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木语（6）

西宁在万山中，树木丛翳，数百里不见峰岫，广人皆薪蒸其中，以小车输载，自山巅盘回而下，编{牌}乘涨，出于罗旁水口，是曰罗旁柴。其古木数百年不见斤斧，买田者必连柴山，山近水者价倍之。西宁稻田所以美，以其多水，多水由于多林木也。凡水生于木，有木之所，其水为木所引，则溪涧长流。故《易》曰：“木上有水井。”从化流溪之地，万山绵亘，林木蓊郁，居民以为润水山场，二百年来，斧柯不入。万历季，有奸民烧炭市利，尽赭其山，木既尽，无以缩水，于是泉源渐涸，田里多荒。故知川竭由于山童，林木畅茂，斯可以言水利。

移榕

东莞城西上清观，有榕五株。故老言：昔有道士，其妻戏以雷印击案，忽有雷神五，来止庭前不去，妻大惊怖。道士归，乃言观前无树，吾召雷，欲移数大树庇荫山门耳。须臾风雨大作，有巨榕五株列植观前，状甚怪，至今犹存。

冬叶

有冬叶者，状如芭蕉叶，湿时以裹角黍，干以包苴物，封缸口。盖南方地性热，物易腐败，惟冬叶藏之可持久，即入土千年不坏。柱础上以冬叶垫之，能隔湿润，亦能理象牙使光泽。计粤中叶之为用，冬为多，蒲葵次之。有油葵者，似叶而性柔，以作蓑衣，耐久不减蒲葵。谚曰：“油葵蓑，蒲葵笠。朝出风干，莫归雨湿。”又曰：“只卖叶，休卖花。花贫叶富，二葵成家。”广州竹枝词云：“五月街头人卖叶，卷成片片似芭蕉。”谓冬叶也。“参差叶尾作蓑篷，”谓蒲葵也。篷形方，大三尺许，以施于背庶雨，名曰葵篷。葵曰蒲葵者，以叶如蒲而倒垂，盖蒲之木也。

山大丹

山大丹，花大如盘，蕊时凡数十百朵，每朵四瓣合成球，与白绣球花相类。首夏时开，初黄色，渐红如丹砂，将落复黄，黄红相间，光艳炫目，开最盛最久。八月又开，俗名马缨丹。有以大红绣球名之者，又以其瓣落而蒂枝矗起，槎牙成簇，与珊瑚柯条相似，又名珊瑚球。言大红绣球者，以开时也。言珊瑚球者，以落时也。唐诗“越人自贡珊瑚树”，意即此。然亦不让海底女珊瑚矣。惜汉宫积草池旁，未尝植此耳。是花多野生，移至家园培养，乃益茂盛，故曰山丹。予诗：“山丹无大小，寸寸是珊瑚。”考宋徽宗赐此花名珊瑚林，黄圣年以为即桐。有句云：“花似彩丝堪续命，树惊榴火合中天。”其花开以端阳，开又最久，故云。

步惊

步惊，木本，以嫩叶和米数粒微炒，煎汤饮之，可愈呕泻寒疾。花有幽复，步行遇之，往往惊为蕙兰，故曰步惊。永安人每以嫩叶干之，持入京师作人事。

槌子

槌子，一名员子，多生则岁歉，永安人每以为验。

红豆

红豆，本名相思子，其叶如槐，荚如豆子。夏熟，珊瑚色，大若芡肉微扁。其可以饲鹦鹉者，乃蔬属藤蔓子。细如べ豆，而朱裳黑喙，其结实甚繁，乃篱落间物，无足贵也。其本木者，树大数围，结子肥硕可玩。万红友有词云：“拂砌青阴，垂檐绛荚。暖风薰坼，串煎珊珠。点苔石。鹦哥啄雨，衔不去诘多香粒。珍惜。谁唤小梅，僭红儿名色。”又有赋云：“其荫也如槐之敷，其结也如豆之腴。其荚维绛，其实则朱。其色炜炜然如屑南海之珊瑚，其质磊磊然如采合浦之明珠。若是物者，即为之奁碡瑁，半车渠，联以冰蚕之缕，而缀诸翠凤之襦，不亦宜乎。”又曰：“爰有扶桑小墅，刺桐别院，黎女青鬟，蛮姑素面。挹深翠于林间，检轻红于槭畔。莞榴粒之羞圆，既杰头手滠纭；旎鹌攵獠髰，匀而颜乱。讶丹砂其九还，似琥珠之一串。戏藏阄而赌胜，裹鲛绡以持荐。偶玫钏之误触，随杏裙而不见。岂徒蓄艳于香闺，实足袭珍乎玉案。”又红豆花，形似莲而小，色白，中有红心一缕。汪碧巢诗：“冰洁花丛艳小莲，红心一缕更嫣然。”王摩诘诗：“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按相思子，朱墨相衔，豆大莹色，山村儿女，或以饰首，婉如珠翠，收之二三年不坏。相传有女子望其夫于树下，泪落染树结为子，遂以名树云。

果日

雒阳独以牡丹为花，花一月十五日，牡丹盛开，曰花朝。古诗：“牡丹开日是花朝。”广州以荔枝、龙眼为果，岁夏至日，贾人以板箱载荔枝、龙眼而北，曰果箱。予诗云：“舟车北去果箱多。”荔枝大熟，曰果日。予诗云：“南中欢果日，竞献荔枝盘。”荔枝汉已有之，相如云“囗囗荔枝。”枝亦作支，张衡云“荔黄支甘”。荔字或作离，音力致反。

粤东荔支早熟

粤东荔支，社日，犀角子先熟。郭梦菊诗云：“未摘龙牙开笑口，先尝犀角沁诗脾。”龙牙亦荔支名。又三月熟者曰三月青，四月熟者曰四月红。予诗：“三月青连四月红，离支早熟让南中。”盖以先年十月作花，故早熟也。又粤中荔支，先闽一月而熟。陆放翁诗：“北岭空思擘晚红。”自注云：“北岭在福州”。予少时，与友人朱景参会岭下僧舍，时秋晚，荔子独晚红在。

大荔细荔

《潮州府志》：大荔、细荔。大荔荔枝，细荔龙眼也。龙眼本荔支之族，具体而微，故曰细荔，亦曰荔奴。粤人以荔支、龙眼为业，随土壤所宜种之，种荔奴之利多于荔支。然荔奴之美不若闽，荔支则过之矣。秀水朱氏云：闽粤荔支，优劣向无定论，世之品荔支者不一，或谓闽为上，蜀次之，粤又次之。或谓粤次于闽，蜀最下。以予论之，粤中所产挂绿，斯其最矣。福州佳者，尚水敌岭南之黑叶。而蔡君谟《谱》乃云：广南州郡所出精好者，仅比东闽之下等。是亦乡曲之论也。

御摘荔支

宋端宗幸沙涌处士马南宝家，荔支方熟，帝手摘一枝，后经摘处，风味独殊，人以为异。予诗：“一株高出少微家，膏叶当年覆翠华。一自端皇亲摘后，至今香烈胜群葩。”南宝自门变后有诗云：“众星耿耿沧溟底，恨不同归一少微。”故予首句云。

龙眼

合浦龙眼，色味殊绝，可敌荔支，苏长公尝以为然。其诗曰：“香割蜜脾知味胜，价轻鱼目为生多。”

泡木

泡木，千百成行，出于江海Й沙水间，乃无始以前之木，质不朽烂，火之不然。渔人斫之以系罟网，尚其性甚浮故也，高明、高要有之。

海苔树

海苔树，出阳江海中石上，状如树枝，根如铁，亦称铁树。柯条蟠结，有枝无叶，分红黑二种。火稍炙之，随手作各种古树，甚有画意。予诗云：“非铁非苔树，珊瑚软未成。”

油葵

油葵，生阳江、恩平大山中，树如蒲葵，叶稍柔，亦曰柔葵。取以作蓑，御雨耐久。谚曰：“蒲葵为扇油葵蓑，家种二葵得利多。”

海枣

海枣，俗名紫京，坚重过铁力木。铁力木不甚宜水，此则入水及风雨不朽。以作屋，嫌小皱裂，故不贵。

盐醋子

盐醋子，阳江山林多有之，高四五尺，叶如苦楝，秋生白花，结子最繁，冬即枯死。子味酸如醋，酷日暴之，能出白盐，故名。予诗：“贫家爱向阳江住，盐醋多从树上求。”

刺桐

刺桐，花形如木笔，开时烂若红霞，风吹色愈鲜好，绝无一叶间之。有咏者云：“一林赤玉琢玲珑，艳质由来爱著风。日暮海天无暝色，满山霞作刺桐红。”或谓刺桐即苍梧。

香桃花

香桃花，与中州桃花不异，独于八九月盛开，有微香。中宿峡秋海棠亦香。大抵岭南众香之国，花木多香，盖阳德之所勃发也。

散沫花

散沫花，一名指甲花，树高五六尺，枝条柔弱，花繁细如半米粒许。广人多使丐者著敝垢衣种之，花香尤烈。其叶以梁指甲，故名指甲花。粤女歌云：“指甲叶，凤仙花，染成纤爪似红芽。”凤仙花一名金凤。

朱槿

朱槿，一名日及，亦曰舜英。叶如桑，光润而厚，树高止四五尺，而枝叶婆娑。自仲春花至仲冬，一丛之上，日开数百朵，朝开暮落，色深红五出，大如蜀葵，瓣卷起，势若飞，层出如楼子。有蕊一条，比瓣稍长，上缀金屑，日光所烁，疑有火焰。江总木槿赋：“朝霞映日殊未妍，珊瑚照水定非鲜。千叶芙蓉讵相似，百枝灯花复羞燃。”是也。粤女多种之，插枝即生，以其花蒸醋食之，能美颜润血。苏子瞻诗：“焰焰烧空红佛桑”，谓朱槿也。佛桑又有殷红、水红、黄、紫各色，花比朱槿差小，称小牡丹。四时有花，绕篱种之，烂熳若锦屏。白者以为蔬菜，甜美可口，女子食之尤宜。予诗：“花当园蔬有佛桑”。徐文长谓佛桑即扶桑，有句云：“蛮花长忆烂扶桑。”

琼南花木

琼南气候，大抵在新夏初秋之间，半凉半燠。谚云：“叶茂四时，花开八节。”扶桑自春，木芙蓉自夏，桃菊自秋，皆开至冬春而止。连亦有四季花者。木兰花如粟，淡黄，芳似珠兰而蕴藉过之，树本大者围数尺，真可以为木兰舟也。木槿花比广州较大，名土牡丹，皆从夏至冬有花。有青茉莉，本如藤萝，盘结成盖，花时香甚酷烈，土人多结竹为亭，坐卧其下，为消暑之会。有仙人掌，自下而上，一枝一掌无花叶，可以辟火。有铁树，叶朱绀色，形如江南老少年，其本则棕也。有人面竹，可为杖，琼南竹此为佳种，他竹率生荆棘。有藤竹，坚实耐久，长逾寻丈，皆与诸花杂植，以为园林之玩者。

添色芙蓉

广州木芙蓉，其色一日数换，晨正白，午后微红，夜深红。有半红半白者，有先红后白者，名曰添色芙蓉。种之当年成树，高二三丈，其蒂有四花，开其二剖之，复有二花在焉。少陵诗：“并蒂芙蓉本是双。”古人立言，其根柢如此。外有江南玉芙蓉一种，色稍白，名南金花。

孔雀花

琼州有孔雀花，可以避暑。有为苦热诗者云：“葛衣半解方流汗，冻杀墙阴孔雀花。”是花性宜阴湿，对之生寒，故云。

椰叶

琼州多椰子叶。昔赵飞燕立为皇后，其女弟合德献诸珍物，中有椰叶席焉。椰叶之见重也，自汉时始。琼州人无分男女，首皆戴笠，以竹丝为之。其用椰叶为笠者，贵之也，以为席则贱之矣。

刺桐叶

琼州田家，以刺桐叶粪田，门巷多种之，耕时视其花为候。王佐诗：“东君三月剪猩红，分著枝头片片工。海国乡村随处有，田家门巷一般同。离披风火寒生焰，烂熳晴霞暖闹空。地僻喜无车马到，闲看花候毕农功。”

杀末

琼州人以茱萸为杀末，杂辛香物煮之，以竹笨泼起白沫花饮之，清晨以奉老者。王佐诗：“藤钵晓茶吹杀末，又以槟榔白为茶。”槟榔白者，槟榔始花未结实，以花茎嫩者食之以代茶。有谣曰：“槟榔白，不食花。食花蒂，当灵茶。槟榔青，子初成。食青子，当茶清。”槟榔青者以子言，槟榔白者以花言也。琼州人以槟榔为菽粟，其嗜之过于诸郡，毋须臾而去于口。予诗：“槟榔为口实。”又云：“欢口槟榔花，侬口槟榔子。花香子不如，子甘花不似。甘香得相同，何必求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