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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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与韩愈史官书(《韩文公集》中,不见与公论史书,惟有《答刘秀才书》,其言为史者不有人祸,必有天刑。公此书皆与韩公辨,以为不然。观韩与刘秀才书,则公所以答之之意昭然矣。韩元和八年六月为史馆修撰,此书云正月,其作於九年之春欤?退之《答刘秀才论史书》,见《韩文》外集第二卷。

正月二十一日,(元和九年。)某顿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获书言史事,云具《与刘秀才》书,及今乃见书藁,私心甚水喜,与退之往年言史事大谬。

若书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馆下,安有探宰相意,以为苟以史荣一韩退之耶?若果尔,退之岂宜虚受宰相荣己,而冒居馆下,近密地,食奉养,役使掌固,(《汉书》作“故”,令史之属。应劭云:掌故事。“固”字一本作“故”。)利纸笔为私书,取以供子弟费?古之至於道者,(“於”下,一有“有”字。)不若是。(“不”下,一有“宜”字。)

且退之以为纪录者有刑祸,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为褒贬,犹且恐惧不敢为;设使退之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贬成败人愈益显,其宜恐惧尤大也,则又扬扬入寿府,美食安坐,行呼唱於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犹尔,设使退之为宰相,生杀出入升黜天下士,其敌益众,则又将扬扬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於内庭外衢而已耶?何以异不为史而荣其号、利其录也?(一无者字。)

又言“不有人祸,则有天利”。(则,一作必。)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共道。道苟直,虽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于鲁、卫、东、宋、蔡、齐、楚者,其时暗,(一无“暗”字。)诸侯不能行也。(一作“其时诸侯不能以也。”以,一作用。)其不遇而死,不以作《春秋》故也。当其时,虽不作《春秋》,孔子犹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史佚,谓周太史也。)虽纪言书事,犹遇且显也。又不得以《春秋》为孔子累。范晔悖乱,虽不为史,其宗族亦赤。(赤,一作诛。晔删众家《后汉书》为一家之作。宋文帝元嘉二十二年,谋反,族诛。)司马迁独天子喜怒,(司马迁盛言李陵。武帝以迁欲沮贰师,下之蚕室。)班固不检下,(汉和帝永元初,洛阳令种竞以事捕固,固死狱中。)崔浩沽其直以半暴虏,(崔浩事魏太武帝,太平真君十一年,以罪族诛。)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于不幸。子夏不为史亦盲,(《礼记》:子夏哭其子而丧其明。)不可以是为戒。其余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无以他事自恐。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祸非所恐也。

凡言二丰年文武士殉有诚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则同职者又所云若是,后来继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则卒谁能纪传之耶?如退之但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同职者、后来继今者,亦各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则庶几不坠,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语,每每异辞,日以滋久,则所云“磊磊轩天地”者。(磊,鲁猥切。)决必沈没,且乎杂无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岂当待人督责迫蹙然后为官守耶?

又凡鬼神事,眇茫荒惑无可准,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犹惧于此?今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议论如退之,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行,胡浪切。《论语》:行行如也。注:刚强之貌。)犹所云若是,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谋”也?今人当为而不为,又诱(诱,一作诿。)馆中他人及后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己而欲勉人,难矣哉!

与史官韩愈致段秀实太悻逸事书(公自状公段秀实逸事甚悉,又有上逸事御史包袱太,此又与韩昌黎书,使书之勿坠。时元和九年也。《新史·段太尉》传,皆取公所为状具载之。《赞》又载公所上史馆状中语,曰:“宗元不妄许人,谅其然耶。”其益於名师多矣。)

退之馆下:前者书进退之力史事,(即谓前书。)奉答诚中吾病,若疑不得实未即籍者,(籍,谓记录。“者”字,一作“有诸”。)诸皆是也。(皆,一作诚。)退之平生不以不信见遇。窃自冠好注游边上,问故老卒吏,得段太尉事最详。今所趋走州刺史崔公,(元和九年,御史中丞崔能来莅永州。)时赐言事,又具得太尉实迹,参校备具。太尉大节,古固无有。然人以为偶一奋,遂名无穷,今大不然。太尉自有难在军中,其处心未尝亏侧,其莅事无一不可纪,会在下名未达,以故不闻,非直以一时取笏为谅也。(《论语》: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谅,信也。)

太史迁死,(一无“太”字。)退之复以史道在职,宜不苟过日时。昔与退之期为史,志甚壮,今孤囚废锢,连遭瘴疠羸顿,朝夕就死,无能为也。第不能竟其业。若太尉者,宜使勿坠。太史迁言荆轲徵夏无且,(《史记·荆轲赞》曰: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且,即余切。)言大将军徵苏建,(《卫将军列传》: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无称焉。”)言留侯徵画容貌。(《张良赞》: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今孤囚贱辱,虽不及无且、建等,然比画工传容貌尚差胜。《春秋传》所谓传信传者,(《穣梁传》:庄七年,著以传著,疑以传疑。)虽孔子亦犹是也。窃自以为信且著。其逸事有状。

与刘禹锡论周易九六书(一本“论九六书”在后。《刘梦得集》有《与董生言易》、《辨易九六论》二篇,有曰:“乾之爻皆九,而刊六,何也?世之儒曰:“吾闻诸孔颖达云,阳尊得兼乎阴,阴不得兼乎阳也。”他日,与董生言及《易》,生曰:“吾闻诸毕中和云:“举老而称也。”因举揲蓍变之所遇多少,以明老阴老阳之数,以明二篇之策。复取《左氏》、《国语》昔人之筮以为证。且曰:余与董生九六之义,信与理会为不诬矣。又於《左氏》二书参焉。若合形影。而世人往往攘臂於其间,曰:“生之名孰与颖达著邪!而才孰与元凯贤邪?历载旷日,未尝有闻人用是说者。虽余愤然用口舌争,特貌从者十一二焉。余独悲而志之,以俟夫后觉。此梦得所言《易》大概也。)

见与董生论《周易》九六义,取老而变,以为毕中和承一行僧得此说,(董生言本毕中和,中和本其师,师之学本一行。)异孔颖达《疏》,而以为新奇。彼毕子、董子何肤末於学而遽云云也?都不知一行僧承韩氏、孔氏说,而果以为新奇,不亦可笑矣哉!

韩氏(谓韩康伯。)注“《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曰“《乾》一爻三十有六策”,则是取其遇揲四分而九也。“《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曰“《坤》一爻二十四策”,则是取其遇揲四分而六也,孔颖达等作《正义》,论云:九六有二义。其一者曰:“阳得兼阴,阴不得兼阳。”其二者曰:“老阳数九,老阴数六。”二者皆变用,《周易》以变者占。”郑玄注《易》,亦称以变者占,故云九六也。所以老阳九、老阴六者,九遇揲得老阳,六遇揲得老阴。此具在《正义·乾篇》中,周简子之说亦若此,而又详备。何毕子董子之不视其书,而妄以口承之也?君子之学,将有以异也,必先究究其书,究穷而不得焉,乃可以立而正也。今二子尚未能读韩氏《注》、孔氏《正义》,是见其道听途说者,又何能知所谓《易》者哉?足下取二家言观之,则见毕子、董子肤末於学而遽云云也。

足下所为书,非元凯兼三《易》者则诺。若曰孰与颖达著,则此说乃颖达说也,非一行僧、毕子、董子能有异者也。(异下一有“说”字。)无乃即其谬而承之者欤?观足下出入筮数,考校《左氏》,今之世罕有如足下求《易》之悉者也。然务先穷昔人书,有不可者而后革之,则大善。谨之勿遽。宗元白。

答刘禹锡天论书(一本,《答刘禹锡天论》在前。公尝作《天说》,禹锡以为未尽,作《天论》以辨之。公反覆以书问辨。观禹锡《天论》,参以书意,则其义自昭然。馀详解在禹锡《天论及公天说》下。见十六卷。)

宗元白:发书得《天论》三篇,以仆所为《天说》为未究,欲毕其言。始得之,大喜,谓有以开吾志虑。(开下,一有“明”字。)及详读五六日,求其所以异吾说,卒不可得。其归要曰:非天预夫乎人也。凡子之论,乃吾《天说》传疏耳,无异道焉。谆谆佐吾言,而曰有以异,不识何以为异也。

子之所以为异者,岂不以赞天之能生植也欤?夫天之能生植久矣,不待赞而显。且子以天之生植也,为天耶?为人耶?抑自生而植乎?若以为为人,则吾愈不识也。若果意外自生而植,则彼自生而植耳,何以异天果蓏之自为果蓏。(鲁果切。有核曰果,无核曰蓏。)痈痔之自为痈痔,草木之自为草木耶?是非为蟲谋明矣,犹天之不谋乎人也。(乎,一作於。)彼不我谋,而何为务胜之耶?子所谓交胜者,若天恒为恶,(“若”下,一有“知”字。)人恒为害,人胜天则善者行。是又过德乎人,过罪乎大也。又曰:天之能者生植也,人之能者法制也。(梦得《论》云:天之道在生植,其用在强弱;人之道在法制,其用在是非。)是判天与人为四而言之者也。余则曰:生植与灾荒,皆天也;法制与悖乱,皆人也,二之而已。其事各行不相预,而凶丰理乱出焉,究之矣。凡子之辞,枝叶甚美,而根不直取以遂焉。

又子之喻乎旅者,(“又”下,一有“曰”字。)皆人也,而一曰天胜焉,一曰人胜焉,何哉?苍苍之先者,力胜也;(苍苍,一作莽苍。)邑郛之先者,智胜也。虞、芮,力穷也,匡、宋,籍穷也。是非(一有“之”字。)存亡,皆未见其可以喻乎天者。若子之说,要以乱为天理、理为人理耶?谬矣。若操舟之言人与天者,愚民恒说耳。幽、厉之云为上帝者,无所归怨之辞尔,(一有皆字。)不足喻乎道。子其熟之,无羡言侈论,(○羡,涎面切。馀也。)以益其枝叶,姑务本之为得,不亦裕乎?独所谓无形为无常形者甚善。宗元白。

答无饶州论春秋书

辱复书,教以《报张生书》及《答衢州书》言《春秋》,此诚世所希闻,兄之学为不负孔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