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草语（2）

兰

兰为香祖，兰无偶，乃第一香，以桠兰为上，桠者茎多歧出，其叶长至三尺，蕾尖花大且繁，多有一茎及桠开至五十余花者。色黄有紫点，香味甚厚，称隔山香。次则公孙Τ，每一大茎，辅以二小茎，若公领孙，其花从上开下。次曰出架白，花高出叶上，甚洁白，从下开上。次则青兰，叶长二尺，小而直，其花青碧，以白干者为上。青干、紫干次之。次黄兰，叶长而稍大，花淡黄有小红纹。次草兰，以短叶白干者为上，其花肥，喜食霜雪，不资灌秽，有双花单花之别。外有风兰，花如水仙，黄色，从叶心抽出，作双朵，系置檐间，无水土自然繁茂。又有花如秋海棠，蕊则兰，花紫蕊黄，甚幽媚，名鹿角兰，叶细如鹿角海藻。有石兰，生于石上，与相类，叶长四五寸，小而柔韧，花色淡白。有小玉兰，花亦作淡白色，甚清香。有倒兰，花倒垂，紫色。有报喜兰，如蜡梅而色红紫，香味亦同，每茎作七八枝，县树间勿侵地气，遇有吉事则开。寤生者，以花根悬户上即生，亦曰催生兰。是皆以空为根，以露为命，乃风兰之族。有贺正兰，每当立春及元日开。有夜兰，寻之不见，夜乃闻香，罗浮多有之。凡兰生深林中，微风过之，其香蔼然达于外，故曰幽兰。林愈深则茎愈紫，香更有余，而夜兰开于夜，尤为幽绝，斯又兰之隐者也。有翡翠兰，六瓣三蕊，色如翡翠。有鹤顶兰、凤兰、龙兰，皆以花形似名，然不香。鹤顶兰花大，面青绿，背白，蕊红紫，卷成筒形，微似鹤顶，一茎直上，作二十余花，叶甚大。有朱兰，花小色丽，开只一朵，朵六出，叶如百合。有球兰，开至五十余朵，团圆如球。有竹叶兰，叶似竹似萱，花则兰也，深紫，丛生，有微香。有文殊兰，叶长四五尺，大二三寸而厚，花如玉簪如百合而长大，色白甚香，夏间始开，是皆兰之属。或谓兰与蕙难辨，凡生下湿，方茎赤花者为蕙，所谓薰也；凡多花者皆蕙，非真兰。真兰者，叶短而柔，一茎一花，色如玉瓣，中无黑脉紫纹，蕾未出土，香已喷人，幽谷中亦不可多得，是为真兰。然大抵春芳者为春兰，色深，秋芳者为秋兰，色浅。而桠兰四时有花，春秋尤盛，故为兰之伯长。旧说，谓楚人贼蕙而贵兰，故其室西养蕙而东养兰。南粤亦然。予有《种兰经》云：植以兰盎，培以兰泥。沃用毛之水，或兼白蚬之肥。半阴半阳，风日迟迟，温汤最善，人气尤宜。美人膏沐，灌之繁滋。于是芽抽不已，葩吐无时。发箭九节，开桠十枝。三岁一分，根忌盘结，瘠则少花，腴则多叶。凡兰生虱斑，谓之鹧鸪斑，以佳茗和茶子油洒叶，斑则自除。兰性畏寒，而荆棘气可以温之。燥则叶黄，湿则兹，置之橘柚树下少兹，龙眼树下多兹。

《离骚》香草，皆服御恒珍，而尤以兰为贵，言兰必兼言蕙。兰花少而香多，蕙花多而香少。兰，兄也，蕙，其弟也。兰又女类，故男子树之不芳。草木之性，惟兰宜女子树之。一名水香，以其多生水旁，故溱、洧士女，秉之以祓禊也。然此兰古谓都梁香，《本草》以为大泽兰，其花叶皆香，而燥湿不变，故可刈而为佩，凡香草皆然。今之所谓兰者，花虽香，叶乃无气，又其花质弱易萎，皆非可刈而佩者，斯乃蕙也，非兰也。沅沣所生，在春而黄，在秋而紫，秋紫之芬馥，胜于春黄。岭南之兰不然，其非三闾之所采也明甚。予诗：“猗彼幽兰花，春黄而秋紫。颜色能随时，所以媚君子。”又云：“花叶皆有香，乃可持为佩。幽幽君子心，非兰无所爱。”

种兰之泥，宜色黑，以日暴之。泥既干，则隔以尿，以火燔烧之，亦勿过熟，使生气多留。盖暴以取日之阳，烧以取火之暖，亦使泥一一成块而爽水也。泥不可满，水不可多，燥湿得宜，兰斯茂发。故疏之使其不逼，密之使其相亲，深之使其根固，浅之使其易芽。芽生于松不于实，花生于暖不于寒，故冬勿覆盖，春勿灌溉，夏勿晒而秋勿肥，依时以为珍护。而后兰乃畅盛也。兰者，花之君子，能知恩义，有喜则报，有哀则知，所手植之人死，必以衰麻一片挂之，否则立槁。

赛兰

赛兰，长二三尺，茎叶离披甚弱，盛以美盎，以竹圈数重护之。性喜阴润，亦勿过湿，及以烟火相近。花如珍珠，如金粟，一枝辄作数串，分布若鸡爪，一名鸡爪兰，亦曰碎兰。四时有花，色黄绿而香经久不散。白沙诗：“南有赛兰香，名花人未识。光风散微馨，甘露洗新碧。一月薰蒸来，氤氲在肝膈。乃知方寸根，中禀天地塞。”一名暹兰，以来自暹罗斛，故名。

菊

岭南菊，冬乃盛发，子瞻在海南，以十一月之望，与客泛菊作重九。有云：岭南地暖，百卉造作无时，而菊独后开。考其理，菊性介烈，不与百卉并盛衰，须霜降乃发。而岭南尝以冬至微霜故也。大均谓：记称菊，穷也。华事至此而穷尽，故谓之菊。岭南华事，以菊始而不以菊终，华于正月，又华于十一二月。菊故名节华，又曰女节，至岭南则非节矣。盖岭南地最晚寒，故菊晚开，黄菊应寒者也。予诗：“未敢违霜露，宜寒故晚开。”又曰：“不是花难发，炎洲故晚寒。”

薏苡

薏苡，一曰{艹赣}米，亦曰薏珠子。交趾人呼为竿珠食以代米，或杂米中熟之。谚曰：“食米得薏，薏一米二，从郎二米，侬只一薏。”又曰“郎是竿珠儿，侬是薏珠子。自怜同一珠，甘苦长相似。

仙茅

仙茅，产大庾岭，自岭之巅折而东，稍下为嫦娥嶂，相传葛稚川弃其余丹，生仙茅。叶似兰蕙，花六出，其根独茎而直，傍有短细根相附。八月采之，濯以嶂下流泉，色白如玉。以酒蒸晒，常服补益真气，土人多以饷客。罗浮仙茅，高仅一二寸，八月生黄花，根如指大，长寸许。外有白茅生山谷中，状如排草，以作浴汤，合诸香甚良。又有香茅，名辣草，皆瑶草之族

素馨

珠江南岸，有村曰庄头，周里许，悉种素馨，亦曰花田。妇女率以昧爽往摘，以天未明，见花而不见叶。其稍白者，则是其日当开者也。既摘，覆以湿布，毋使见日，其己开者则置之，花客涉江买以归，列于九门。一时穿灯者、作串与璎珞者数百人，城内外买者万家，富者以斗斛，贫者以升，其量花若量珠然。花宜夜，乘夜乃开，上人头髻乃开，见月而益光艳，得人气而益馥，竟夕氤氲，至晓萎，犹有余味，怀之辟暑，吸之清肺气。予诗：“盛开宜酷暑，半吐在斜阳。绕髻人人艳，穿灯处处光。”花又宜作灯，雕玉镂冰，玲珑四照，游冶者以导车马。故杨用修云：粤中素馨灯，天下之至艳者。儿女以花蒸油取液，为面脂头泽，谓能长发润肌。或取蓓蕾，杂佳茗贮之，或带露置于瓶中，经一宿，以其水点茗，或作格悬系瓮口，离酒一指许，以纸封之。旬日而酒香彻，其为龙涎香饼香串者，治以素馨，则韵味愈远。隆冬花少曰雪花，摘经数日乃开，夏月花多，琼英狼藉，入夜满城如雪，触处皆香，信粤中之清丽物也。庄头人以种素馨为业，其神为南汉美人，故采摘必以妇女，而彼中妇女多不簪戴。有咏者云：“花田女儿不爱花，萦丝结缕饷他家。贫者穿花富者戴，明珠十斛似泥沙。”可谓善言土俗也。语云：“珠浦之人以珠为饭，花田之人以花作衣。”是也。素馨本名那悉，亦名那悉茗。《志》称：“陆大夫得种西域，因说尉佗移至广南。”《南中行纪》云：“南越百花无香，惟素馨香特酷烈。”则素馨之名，在贾时已著。广南多花木，贾未尝言，惟言罗浮山桃、杨梅，及茉莉、素馨耳。素馨因陆大夫而有，今花田当祀陆大夫，以素馨为荐。犹梅岭之上，以梅花荐梅将军钅也。花田者，陆大夫之汤沐也。

东莞称素馨为河南花，以其生在珠江南岸之河南村也。儿女子以彩丝贯之，素馨与茉莉相间，以绕云髻，是曰花梳。以珠围髻，则曰珠掠。予诗：“珠掠盘明月，花梳间海棠。”

广中七七之夕，多为素馨花艇，游泛海珠及西濠、香浦。秋冬作火清醮，则千门万户皆挂素馨灯，结为鸾龙诸形。或作流苏，宝带葳蕤，间以朱槿以供神。或当宴会酒酣耳热之际，侍人出素馨球以献客。客闻寒香，而沉醉以醒，若冰雪之沃乎肝肠也。以挂复斗帐中，虽盛夏能除炎热，枕簟为之生凉。谚曰：“槟榔辟寒，素馨辟暑。”故粤人以二物为贵。献客者先以槟榔，次以素馨，素馨贵而茉莉贱，茉莉宜于女子，素馨宜于丈夫。

广州有花渡头，在五羊门南岸。广州花贩，每日分载素馨至城，从此上舟，故名花渡头。花谓素馨也。花田亦止以素馨名也。盛平时，花多而价贱，十钱可得素馨升许，家有十余口簪戴皆足。今也人尽髡而彡，花无所著，亦渐以稀少矣。诸花户皆贫，芜其花田而弗种，即种亦不蕃滋，盖时为之也。南人喜以花为饰，无分男女，有云髻之美者，必有素馨之围。在汉时已有此俗，故陆贾有“采缕穿花”之语。

蒌

蒌以东安富霖所产为上，其根香，其叶尖而柔，味甘多汁，名曰获扶留。他产者色青味辣，名南抚留，殊不及。然番禺大塘、康乐、鹭冈、凤冈头诸村，及新兴、阳春，所产亦美，冬间以刍草覆之，稍沾霜雪立萎矣。凡食槟榔，必以蒌叶为佐，或霜雪盛，少蒌叶，亦必屑其根须。或以山蒌藤代之，而以蚌灰为使，否则槟榔味涩不滑甘，难发津液，即发亦不红。凡食槟榔，以汁红为尚，然汁不可吐，吐则无余甘。先忍蒌叶之辣，乃得槟榔之甘，槟榔之甘，生于蒌叶之辣。谚曰：“槟榔浮留，可以忘忧。”言相须之切也。浮留者，扶留也，其藤缘墙而生，槟榔树若笋竹竿，至颠吐オ。二物为根不同，所生亦异，而能相成至味若此。俗聘妇，必以二物及山辣、椰子、天竺、桂皮、子为庭实。子，蒌之实也，状如桑椹，熟时色正青，以作酱，能和五味，见珍于尉佗、唐蒙。潮阳所产尤美，辛而微甜，以火炙干其叶，或蜜藏之，可行远。粤又有榄酱。

楼与槟榔，有夫妇相须之象，故粤人以为聘果。寻常相赠，亦以代芍药。予诗：“欢作槟门花，侬作扶留叶。欲得两成甘，花叶长相接。”又云：“赠子槟榔花，杂以相思叶。二物合成甘，有如郎与妾。”相思树其叶可食，而蒌亦名相思叶云。

即蒌也，湛若谓：酱亻中家家用之，以荜茇为主，杂以香草，味虽佳，不足为异。荜茇者，哈蒌也。赵佗云：酱道西北而至。吴都赋云：酱流味于番禺之乡。以酱出自，故云流味也。大均云：吾粤产，而不知为酱。然今为滋味者，多以叶调之，亦酱之义。予诗：“越辣调扶ニ，吴酸瀹露葵。”又云：“蒿蒌瀹为齑，吴酸古所尚。”

西洋莲

西洋莲，蔓细如丝，朱色，缭绕篱间。花初开，如黄白莲十余出，久之，十余出者皆落，其蕊复变而为菊。瓣为莲而蕊为菊。以莲始而以菊终，故又名西洋菊。有时更从残萼吐花，累三四重，经月不谢。其花始则一大者变为一小者，继则一旧者变为一新者。一而二，二而三，三而四五，花花不穷，盖花之善变而不失其本者也。其种来自西洋，广人多杂以玉绣球、蔷薇、凌霄等花，环植庭除，开时诸色相间，谓之王然锦屏。

种海棠

秋海棠，无香。有客尝从禺峡归猿洞采得秋海棠，甚香，谓岭南诸花，其香者多生深谷，人所罕见，不独秋海棠为然。予谓南州炎德，阳多而气常泄，阳多故花厚于色，气泄故花薄于香。{宀逐}谷幽岩之间，阴积寒凝，日光稀照，故花而不泄而多香。故夫花薄于香者，阳气纯在色也。薄于色者，阳气纯在香也。端州羚羊峡有春海棠，花与秋海棠相似，亦香。而叶大有毛，叶面红绿色，有细白点如粟甚多，背红紫如古番锦，茎淡紫而长。西宁有野海棠，开在春夏之交，花稍大不香。又有金丝海棠，五出而大瓣，与须蕊皆黄，一名金丝桃。其花如桃而大，故名海棠，亦不香。是皆野花。大抵粤花之美者多在野花。

凤尾花

凤尾花，叶与穗皆若凤尾，叶长五六尺，木有花纹，节节相通可玩，植之辟火，以花置书帙中辟蠹。有咏者云：“凤尾花香辟蠹鱼。”一名凤尾蕉，亦曰火蕉，烧铁钉之则茂，然其花必数十年，实亦如之。

凤仙花

凤仙，叶似桃叶而有锯齿，桠间作花，头翅尾足皆具，翘然如凤之形，一名金凤花，有红、白、紫、碧数色，妇女以花及茎叶包染指甲，亦称指甲草。有歌云：“指甲花连指甲草，大家染得春纤好。”

露头花

露头花，多产番禺蓼涌，其叶如剑脊，边皆在芒刺。花抽叶中，与叶仿佛相似，色白而柔，花中有蕊，如珍珠粟形，常含清露涓滴，故名露花。以火燔其根，使成大头出土上，花乃茂盛，故又名露头花。夏月大开，以花置油上晒之，香落油中，芬馨隔岁不灭，以膏发，照读书，芳盈一室，广人甚珍之。予《荔支诗》有云：“朱楼初日上窗纱，镜里妆成阴丽华。不用胭脂边地草，但调南国露头花。”其笺云：“蓼涌上，花曰露头。花中有粉，傅面光流，采花曝日，香落兰油。持为膏沐，发美而柔。荔子一种，芳气同俦。亦名露花，珍果之尤。

水仙

水仙头，秋尽从吴门而至，以沙水种之，辄作六出花。隔岁则不再花，必岁岁买之，牡丹亦然。予诗：“冬尽人人争买花，水仙头共牡丹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