒地哭泣。他们听不到山地复苏的声音,闻不到雨水的味道,他们陷于干旱的孤立和绝境中,张开巨大的嘴巴,往肚子里灌着风沙。
且听一位行吟诗人对《香山之顶的月亮》的歌唱。
它升上顶的时候,
叹息了一声,
我不敢肯定这就是照耀过古萧关的牛栏,
和腾格里沙漠的旧毡房的那枚月亮。
它仅是一团凝固的晕光和水色,
它在风里变硬了,
在风里擦亮了,
今夜,邈远的香山之魂将破碎在它的颤抖里,
今夜,香山之顶轻扬的草波将一浪高过一浪。
那隐忧的小眼珠和薄翼的睡眠将被它的喘息声所惊醒,
它会在上升中深感疼痛。
今夜的下半夜将会刮起大风,
风的鞭子会迅猛地抽打,
香山脚下那座废弃的寺院。
再一次来看看香山地区,香山这片土地又是一番怎样的情景呢?香山虽有七十二水头之称,但水,却一直困扰着这片广袤的山区。山脊上始终腾着烈焰般的太阳,像是一个滚动的句号,滚过之后丢下一堆堆死去的灰烬。
1953年,香山大旱致灾,县政府拨救灾款43万元。
1957年,香山大旱,草场枯竭,羊只乏死众多,4万亩小麦绝产。
1961年1月至6月,香山大旱,降水量只有60毫米。
1963年,山区受旱面积达28166亩,绝产12806亩。
1973年,香山地区旱情严重,夏作物减少78%,大牲畜死亡175头,羊只死亡3513只。
有记载的旱灾随着历史年轮的增加也在不断增加,深重而无法抹去地沉积在了历史的年轮中。香山,真如香山生员刘震元所述:“三年小旱,五年大旱,非诞言也!”
我们想算一笔账,但是我们无法算清这笔账。香山啊,以荒凉和悲壮出名的香山,山上比院子光,院子比炕上光,连神仙也留不住。不然,香山人无数次向老天爷求救,神仙怎么不给上传下达呢?在与世隔绝没有绿色交流的凄怆中,寂寞的香山人将自己困在贫穷和饥饿的模式里,没有了富裕,没有了俊美,没有了尊严,而大片的荒山却万古不语。香山地区的人解决不了温饱,一直在吃救济粮。这是一段历史的隐痛,人们望着这片冷酷的山地,诉说历史、大自然以及生命的痛苦。
路在何方
秋风瑟瑟,那是大地沉重的诉求。
烈日炎炎,那是人们心中被煎烤的呐喊。
香山,多灾多难的香山啊,你的出路在何方?
香山,干旱赤贫的香山啊,你的希望又在哪里?
香山人面临着生存危机!
香山人面临着生存选择!
别无选择!
香山,这座在中卫版图上最具雄性的坚硬、最桀骜不驯的土地,在它折磨了香山人几百年后,那贫瘠的土地依然继续摧毁着人们的美梦和希望。
没有道路,偏僻、闭塞,香山是中卫境内的一个孤岛。
这就是曾经的香山。
这也是以前中卫人眼里的香山。
我们看到,在香山这片山岭绵延,沟壑纵横的土地上,因其地旷人稀,在承载能力允许、老天也帮忙的情景下,山区农民凑凑合合才能求得一口饭吃。这口饭是吃在广种薄收的基础上,吃在一年四季有三季吆着牛扶着犁杖不断地犁地上。偌大的山坡地,人们心里怀了期盼,吆着牛犁过来犁过去。犁地是香山地区农民最重要的活儿。因此在长期的生产活动中,便有了“你有千担粮,我有歇茬地”的农谣。尽管是干得冒烟的黄土地,尽管是连野草都长不高的山坡,但犁过的土地经太阳暴晒,经精心打磨,天一落雨,有了墒情,种子耧进地里,眼里看着,心里盼着,期待着有所收成。春雨种夏粮,夏雨种秋粮,秋雨等来年,已是山区农民恪守不乱的耕作经验。苗出来了,稀稀落落长在地里,这时的期盼仍然是雨水。天若不下雨,一个村子甚至几个村子的人聚集在一起,以一种宗教的形式虔诚但不无悲壮地向老天求雨。他们抬着据说是可以上通天意灵妙无比的天神爷上蹿下跳,让天神爷把他们的心意传达给上苍,再让天神爷把上苍能否降雨的信息传达给他们。
也许,大部分人只能在电影《黄土地》中一睹求雨的壮举,但在香山,祈神求雨历世历久在这里上演。在科学还不发达的过去,人们无法预测风雨的时候,这种悲壮的集体意志是否也会产生一种感动苍天的气象现象呢?天降雨了,人们把功劳归功于天神爷的灵验;天不降雨,人们在忧愁中喟叹一番,期待着来年。可是,连续不断的干旱说明,天神爷这个上达天界下传民意的古老神仙,在无法为山区的骨缝和心脏求来甘露时,便早已不管上传下达的事了,到天庭享福去了。
香山人没有自己的天堂,香山人就生活在一片荒山上。香山人住在这里,最要紧的是要吃这块山地。民以食为天嘛!吃什么呢?当然是吃粮食。然而种下去的粮食却受自然条件主宰,每一次的播种都珍贵无比,每一次的收获都太少太少,有时候还颗粒无收。广种薄收,靠天吃饭,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如前面所说,香山人根本吃不饱肚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决香山人吃的问题?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关键是一方水土养育不了一方人。
关键是香山这块山地养活不了香山人。
歌曰:
卖耕牛,耕牛鸣何哀!
源头草尽不得食,牵牛踯躅屠门来。
牛不能言但呜咽,屠人磨刀向牛说:
“有田可耕汝当活,农夫死尽汝命绝。”
旁观老子有幅巾,戒人食牛人怒嗔:
“不见前村人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