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诚意伯刘文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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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郁离子二

枸橼

梁王嗜果使使者求诸吴吴人予之橘三食之美他日又求焉予之柑王食之尤美则意其犹有美者未予也惎使者聘于吴而密访焉御儿之鄙人有植枸橼于庭者其实大如瓜使者见而愕之曰美哉煌煌乎柑不如矣求之弗予归言于梁王梁王曰吾固知吴人之靳也命使者以币请之朝而进之荐而后尝之未毕一瓣王舌缩而不能咽齿柔而不能咀〈鼻希〉鼻顣頞以让使者使者以诮吴人吴人曰吾国果之美者橘与楫也既皆以应王求无以尚矣而王之求斗置使者又不询而观诸其外美宜乎所得之不称所求也夫木产于土有土斯有木于是乎果实生焉果之所产不惟吴王不徧索而独求之吴吾恐枸橼之日至而终无适王口者也

公仪子为政于魏魏人淳于獝以才智自荐公仪子试而知其弗任也退之淳于獝之西河西河守使人道而入诸赵赵人以为将西河守谓公仪子曰昃必疚赵矣赵疚魏国之利也公仪子愀然不悦曰如大夫言是魏国之耻也昔者由余戎人也由余入秦秦穆公用之由余贤秦人不敢轻戎吾惧赵人之由是轻魏也

泗水之滨多美石孟尝君为薛公使使者求之以币泗滨之人问曰君用是奚为哉使者对曰吾君封于薛将崇宗庙之祀制雅乐焉微君之石无以为之磬使隶人敬请于下执事惟君图之泗滨人大喜告于其父老斋戒肃使者以车十乘致石于孟尝君孟尝君馆泗滨人而置石于外朝他日下宫之磶阙孟尝君命以其石为之泗滨人辞诸孟尝君曰下邑之石天生而地成之昔者禹平水土命后夔取而荐之郊庙以谐八音众声依之任土作贡定为方物要之明神不敢亵也君命使者来求于下邑曰以崇宗庙之祀下邑之人畏君之威不敢不供斋戒肃使者致于君君以置诸外朝未有定命不敢以请今闻诸馆人曰将以为下宫之磶臣实不敢闻弗谢而走诸侯之客闻之皆去于是秦与楚合谋伐齐孟尝君大恐命驾趣谢客亲御泗滨人迎石登诸庙以为磬诸侯之客闻之皆来秦楚之兵亦觧君子曰国君之举不可以不慎也如是哉孟尝君失信于一石天下之人疾之而况得罪于贤士哉虽然孟尝君亦能补过者也齐国复强不亦宜乎

越珡吏其大夫子余造舟舟成有贾人求掌为工子余弗用贾人去之吴因王孙率以见吴王且言越大夫之不能用人也他日王孙率与之观于江飓作江中之舟扰则收指以示王孙率曰某且覆某不覆无不如其言王孙率大奇之举于吴王以为舟正越人闻之尤子余子余曰吾非不知也吾甞与之处矣是好夸而谓越国之人无巳若者吾闻好夸者恒是巳以来多謏谓人莫若巳者必精于察人而闇自察也今吴用之偾其事者必是夫矣越人未之信未几吴伐楚王使操余皇浮五湖而出三江迫于扶胥之口没焉越人乃服子余之明且曰使斯人弗试而死则大夫受遗才之谤虽咎繇不能直之矣

越人冦不韦避兵而走剡贫无以治舍徘徊于天姥之下得大木而庥焉安一夕将斧其根以为薪其妻止之曰吾无庐而托是以庇身也自吾之止于是也骄阳赫而不吾灼寒露零而不吾凄飘风扬而不吾凓雷雨晦冥而不吾震撼谁之力耶吾当保之如赤子仰之如慈母爱之如身体犹惧其不蕃且殖也而况敢毁伤之乎吾闻之水泉缩而潜鱼惊霜锺鸣而巢鸟悲畏夫川之竭林之落也鱼鸟且然而况于人乎郁离子闻之曰哀哉是夫也而其知不如一妇人也呜呼岂独不如一妇人哉则亦鸟鱼之不若矣

东瓯之人谓火为虎其称火与虎无别也其国无陶冶而覆屋以茅故多火灾国人咸苦之海隅之贾人适晋闻晋国有冯妇善搏虎冯妇所在则其邑无虎归以语东瓯君东瓯君大喜以马十驷王二瑴文锦十纯命贾人为行人求冯妇于晋冯妇至叵瓯君命驾虚左迎之于国门外共载而入馆于国中为上客明日市有火国人奔告冯妇冯妇攘臂从国人出求虎弗得火迫于宫肆国人拥冯妇以趋火灼而死于是贾人以妄得罪而冯妇死弗寤

燕文公之路马死或告之曰卑耳氏之马良请求之辞曰野马也不足以充君驷公使强之逃苏代之徒欲以其马售公弗取巫闾大夫入言曰君求马将以驾乘舆也何必近舍其所欲售而远取其不欲售者乎公曰吾恶夫自衒者对曰昔中行伯求妇于齐高鲍氏皆许之谋诸叔向叔向曰娶妇所以承宗桃奉祭祀不可苟也惟其贤而巳今君之求马亦惟其良而巳可也昔者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逃尧弗强也而卒得舜寗戚饭牛以自售于齐桓公桓公用之而卒得管仲使尧不听许由何以得舜桓公不用寗子何以得管仲君何固焉

晋献公灭虞寘其俘于下阳使士蒍监焉其大夫多逃士蒍弗禁公闻之怒召士蒍让之士蒍对曰君以是为可以充吾国之用也夫夫彼虞公之臣也皆甞任虞公之事矣食虞公之禄而立虞公之朝闻虞公之政虞亡不能救虞公执而身随之君将焉用是为哉公曰吾惧其邻国之之也士蒍笑曰若是则臣滋惑矣公曰何哉士蒍曰往岁臣之里有厉卜之曰丛为崇于是集里之老幼召巫觋具舟车奉牲币羞桃茢男女以班举丛而寘诸衢东里之人利其器物而收之因得厉焉死者且过半故废社之土不可以涂宫室弃出之妇不可以主中馈鬼神之所遗也今虞之贤臣曰宫之奇百里奚而巳矣宫之奇先虞公之亡而以其族去百里奚与于俘则君既入之秦矣其它奚取焉而必欲置之曰无使适邻国君实欲善邻则曰爱厥苗无遗莠可也今君坐不安食不甘缮甲兵以睨四封无岁不征岂有他哉求吾欲也敌衅未生无所用谋如其弗欲犹将纳之矧自往焉如其用诸适吾愿也君何怒为公曰善

郁离子曰鸟兽之与人非烦也人能扰而驯之人亦何所不可为哉鸟兽以山薮为家而豢养于樊笼之中非其情也而卒能驯之者使之得其所嗜好而无违也今有养鸟兽而不能使之驯则不食之以其心之所欲处之以其性之所安而加矫迫焉则有死耳鸟乎其能驯之也人与人为同类其情为易通非若鸟兽之无知也而欲夺其所好遗之以其所不好绝其所欲强之以其所不欲迫之而使从其果心悦而诚服耶其亦有所顾畏而不得巳耶若曰非心悦诚服而出不得巳乃欲使之治吾国狗吾事则尧舜亦不能矣

孙子自梁之齐田忌郊迎之而师事焉饮食必亲启寝囗必亲问孙子所喜田忌亦喜之孙子所不欲田忌亦不欲也邹奭谓孙子曰子知蛩蛩駏虚之与蟨乎蛩蛩駏虚负蟨以走为其能啮甘草以食巳也非忧其将为人获而负之也今子为蟨而田子蛩蛩駏虚也子其识之孙子曰诺

或问致人之道郁离子曰道致贤食致民渊致鱼薮致兽林致鸟臭致蝇利致贾故善致物者各以其所好致之则天下无不可致者矣是故不患其有所不至而患其有所不安能致而不能安不如不致之亡伤也粤人有学致鬼者三年得其术于是坛其室之北隅以集鬼鬼至而多无以食则相帅以为妖声闻于外一夕其人死而爇其室邻里莫不笑

韩垣之齐以策于齐王王不用韩垣怒出诽言王闻而拘诸司冦将杀之田无吾见王以语之田无吾曰臣闻娵萌学扰象而工北之义渠以扰象之术干义渠君义渠君不答退而诽诸馆馆人曰非吾君之不听子也顾无所得象也娵萌赧而归医胡之魏见魏太子之神驰而气不属也谓之曰太子病矣不疾治且不可救太子怒以为讳巳也使人剌医胡医胡死魏太子亦病以死夫以策干人不合而怨者非也人有言不察恚而雠之亦非也臣闻之江海不与坎井争其清雷霆不与蛙蚓闘其声〈石坚〉〈石坚〉之夫何足杀哉工乃释韩垣楚王问于陈轸曰寡人之待士也尽心矣而四方之贤者不贶寡人何也陈子曰臣少甞游燕假馆于燕市左右皆列肆帷东家甲焉帐卧起居饮食器用无不备有而客之之者日不过一二或终日无一焉问其故则家有猛狗闻人声而出噬非有左右之先容则莫敢蹑其庭今王之门无亦有噬狗乎此士所以艰其来也

秦楚交恶楚左尹郄恶奔秦极言楚国之非秦王喜欲以为五大夫陈轸曰臣之里有出妻而再嫁者日与其后夫言前夫之非意甚相得也一旦又失爱于其后夫而嫁于郭南之寓人又言其后夫如昔者其人为其后夫言之后夫笑曰是所以语子者犹前日之语我也奈左尹自楚来而极言楚国之非君他日又得罪于王而之他国则将移其所以訾楚者訾王矣秦王由是不用郄恶

杞离谓熊蛰父曰子亦知有乌蜂秋黄蜂殚其力以为蜜鸟蜂不能为蜜而惟食蜜故将瑾户其王使视蓄而计课必尽逐其乌蜂其不去者众哜而杀之今居于朝者无小大无不胝手瘃足以任王事皆有益于楚国者也而子独遨以食先星而卧见日而未起是无益于楚国者也旦夕且计课吾忧子之为乌蜂也能蛰父曰予不观夫人之而乎日与鼻口皆日用之急独眉无所事若可去也然人皆有眉而子独无眉其可观乎以楚国之大而不能容一遨以食之士吾恐其为无眉之人以贻观者笑也楚王闻之益厚待熊蛰父

汉八年高皇帝崩吕太后临朝听政大臣患匈奴之强将与为和亲议使者太后恶宦者中行说欲去之故使往焉栾布谏曰陛下之所以使中行说者不过以匈奴骄恣必不能善待汉使或留之则非我所惜从而弃之耳臣独以为不便夫使所以达主命释仇讲好决疑觧纷卑不可以屈国体高不可以激敌恚察变应机以制事权国之荣辱巳之休戚非素所爱信而知其忠且亮者不可遣也今中行说刑臣也名不齿于国士又陛下之所素恶夫素恶于君则不重其君名不齿于国士则不重其身臣惧其泄国情而开敌衅也弗听栾布退谓辟阳侯曰子不力谏北边自此弗宁矣昔郑伯恶其大夫高克弗能去而使帅师以御狄次于河上久而不召众溃高克奔陈春秋书曰郑弃其师病郑伯也今使说也如匈奴无乃弃说以及其介币乎昔晋之败于邲也先縠实往楚师楚之败于鄢陵也苗贲皇实在晋此古人之偾车辙也上必悔之

楚王患其令尹蒍吕臣之不能欲去之访于宜申宜申曰未可王曰何故宜申曰令尹楚相也国之大事莫大乎置相弗可轻也今王欲去其相必先择夫间之者有乃可耳王蹙然曰令尹之不足以相楚国不能诸大夫及国人知之鬼神亦实知之大夫独以为未可寡人惑焉宜申曰不然臣之里有巨室梁蠹且压将易之召匠尔匠尔曰梁实蠹不可以不易然必先得材焉不则未可也其人不能堪乃召他匠束群小木以易之其年冬十有一月大雨雪梁折而屋圮今令尹虽不能而承其祖父之余国人与之素矣而楚国之新臣弱未有间者此臣之所以曰未可也

赵人患鼠乞猫于中山中山人予之猫善捕鼠及鸡月余鼠尽而其鸡亦尽其子患之告其父曰盍去诸其父曰是非若所知也吾之患在鼠不在乎无鸡夫有鼠则窃吾食毁吾衣穿吾垣墉坏伤吾器用吾将饥寒焉不病于无鸡乎无鸡者弗食鸡则巳耳去饥寒犹远若之何而去夫猫也

客有短吴起于魏武侯者曰吴起贪不可用也武侯疏吴起公子成入见曰君奚为疏吴起也武侯曰人言起贪寡人是以不乐焉公子成曰君过矣夫起之能天下之士莫先焉惟其贪也是以来事君不然君岂能臣之哉且君自以为与殷汤周武王孰贤务光伯夷天下之不贪者也汤不能臣务光武王不能臣伯夷今有不贪如二人者其肯为君臣乎今君之国东距齐南距楚北距韩赵西有虎狼之秦右独以四战之地处其中而被五国顿兵坐视不敢窥魏者何哉以魏国有吴起以为将也周诗有之曰赳赳武夫公侯于城吴起是也君若念社稷惟起所愿好而予之使起足其欲而无他求坐歼五国之师所失甚小所得甚大乃欲使之饭粝茹蔬被短褐步走以供使令起必去之起去而天下之如起者却行不入大梁君之国空矣臣窃为君忧之武侯曰善复进吴起郁离子疾病气菀痰结将殽之或曰痰荣也是养人者也人无荣则中干中干则死弗可觳也郁离子曰吁吾子过哉吾闻夫养人者津也医家者所谓荣也今而化为痰是荣贼也则非养人者也夫天之生人参地而为三为其能赞化育也一朝而化为贼其能赞天地之化育乎是故俞跗扁鹊之为医也浣胃涤肠绝去病根而阽死者生舜禹成汤周文王之为君也诛四凶戮防风剿昆吾放夏桀戡黎伐崇而天下之乱载宁其将容诸乎容之无益以戕人也故虫果生也虫成而果溃自我而离焉非我巳其能养我乎弗去是殖贼以待戕也从子之教吾其不远溃矣

螇螰

智伯围赵襄子于晋阳使人谓其守曰若能以城降吾当使若子反孙世世保之守者对曰昔者中牟之郭圮有螇螰堕于河洙拥之以旋其翅拍拍螜见而怜之游而负之及陆谓螜曰吾与子百年无相忘也螜振羽大笑曰若冬春之不知也而能百年无忌我乎今晋国惟无人而壅女以天盈盈而恃之是壅祸也壅祸恃盈以虿尾于人天实厌之晋阳朝亡女必夕死死予不寒犹及见之其何有于子及孙是夕智伯为韩魏所杀

郁离子曰人之度量相越也其犹江海之于瀸泉平瀸泉之微积而至于海无以尚之矣而海亦不自知其天也惟其不自知其大也故其纳不巳而天下之大昔加焉圣人之为德亦若是而巳矣是故汧泉纳瀸泉池纳汧泉沟纳池浍纳沟溪纳浍川纳溪泽纳川江河纳泽而归诸海故天子海也公侯卿大夫江河也川泽也庶官溪浍之类而万民皆瀸泉也瀸泉之于海其相去也不亦大县绝矣乎而其势必趋焉其志之感情之达如气至而虫鸣也如雨来而础润也君人者惟德与量俱而后天下莫不归焉德以收之量以容之德不广不能使人来量不弘不能使人安故量小而思纳大者祸也汋谷之鱦不可以陵洪涛蒿樊之鴽不可以御飘风大不女海而欲以纳江湖难哉

介葛卢医白狄辫皆朝于鲁遇于沈犹氏之衢相睨而失笑从者归而语诸馆交訾焉鲁人使执渠略与蛣蜣以示之弗喻公山弗狃欲伐季氏问于冉有冉有曰盍召仲尼公山弗狃使召仲尼或谓其人曰子之从夫子也粲衣而凿食今将恒其故而丰其新矣而召仲尼焉至必授之政将绳子以纆子其悔哉乃阴嗾使者易其礼仲尼不至将起师冉有曰盍闻诸公乎弗听遂以费人攻季氏问昭公焉师入惊公宫季桓子挟公以登台使行人辞诸费人曰先君之事先大夫有之虽然盟主实有命今斯之事君惟谨君惠优渥蔑有二命二三子不念鲁国不谋于君而怫临以兵其若君与社稷何且吾闻之鸢不吓乌祖裼不责夷踞惟二三子图之费人曳戈而走公山弗狃出奔齐君子曰公山之伐季氏也其犹介葛卢之咻狄乎虽欲召仲尼卒蒙于其人而弗果其无成也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