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香山诉说(1)
2008年,注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年份。
8月8日,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会开幕……
8月5日,一个地级市的产业发展汇报答谢会在共和国首都最高殿堂——人民大会堂召开。热汗淋淋的中共中卫市委书记刘云,面对国内外各大媒体记者,一一回答他们的提问……一面是共和国最高殿堂——人民大会堂,一面是共和国最年轻的地级市——中卫市,因了世界最大的硒砂瓜基地建设,因了找出黄土高原干旱带上群众的生存、发展与致富之路,这两者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也把香山的苦难,与中卫市110万回汉各族人民群众的恢弘巨制——硒砂瓜,推到了奥运会的餐桌……
香山诉说着,那是过去的苦难,
香山诉说着,那是探索者的坚韧,
香山诉说着,那是实干者的抗争……
香山的人民诉求:打开一叶窗吧,让我们把这苦难、坚韧与抗争,让我们把这求索、奋斗与丰收的喜悦,再咀嚼一下,再品尝一下……
风吹过,香山的云朵也露出了笑靥;大河奔涌,连浪头也会意地笑出声来。中卫,共和国最年轻的地级市,让我们走近您,走近您……
抹不去的痛
一百年前就开始梦想,
梦想观音手中的甘露洒一滴给香山;
一百年前就开始期盼,
期盼香山的土地里能长出“金蛋蛋”。
一位哲学家说:“我们的目光具有改变世界的能力。所以,应当谨慎使用我们的目光,无论这目光是投向过去还是投向未来。”
现在,让我们把谨慎的目光投向中卫香山地区……
中卫香山地区是中国西北腹地最干旱的地带,也是西部最为贫困的地区之一。中卫市辖中宁、海原、沙坡头区两县一区。也许,一提起西部,很多人就会想到荒凉和传奇,就像一提起东方就想起了神秘。香山地区是中国西部的一角,这里黄土厚积、沟壑纵横、植被稀疏,生态极其脆弱,不适宜人类生存的事实早已昭然若揭。
西部,在我们这颗星球上,历来就非同寻常!澳洲的西部是一片红沙;美国的西部虽不荒凉,曾经却是强人出没、黄金盈野的莽莽荒原。山峰与沙漠就是西部的象征,正如一位作家所说:“我坚信,谁读懂了沙子就读懂了西部。”当漫漫黄沙滚滚而来时,看不到路、出不了门、揭不开锅,剩下的仅是一张张灰黄的面孔和一双双无奈的眼睛的情景素描,更能揭示人在自然面前的无力和无助。著名记者范长江在《中国的西北角》一书中记述:“1936年5月2日,由中卫起程前往银川,途中沙暴骤起,朔风怒吼,挟浓厚之沙土飞扬空中。砂石击人头面,对面不能见人。眼耳口鼻,尽为沙土所填积……欧亚航空公司2号机,竟被这场大风暴迫得在宁夏省垣上空坠落下来。”
这就是上苍赋予西部中卫的特定色彩,也是长期以来人们眼中的西部色彩。但是,在漫长的岁月流变中,西部的特定色彩已经悄然发生着变化,并且渐渐发生了转移。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从地理意义上的西部,开始向社会生活的西部转移。而对于地处西北一角的香山地区来说,西部不仅仅是一个地域的词语,更是无数人经历的简洁概括。由此,我们用谨慎的目光,开始探寻西部一角——中卫香山地区的发展历史。
历史说:香山地区曾是一片苦难的土地。
于是我们看到,在那片广漠的山地上,香山人被架烤在历史赋予的荒凉的火炉上,灼热烫伤了地面、烫伤了庄稼、烫伤了人们的眼睛。人们驱赶着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的从山地里不断升腾起来的火焰,驱赶着饥饿和死亡的威胁。可是,在他们绝望的挣扎中,干旱仍然不断地洗劫了村庄,掠夺了粮食,残酷地扔给他们一个死亡之海。香山人在梦中说,借我一个筛子,我要筛走火炉、筛走风沙、筛走饥渴、筛走苦难。再借我一个筛子,我要筛出泉水、筛出雨水、筛出绿色、筛出粮食、筛出好年景。可是筛子举过了头顶,拼命地筛,执著地筛,却是什么都筛不出来。日子越来越沉,皮肉越来越薄,脚步荡荡,北风呜呜,炊烟一点点沉落,风沙肆无忌惮,他们拿草根充当着口粮,剜着山地的缝隙求告:借我一粒粮食,我要填满奶奶宽阔的牙缝。奶奶朝着荒凉的山坡,越走越远,期盼大山掉下一颗干瘪的谷粒。可是奶奶越走越没了力气,奶奶绝望了,奶奶无奈地挣扎,最后踉跄着脚步掉进了山谷,不甘心地充当了地狱的一个饿鬼。这就是香山人祖先的命运,这也是香山人曾经的命运。
寻觅历史的踪迹,我们打开清·乾隆《中卫县志》,香山地域的历史风貌便可见端倪:
香山,中卫县之南总名,前明为庆藩王牧场。至国朝(清朝),始入县治。其地周环约五百里。东南接壤灵州胭脂川,西南与靖远柴薪梁高峰子芦沟联界。山巅高约十里(主峰海拔2361米),旧建香岩寺。其山地可耕牧。山民随水而居,多穴处为土窑,喜牧畜,旧称七十二水头是也。然田皆旱地,全赖雨旸时若,乃可种可收。
在另一篇《香山三蓬记》里,香山生员刘震元这样记载:
中邑大河之南,有香山,回环数百里。于有明为庆府牧马草场。迨我朝定鼎,近民始计牛只报垦。从此,穴居室处渐成村落,遂有七十二水头之名焉。其山地土性,宜麦、豆、菽、莜燕麦之类,间有种糜谷者,所收殊薄,此外无他种植。多旱少雨,鲜泉流可资灌溉。俗谚云:三年小旱,五年大旱。非诞言也。每荒旱则山民之食,惟官储是赖。然农妇牧子,望升斗而不继,则有草食而第求果腹者。其草实之可食者有三:惟绵蓬为最,水蓬次之,莎蓬又次之……闻往昔康熙中,岁大荒,绝粒食,山民之苟有孑遗者,皆恃三蓬为活。今自己卯至庚辰(乾隆二十四年至二十五年),灾旱几同于昔,良有司虽申请发粟,按月计口以赈,而山民之众,亦复资蓬实以辅其所不给……
几百年的岁月早已尘封了那段旱荒饥馑的惨景,但历史的滚滚车轮留下的深深辙痕,却是我们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那一次又一次旱灾、震灾、风灾、山洪的洗劫,一次又一次无情的饥荒,一次又一次毁灭性的灾难,都是我们无法回避的历史。正如悲剧具有无比的激发力量一样,杜鹃与乌鸦的声音足以叫醒人们去行动。所以,我们有必要回顾久远的历史,有必要从那苍苍茫茫的岁月里重新感受那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危机意识。
历史说:香山地区百姓为活命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于是我们看到:
明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海原奇荒,人相食,户口寥落。
清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香山旱饥,土人掘草根为食。
清乾隆二十三年(公元1758年),打拉池(香山西南)大旱,邻近一带皆旱,逃荒就食者扶老携幼,集于中卫至次年。
民国十七年(公元1928年),全县大旱,赤地11000多亩,出现饿殍载道的局面,持续两年。
……
在这片靠天吃饭的多灾多难的土地上,贫穷一直像魔鬼一样跟随着。更有甚者,竟发生了“人相食”的惨景。
历史上的香山是一片苦难的土地,乞讨成了香山人历久的经历
于是,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祖母,还有曾祖母讲民间流传下来的那些沉痛的往事。
历史上的海原灾难太多,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哀声遍野……但是,这场饥荒并不广为人知,海原县县志略有记载。不过,看到这段文字的似乎也仅限于极少的一部分人。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个年代离我们越来越远,已经很少有人会提到那些灾难,所以,那些灾难被我们遗忘了。人类的过滤器中总是愿意留下荣耀和辉煌,而那些毁灭性的灾难,却带着成千上万无辜的生命化为灰烬,了无痕迹,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干旱刺向蓝天,透明的烈焰摆动热浪滚滚,人影如枯草般在山地上颤抖。庄稼几乎全部枯死,随处可见骨瘦如柴的乞丐。灾民们扶老携幼,出去逃荒。他们伸出鸡爪般的手,上面青筋暴起。沿路听到的喊叫声是:“老爷,5天没有吃东西啦!”他们的体力跟不上吃饱了的人,一个个迈着沉重的步子,叫天不应,哭地无泪,无声无息地饿毙街头。
在那个号称康乾盛世的年代里,海原县的老百姓都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可想而知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香山地区的人都是如何苦度时光的。在疯狂的饥饿状态下,让人不可思议的事四处可见。据说,有一天夜里,北风吹得非常凶猛,有人起来解手,看到破败的土墙头,挂着一团黑色的影子,随着狂风摇摆。主人厉声恫吓,才知道墙头上是一个小孩。他姓孙,爹爹出去逃荒了,妈妈病在床上,他没有办法,半夜跑出来想寻点树叶充饥。他才11岁,瘦得皮包骨头,经风一吹,就吹到了墙头上。还有一个老汉将家里的2亩地卖了,钱花了一大半,还剩20元。他想,20元用尽后,仍难逃一死,死后连个掩埋的人也没有,与其到那时被狼吃狗嚼,还不如现在早死。算计之后,他情愿出20元钱,请人把他活埋了,而也竟有些人,因为饿,便贪图这几个钱,当真把这老头活埋了。还有一个赤条条的孩子,四肢瘦成了干柴,肚皮却像气球一样鼓胀,那样子真是惨不忍睹!
透过历史的烟云,文字的记载是何等苍白,但苍白的文字所透露的人间惨景却不用我们臆测。“人相食”,就是人们已经开始吃同类了,甚至吃掉自己的亲生骨肉。据说一个香山男人饿急了,割了妻子身上的一片肉生吞了,当他想割一片自己的肉给即将饿毙的妻子吃时,妻子已断气了。又据说一个老太太,因为太饿,把亲孙女杀死煮着吃了,老太太吃了孙女虽然换得一时之饱,但最后还是饿死了。还据说……如此过多的传说承载着一段又一段苦难的历史,上苍裸露的真实让我们的灵魂为之战栗,我们无法摆脱这些苦难的影子,当我们进入历史之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那里等候多年了。
烈日炎炎,土地龟裂。山坡上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是在寻找鸟粪。鸟粪难道也能吃吗?其实他们是在寻找鸟粪里还没被消化的草子。在饥荒面前,人类只剩下动物性本能。父母扔掉了自己的孩子,一块面饼就能换一个黄花大姑娘。谁也不敢拿着粮食出门,抢食的骚乱时常发生着。据说,一个中年女人追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赶上以后,那老太太便像风里的芦苇似的被按倒在地,那披头散发的女人边打,嘴里边骂着:“我拿一床被子换了一个饼子……”那老太太什么也不说,只是死命地捏着手里的一块硬饼。这时,一阵风似的从四周跑过来十几个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一齐加入了这个争斗的旋涡。但他们既不是帮助那老太太,也不是帮助那女人,十几双手都攒在老太太手里的那块硬饼上。几秒钟后,那块硬饼成了碎末,被大人小孩们连尘埃一道吞进嘴里。那女人抓扯着头发啊啊怪叫几声气绝而亡。老太太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鼻孔里流着血。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男人伏地痛哭,肩上搭着一个空口袋。原来他卖了锄头镰刀,卖了几只碗,换了一升米,正准备回去救一救病中的女儿,不料行至半道,被村里的一个女人从后面拉开系口袋的绳子,米撒了一地,于是四周的小孩一窝蜂围上来争抢。
民国十七年(公元1928年)的冬天,气候异常寒冷,吐口唾沫能摔成八瓣,刚淌下来的眼泪会冻成冰蛋蛋。真是滴水成冰,冷得透骨。干冷的天气,北风呼呼吼叫,直刮得眼睛睁不开,看不见对面的人。山地的羊肠小道,时有仰躺的尸体。沿路经常有被遗弃的孩子,那些孩子有的才1岁多,穿着破旧的红棉袄绿棉裤,头上戴着一顶狗皮帽子,刚刚学会走路,走起来还左摇右晃,哭几声,又慢慢地向前走去。大路上满是烟尘,四野荒芜。这个才在人世上活了一年多的孩子,他会失足跌落在沟里,会被那些已经变成野兽的人吃掉吗?旷天旷地的荒凉,一个小小的孩子也只能去漂泊。孩子啊,你能逃过这一劫吗?
树皮被剥落殆尽,树木早已枯死。那些快要饿死的人奄奄一息地活着。黄风,又是黄风;扬沙,还是扬沙,没有尽头,不知止于何时。干旱逼走人,逼空一个又一个村落。山在,却不出声,风出了声!守在家中的一个白发老太婆,八九天没有吃粮食了。当她饿得实在难耐时,想起儿媳逃走以后,还留有一个破枕头,里面装的是秕谷糠,她便把枕头拆开,弄了点谷糠磨了磨,吃了……有人把房上几根不多的椽子拆下来胡乱卖几个钱。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一些妇女蓬头垢面,露着干瘪的胸脯趴在地上寻找蚂蚁充饥,身上的肌肉已看不出颜色。
……
回顾历史,我们忍不住泪流满面。在我们体会文字后面那悲惨无比的场景时,那种接天连地的悲苦逼胸而至。那真是一块逼得人无法立足的土地,看着久远的过去,我们沉重的心境是何等悲怆。我们不由发问:是什么,让香山地区的人生活在了没水的地方?
我们的目光太凝重,太苦涩,太迷茫了。
历史以其残酷和冷漠伤害着我们的眼睛。文字是微不足道的,却可以彰显过去。我们可以拒绝历史的阴暗,但我们自己却无法拒绝从文字中感受沉重和忧伤。
历史上的海原县是一个以山地与黄土丘陵地貌为主的山区县。干旱是海原县的主要灾害之一,民间素有“十年九旱”“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