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人龙驻咸阳虞祸,晓夜为备。传庭以人龙家米脂,其宗族多在贼中,未可轻发,在道佯上疏曰:“人龙臣旧将,愿贳其罪,俾从臣自效。”帝亦佯许之。人龙稍自安。传庭至陕,密与巡抚张尔忠谋,以五月朔召人龙计事,数其罪斩之。其部将周国卿将精卒二百人与同党魏大亨、贺国贤、高进库等将逃还泾阳取其孥,与贼为乱。尔忠遣参将孙守法先入泾阳,质其妻子。国卿穷,谋斩大亨等以降。尔忠密闻之大亨,遂斩国卿,函送其首。他部将高杰、高汝利、贺勇、董学礼等十四人俱仍故官,一军乃定。
高杰,米脂人。与李自成同邑,同起为盗。崇祯七年闰八月,总督陈奇瑜遣参将贺人龙救陇州,被围大困。自成令杰遗书约人龙反,不报。使者归,先见杰,后见自成。比围城两月不拔,自成心疑杰,遣别部将往代,杰归守营。自成妻邢氏武多智,掌军资,每日支粮仗。杰过氏营,分合符验。氏伟杰貌,与之通,恐自成觉,谋归降。次年八月遂窃邢氏来归。洪承畴以付人龙,使其游击孙守法挟以破贼,取立效为信,自是杰常隶人龙麾下。十三年,张献忠败于玛瑙山,窜兴、归界上,杰随人龙及副将李国奇大败之盐井。
十五年,人龙以罪诛,命杰为实授游击。十月,陕西总督孙传庭至南阳,自成与罗汝才西行逆之。传庭以杰与鲁某为先锋,遇于冢头,大战败贼,追奔六十里。汝才见自成败来救,绕出官军后。后军左勷望见贼,怖而先奔,众军皆奔,遂大溃,杰所亡失独少。
十六年进副总兵,与总兵白广恩为军锋,两人皆降将也。广恩鸷鳌,素不奉约束,而杰尤凶暴。朝廷以杰为自成所切齿,故命隶传庭办贼。九月从传庭克宝丰,复郏县。时官军乘胜深入,乏食。降将李际遇通贼,自成帅精骑大至。传庭问计于诸将,杰请战,广恩不可。传庭以广恩为怯,广恩不怿,引所部遁去。官军接战,陷伏中。杰登岭上望之曰:“不可支矣。”亦麾众退。军遂大奔,死者数万。广恩走汝州不救,杰乃随传庭走河北。已而自山西渡河,转入潼关,广恩已先至。十一月,自成攻关,广恩力战。而杰怨广恩以宝丰之败不救己,亦拥众不肯救。广恩战败,关遂破,传庭被杀。自成破西安,据之。杰北走延安,贼将李过追杰。杰东走宜川,河冰适合,遂渡,入蒲津以守。贼至,冰解不得渡,乃免。广恩既败,走固原,为贼将追及,遂以城降。十七年进杰总兵。帝令总督李化熙率杰兵驰救山西,而蒲州、平阳已陷久,杰退至泽州,沿途大掠,贼遂薄太原。
京师陷,杰南走,福王封杰兴平伯,列于四镇,领扬州,驻城外。杰固欲入城,扬州民畏杰不纳。杰攻城急,日掠厢村妇女,民益恶之。知府马鸣騄、推官汤来贺坚守月余。杰知不可攻,意稍怠。阁部史可法议以瓜州予杰,乃止。九月命杰移驻徐州,以左中允卫胤文兼兵科给事中监其军西讨。徐州土贼程继孔被擒至京师,乘李自成乱逃归,十二月,杰擒斩之。加太子少傅,荫一子,世袭锦衣佥事。
初,杰伏兵要击黄得功于土桥,得功几不免,两镇遂相仇怨,事见《得功传》。杰争扬州时,可法颇为所窘。至是,杰感可法忠,与谋恢复。议调得功与刘泽清二镇赴邳、宿防河,杰自提兵直趋归、开,且瞰宛、洛、荆、襄,以为根本。
遂具疏上之,语激切。且云:“得功与臣犹介介前事。臣知报君雪耻而已,安能与同列较短长哉!”然得功终不欲为杰后劲,而泽清尤狡横难任。可法不得已,调刘良佐赴徐与杰为声援。
顺治二年正月,杰抵归德。总兵许定国方驻睢州,有言其送子渡河者。杰招定国来会,不应。复邀巡抚越其杰、巡按陈潜夫同往睢州,定国始郊逆。其杰讽杰勿入城,杰心轻定国,不听,遂入城。十一日,定国置酒享杰。杰饮酣,为定国刻行期,且微及送子事。定国益疑,无离睢意。杰固促之行,定国怒,夜伏兵传炮大呼。其杰等急遁走,杰醉卧帐中未起,众拥至定国所杀之。先是,杰以定国将去睢,尽发兵戍开封,所留亲卒数十人而已。定国伪恭顺,多选妓侍杰,而以二妓偶一卒寝。卒尽醉,及闻炮欲起,为二妓所掣不得脱,皆死。明日,杰部下至,攻城,老弱无孑遗。定国走降大清军。
杰为人淫毒,扬民闻其死,皆相贺。然是行也,进取意甚锐,故时有惜之者。
始朝廷许诸镇与闻国是,故杰屡条奏救降贼者,及请释武愫于狱,不允。复疏荐吴甡、郑三俊、金光辰、姜埰、熊开元、金声、沈正宗等。大抵其时武臣风尚多类此。杰死,赠太子太保,以其子元爵袭兴平伯。
刘泽清,曹县人。以将材授辽东宁、前卫守备,迁山东都司佥书,加参将。
崇祯三年,大清兵攻铁厂,欲据以绝丰润粮道。援守三屯总兵杨肇基遣泽清来援,未至铁厂一十五里,遇大兵,力战,自辰至午不决。得济师,转战至遵化,夹击,遂得入城。叙功,加二级至副总兵。五年以侵克军粮被劾,诏立功冲要地。六年迁总兵。其冬加左都督,恢复登州有功。八年诏统山东兵防漕。九年,京师戒严,统兵入卫,令驻新城为南北控扼,复命留守通州。加左都督、太子太师。
十三年五月,山东大饥,民相聚为寇,曹、濮尤甚。帝命泽清会总兵杨御蕃兵剿捕之。八月降右都督,镇守山东防海。泽清以生长山东,久镇东省非宜,请辞任。帝令整旅渡河,合诸镇星驰援剿。
十六年二月,贼围开封久,泽清赴援。以朱家寨去汴八里,提五千人南渡,倚河为寨,疏水环之,欲以次结八寨达大堤,筑甬道,馈饟城中。壁垒未成,贼来争。相持三日,互有杀伤。泽清即命拔营去,惶扰奔迸,士争舟,多溺死者。
泽清为人性恇怯,怀私观望。尝妄报大捷邀赏赐,又诡称堕马被伤,诏赉药资四十两。命赴保定剿贼,不从,日大掠临清。率兵南下,所至焚劫一空。寇氛日急,给事中韩如愈、马嘉植皆谋奉使南归。如愈常劾泽清,过东昌,泽清遣人杀之于道,无敢上闻者。
京师陷,泽清走南都,福王以为诸镇之一,封东平伯,驻庐州。时武臣各占分地,赋入不以上供,恣其所用,置封疆兵事一切不问。与廷臣互分党援,干预朝政,排挤异已,奏牍纷如,纪纲尽裂,而泽清所言尤狂悖。王初立,即援靖康故事,请以今岁五月改元,又请宥故辅周延儒助饷脏银。都御史刘宗周劾诸将跋扈状,泽清遂两疏劾宗周,且曰:“上若诛宗周,臣即卸职。”朝廷不得已,温诏解之。又请禁巡按不得拿访追脏,请法司严缉故总督侯恂及其子方域,朝廷皆曲意从之。
顺治二年四月,扬州告急,命泽清等往援,而泽清已潜谋输款矣。大清恶其反覆,磔诛之。
泽清颇涉文艺,好吟咏。尝召客饮酒唱和。幕中蓄两猿,以名呼之即至。一日,宴其故人子,酌酒金瓯中,瓯可容三升许,呼猿捧酒跪送客。猿狰狞甚,客战掉,逡巡不敢取。泽清笑曰:“君怖耶?”命取囚扑死阶下,剜其脑及心肝,置瓯中,和酒,付猿捧之前。饮酹,颜色自若。其凶忍多此类。
祖宽,辽东人。少有勇力。给侍祖大寿家,从军有功,累官宁远参将。部卒多塞外降人,所向克捷。
崇祯五年七月,叛将李九成等围莱州急,诏发关外兵讨之。宽与靳国臣、祖大弼、张韬率兵抵昌邑。巡抚朱大黄典获贼书,约宽等为内应,以示宽等。皆誓灭贼以自明,乃用宽、国臣为前锋。宽至沙河与贼遇,众寡不敌,稍却。会国臣至,拔刀大呼直前,宽、大弼、韬咸殊死战,大败贼兵,逐北抵城下,立解莱州围。是月晦,进兵黄县。贼倾巢出战,宽等复大败之,遂与刘泽清等筑长围以困登州。明年二月,贼始平。语详《大典传》。宽以解围功,进都督佥事。再叙功,世荫外卫副千户,进副总兵。
八年秋,命为援剿总兵官,督关外兵三千讨流贼。十月至河南,巡抚陈必谦、监纪推官汤开远令与左良玉抵灵宝,至则挫张献忠于焦村。无何,高迎祥、李自成至,与献忠合攻阌乡。宽赴救,贼解而趋灵宝,断良玉、宽军不相应,遂东陷陕州,攻洛阳。良玉、宽至,迎祥、自成、献忠皆走。良玉追迎祥,而宽分击献忠,夜督副将祖克勇等趋葛家庄,黎明遇贼,大破之。贼奔嵩县九皋山,宽伏二军于山沟诱之。贼趋下,伏发,斩馘九百有奇。寻与副将刘肇基、罗岱遇贼汝州圪料镇,复大败贼,伏尸二十余里,斩馘千六百有奇。献忠愤,合迎祥、自成兵,与宽战龙门、白沙,截官军为二。宽自断后,士卒殊死斗,自晨至夜分,复大捷,斩馘一千有奇。迎祥、自成乃走窥光州,宽督副将李辅明蹑其后。贼走攻确山,宽等驰救,大破之,斩馘五百八十有奇。自成等遂东走庐州,攻围七昼夜。明年正月,宽等至,贼奔全椒,遂围滁州。南京太仆卿李觉斯、知州刘大巩力御之。
而宽等军至,奋击大呼,诸军无不一当百,自晨至晡,贼大败。从城东五里追至关山之朱龙桥,横尸枕藉,水为不流。二月,又从总理卢象升破贼七顶山,歼自成精卒殆尽。象升移军南阳,命宽备邓州。会贼渡汉江,入郧、襄,余众三万匿内乡、淅川山中。象升命宽与祖大乐等入山搜讨。
边军强憨,性异他卒,不可以法绳。往时官军多关中人,与贼乡里,临阵相劳苦,抛生口,弃辎重,即纵之去,谓之“打活仗”。边军不通言语,逢贼即杀,故多胜。然所过焚庐舍,淫妇女,恃功不戢;又利野战,惮搜山;且见贼远窜,非旬朔可定,自以为客将,无持久心。宽卒方过河,噪而逸。象升激劝再三,始听命。至党子口,仍按甲不行。而总兵李重镇素恇怯,冀卸责,众益思归。象升乃力陈入山搜剿之难,请令宽、重镇赴关中讨贼。会总督洪承畴亦请之,宽等遂移军陕西,隶承畴麾下。八月,京师被兵,召入卫。钅录滁州功,进右都督,赉银币。事定,命赴宁远协守。
十一年冬,诏宽率师援畿辅。及山东告急,宽逗遛。明年正月,济南失守,褫职被逮,坐失陷藩封,竟弃市。
宽敢战有功,称骁将。性刚使气,不为文吏所喜,卒致大辟,莫为论救。
赞曰:左良玉以骁勇之材,频歼剧寇,遂拥强兵,骄亢自恣,缓则养寇以贻忧,急则弃甲以致溃。当时以不用命罪诸将者屡矣,而良玉偃蹇偾事,未正刑章,姑息酿患,是以卒至称兵犯阙而不顾也。高杰、祖宽皆刚悍难驯,恃功不戢,而杰尤为凶骜。然杰被戕于锐意进取之时,宽受诛于力战赴援之后,死非其罪,不能无遗憾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