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建文诸臣赠官,皆予与张仪曹采 【崇祯戊辰,太仓人。】 所定,采议赠魏国公徐辉祖王爵,予以光山拟,采抚掌称快。华铨曹允诚【天启壬戌,无锡人。】 慎重王封,乃改赠太师。时金川门卒龚诩独未得谥,采以为恨。予言之管少宗伯绍宁,绍宁谓不便续请,予曰:「卓忠贞 【名敬,洪武戊辰榜眼,瑞安人。】以私谥作公谥,采舆论耳。今诩私谥安节,但须吏部赠官时,援忠贞例,题作公谥可矣。」采请于允诚,遂得谥。又靖难诸臣予谥几百余人,皆绍宁所定。或疑此案太滥,宜稍裁,予曰:「若自我辈手定,当少为贵耳,既予复夺,可施之诸忠耶!且此案郁勃已久,与其靳也宁溢。」遂止。内臣,自有明二百余年,无谥者,得之,自王忠愍承恩与李恭庄凤翔始。然承恩从先帝缢,破例非过,凤翔虽城破自刎,止依嘉靖赠云骑例可也。
予请谥开国、靖难、惨死三案,格于崇祯时礼垣徐都谏耀,成于弘光时管少宗伯绍宁,耀与绍宁皆寡学,然耀耻下问,每与言三案,坚执不行。独绍宁虚怀,初欲以谥建文诸忠一案,托予拟稿,予以各有司者力辞。及谥此案,后闻人议其稍滥,遂亲过予寓,以谥开国及惨死两案恳予拟稿,予嘉而允之。后谥惠宗诸子弟亦然,皆得报可。视耀度量,真天渊也。
开国、惨死二案人少,题覆较易,惟建文诸忠一案,多至数百,礼、吏二部艰于缮写,故久阁。予时为工垣都谏,力言修祠是某职掌,移文屡促之,且言于二部诸司官,始题允。祠犹未及修,予以升任奉差,而国旋亡矣,若稍迟之,便成诸忠一大缺典。
姜辅曰广力争阮大铖不可用,与张九龄先见何异?但疏内历暴毅宗用人行政诸失则过,人臣以身殉国,犹当因其大节,讳其宿过,况人主乎?
上之得立,实由四镇。然当日欲舍上立潞王者,乃姜辅曰广、吕少司马大器与钱宗伯谦益等也。若仿英宗 【正统、天顺。】罪援立外藩事,加以王文 【永乐辛丑,束鹿人。】 等之戮,诸臣何以自免?乃上不惟不加谴责,且加擢用,其大度亦不可及。
上宽仁,即位后从不追咎异议。一日,马辅士英言及立潞王事,上曰:「朕叔父立,亦其分耳。」
黄仪曹端伯 【崇祯戊辰,新城人。】 考选时,初拟授科,以生平喜释,中用二释语,故得部,后卒死难。
章奏,外官由通政司,京官则由皇极门实封奏闻,文书房内员收之,例无副本。九月间,新考选科道,内员忽索副本,云「恐内中有言及马相公与我内员者。」【钞本甲作「云恐内中有言及马相公与我内里底」。】 后为前辈台省执不与,已之。然亦足知内臣权臣之横矣。
宣城人刘振,著书甚富,经年矻矻,予见其所著国史,虽笔非高健,然已有成书。又振尝言:「东林所持挺击、红丸、移宫三案皆非。彼三朝要典之假借,当非其所借之人,不宜非其所借之言。」又言:「刘学士三吾,【洪武征辟,茶陵人。】 因懿文太子薨,太祖欲立燕王,以「置秦、晋二王于何地」对,故惠宗得立。今惠宗既上庙谥,三吾亦宜谥。」言颇可采。
管少宗伯绍宁谥建文诸忠,皆准殉国忠纪,周仪曹镳所纂也。内左佥都御史司中不屈,成祖命以铁帚扫其肉,死最烈,殉国忠纪内遗此一事,遂不得赠谥。
世庙时,革诸戚臣世袭,爵止其身。至是,皇太后弟邹存义封大兴伯,予世袭,非制也,人无知者。
郭侍御贞一 【崇祯庚辰,惠安人。】 考选时,以俸未及瓜,拟部旨改道,人疑马辅士英有力。后纠刘纳言应宾, 【万历癸丑,沂水人。】犯士英所昵,被谪,人始服其正。贞一谪后,以辨疏上,内臣以为谪官疏应从通政司入,宗纳言敦一 【崇祯辛未,宜宾人。】 以为故侍御,仍应从皇极门入,疏遂不得上。贞一首纠从闯诸臣,后降北,仍为御史。
往例,阁中票拟,必请裁首辅,故鲜矛盾,马辅士英为首相,终不晓此制。如诸旧臣子孙纷请赠谥,王辅铎以为杜其荫则自绝,故多驳,乃士英又票允,如北都公侯先降闯贼见杀者,俱请恤,怀宁侯孙惟藩【天顺时都督孙镗裔,大同人。】 子请恤不许,乃以同降同死之新建伯王先通又同日批恤,甚至赠成国公朱纯臣 【永乐间都督朱能后,怀远人。】 王爵,比之张辅, 【英国公,祥符人。】 殊骇听闻。一荫而允驳殊,一赠而予夺迥,其颠谬乃尔。
弘光元年正月朔,上退朝,诸寺人设宴为上庆贺,在某宫,值天晦,上意不怿,诸阉竞趋下堂除窗格,上曰:「不必除,朕此处坐不久。」诸阉失色,闻之政府,皆骇为不祥,后果验。
顾宗伯锡畴署铨,开单坐缺,批送王选司重,重概不从,以手书与,亦不答。锡畴怒,疏纠之,咸谓曲在锡畴。吏科章都谏正宸疏留重,然犹密语予曰:「吾疏中不敢许者清耳。」予问故,曰:「渠先任北都铨曹时,素有物议。」后重卒以正宸有异言,告病去。
阮司马大铖自受事以来,凡察处降补各员,贿足则用。尝语沈都谏胤培曰:「国家何患无财?即如抚按纠荐一事,非贿免即贿求,半饱私橐耳。但命纳银若干于官,欲纠者免纠,欲荐者予荐,推而广之,公帑充矣。」又云:「某人求监纪,初馈金五百,不纳,再赠千金,亦不纳,直至二千,用以充饷。」又语人云:「考选某某,以二千金相送,推之不去。往我居省垣时,两人各送一缶,皆白物耳,今则黄爵二进或二对,不纳不已。」无耻孰甚。噫!若辈无耻固应厌薄,然身实为贪作此,鄙夷奸狠,出人意表。
管少宗伯绍宁署礼部,初拟谥孔辅贞运文恪、文恭,奉旨有「既无瑕德,亦无表见」等语,不允。至是,绍宁忽改拟文忠。贞运为相,醇谨无短长,且以天年终,何云义愤?因驳加美,伊子夤缘力也。前二谥当。
往时南粮南饷以给官俸军粮,常苦压欠不给,上即位后,楚镇及四镇 【刘泽清、刘良佐、高杰、黄得功。】 频以匮告,而司兵惟务姑息,不知汰无用,核虚名。楚镇兵五万余,需银一百八万,四镇兵各三万,需饷二百四十万,本色一百万。五镇不足恃,且还为我虞。居重驭轻,有京营六万,需饷一百二十万,锁上游,控江北;复有江督、安抚、芜抚、文武操江,郑鸿逵、郑彩、黄斌卿、黄蜚、卜从善等八镇,共兵十二万,计饷二百四十万,合之七百余万,而川、楚、东、豫督抚镇不与焉。然而监纪多镇抚所题,以备使令,且皆龌龊下流,敢有核虚冒一议汰练乎?借警咆哮,甚而截劫。乃大司农综计所入,止六百万,关榷俱在焉。而七百万外有俸禄国用之增,六百万内有水旱灾伤之减,太仓既无宿储,内帑涸无可发,漕粮改折,此盈彼诎。至利臣言利,当轴以为奇谋,力主童生纳银,沿海开洋之说,喑呜叱,力诋人为迂腐,而决行之,所入几何?而珠池,一内臣屯洋,两抚臣数道臣及中军取用,不可胜计。其供馈役使,所縻尤不赀,于兵饷所济几何?
自燕京定鼎,南都宫阙坠而不新,衙宇亦日从凋落,而外解钱粮,率急大农而缓水衡。上嗣立金陵,百役并作,部库如洗,不得不开事例,副贡纳贡。已,恐后来壅仕途,中秘减银,纳者群至,绣衣大扇,招摇道途。至后府部首领、郎官,寄径也,二千金即得之。待诏清华,府判民牧,一千金即得之。光禄之署,设官数倍,有官有俸,不免阴偿。迨大工既毕,中外执例关请,尝阅司空札放从工垣挂号者,军火器械,十不及一,而内员之请讨,十居六七,衙宇之修葺,十有二三。如银作局工匠千名,人日给工食银一钱二分,每月支银三千六百两,工食如此,所打造金银又当如何?锦衣监房修造,至价银一千五百两,光禄寺厨房至八百两,独无可节可缓乎?其余监局靴帽,冬至兽炭,至银二千。种种皆援全盛旧制,泥沙之用,终为名器之滥耳。后府判为铨部执停,府部首领、待诏尽改中书,然不免为失大信而愚小民矣。
婚礼钱粮,出户工二部,合京兆,共措至二万余,内府执言不足。礼冠需猫睛、祖母碌,又重二钱珠及重一钱五分者数百粒,又一钱及五分珠千粒,监臣商人估价数十万,司空、工垣言之,俱不允。后司徒合司空、京兆公疏:「会计目前所入,止六百二十万,养军所出至七百余万,通计每年正项缺一百五十万,乞上减定冠价。」得旨,定为三万,所减不啻十之九。
京师选淑女,人疑为宫嫔,竞规避,后知备后选,方竞出,五城每城不下百人,命监臣汇选。乘舆鱼贯,金彩红紫夺目。初得之人,言一黄氏为冠,入内,以失投推算人一刺,作祟退出。再选,内竖坐名索马中书女,闻此女色艺双绝,选时故欹其颈,作断尾牺鸡,亦不入选。
彭枢曹遇(风岂) 【崇祯癸未,沂州人。】 以内传忽改授御史,巡按浙江,除授不自铨部,题差不必总宪,马辅士英所为,欲布心腹以箝潞王也。或曰遇(风岂)通内,径取上传耳。遇(风岂)既得旨,凡浙绅谒贺银币悉纳,足迹未离国门,筐箧灿然矣。
王齐抚燮、王东抚潆 【万历丁未,益都人。】 辞朝后,皆恇怯不行,观望淮上,虽疏纠旨催,充耳而已。予言于马辅士英,谓国法宜振,士英但曰:「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我愦愦。」
北使左少司马懋第等之遣也,书称大明皇帝致书北国可汗,又赐吴蓟国三桂及陷北诸臣诏谕,通和意。懋第将行,予以同籍至交与深语,问使指若何,以不屈对。予曰:「成事贵于死事。君不闻富郑公对辽使语乎?昔北使时方卧病车中,闻北诏至,即起拜,凡以图成事也,时予以今日之事,自立为贵,所以通和,为缓兵计耳。不用诏用书,以敌国待。若至彼国时,以代先皇帝复仇为辞,廷谢之。待其情意渐洽,方与议和。若骄蹇不从,则骂敌而死,未晚也。」言未竟,懋第慨然曰:「彼吾属夷,非辽与宋比,虽富郑公膝,亦不可屈。」予服其理正,遂不竟所言。至燕京,议见摄政礼,同行总兵陈洪范等皆言欲全国以全身,必屈膝乃可,独兵部司务陈用极曰:「吾辈千秋气节,皆系于此,何言屈膝!」懋第亦以书内有「不屈膝即为不辱命」语,故持初议甚坚。而洪范畏祸,且潜通摄政左右,故独得南旋。懋第等已遣,复追还,改馆太医院,题其院门曰:「生为大明忠臣,死为大明忠魂。」后有续议遣使者,上曰:「我往被拒,祗取辱焉,但图内治可矣。」然空言无益也。
左少司马懋第等北使,为犒师,为祭山陵,访东宫二王 迹。其奏:「据探官探视,先帝梓宫以三十六人、周后以十六人,舁至田贵妃坟上,民醵钱四十千,开隧道安厝。此山陵局也。」东宫二王,钞有「北示云,有一男子自称太子,至周奎家,入见公主,主为先帝手砍折臂,未死也,此人掩面哭,公主不相识。奎入奏,令侍书朱国诏等及为太子医癣内官等辨认,皆以为非,惟一管鱼【「鱼」字依抄本甲补。】 池内监三武侍卫武臣以为是。及见袁贵妃,贵妃云,太子有四虎牙,牙根甚黑,今无此,非也。发刑部审, 【此下抄本甲有「云鱼池太监进鱼入朝,侍卫官侍班遥望,皆不的」十九字。】因欲置伪太子死,恐真太子藏匿,故留之,令父兄出首。此东宫之局也。」二王杳然。后陈洪范归,言皆为闯杀,亦未确。
忻城伯赵之龙有疏荐逆案陈常少尔翼, 【万历丙辰,山阴人。】户科吴给谏适 【崇祯丁丑,长洲人。】 时移署吏科,钞参其非,之龙怒,疏争之。然张太宰捷不顾也,仍奏起用尔翼。时杨纳言维垣 【万历丙辰,文登人。】 由逆案雪,然不欲多雪,每语人曰:「若不应雪而雪,则雪者不光。」故尔翼虽题用,终不登启事。
蒋侍御拱宸,先帝时疏侵刘东平泽清,泽清遣人刺之途,以不遇免。至是复官,泽清出不逊语,故独不登启事,镇臣之能夺权臣柄如此。又先任宋少司农之普,曾荐钱宗伯谦益等,冀取容门户,复为章都谏正宸厌薄,钞参之。至是,夤缘张侍御孙振、黄侍御耳鼎疏荐求起用,亦以见恶泽清寝。后仕北为户部主政,忽堂忽属,又泽清恶得其正者。
解司寇学龙再以从逆六案上,兼谓停刑,盖为光时亨与周锺缓须臾死也。恐马辅士英不悦,或再驳,适士英援例乞罢,方注籍。学龙不过,止过王辅铎密商。疏上,批允,有「详慎平允」褒。迨士英见揭,则旨已下矣,疑学龙欺己,会讯僧大悲狱,阮少司马大铖与张太宰捷怒杨银台维垣等,言早晚当有疏,学龙遂移病。初,大铖入士英幕,多微服小舆,每学龙以和衷语进,大铖辄属垣听,乘机中之,有以也。
阮少司马大铖语人云:「皇上早朝宴罢,何云溺声色?乃门户诸奸以此诬蔑君德耳。」又张侍御孙振云:「皇上御讳为十八,所云「十八孩儿与胡战者」,非谶乎?此万年祚也。」其相率蒙饰类是。【御名由崧。】
少司马大铖意气轩骜,侵挠铨政,其门如市。马辅士英稍和,然亦以铨部为奇货,或有未经考授径补推知者,或有曾经补官,合入大选,而入急选以便掣缺者,重以刘文选应宾卖官鬻爵,恃二人为墙壁,张太宰捷画题而已。或夜榜大铖门曰:「闯贼无门,疋马横行天下;元凶有耳,一兀直犯神京。」又为对曰:「闯用牛,明用马,两般禽兽;清用铨,明用铖,一块金钱。」其为人恶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