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年春正月,攻譚,破之,斬譚,誅其妻子,冀州平。魏書曰:公攻譚,旦及日中不決;公乃自執桴鼓,士卒咸奮,應時破陷。下令曰:「其與袁氏同惡者,與之更始。」令民不得複私讎,禁厚葬,皆一之於法。是月,袁熙大將焦觸、張南等叛攻熙、尚,熙、尚奔三郡烏丸。觸等舉其縣降,封為列侯。初討譚時,民亡椎冰,臣松之以為討譚時,川渠水凍,使民椎冰以通船,民憚役而亡。令不得降。頃之,亡民有詣門首者,公謂曰:「聽汝則違令,殺汝則誅首,歸深自藏,無為吏所獲。」民垂泣而去;後竟捕得。
夏四月,黑山賊張燕率其眾十餘萬降,封為列侯。故安趙犢、霍奴等殺幽州刺史、涿郡太守。三郡烏丸攻鮮於輔於獷平。續漢書郡國志曰:獷平,縣名,屬漁陽郡。秋八月,公征之,斬犢等,乃渡潞河救獷平,烏丸奔走出塞。
九月,令曰:「阿党比周,先聖所疾也。聞冀州俗,父子異部,更相毀譽。昔直不疑無兄,世人謂之盜嫂;第五伯魚三娶孤女,謂之撾婦翁;王鳳擅權,穀永比之申伯,王商忠議,張匡謂之左道:此皆以白為黑,欺天罔君者也。吾欲整齊風俗,四者不除,吾以為羞。」冬十月,公還鄴。
初,袁紹以甥高幹領並州牧,公之拔鄴,幹降,遂以為刺史。幹聞公討烏丸,乃以州叛,執上党太守,舉兵守壺關口。遣樂進、李典擊之,幹還守壺關城。十一年春正月,公征幹。幹聞之,乃留其別將守城,走入匈奴,求救於單于,單于不受。公圍壺關三月,拔之。幹遂走荊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斬之。
秋八月,公東征海賊管承,至淳于,遣樂進、李典擊破之,承走入海島。割東海之襄賁、郯、戚以益琅邪,省昌慮郡。魏書載十月乙亥令曰:「夫治世禦眾,建立輔弼,誡在面從,詩稱'聽用我謀,庶無大悔',斯實君臣懇懇之求也。吾充重任,每懼失中,頻年已來,不聞嘉謀,豈吾開延不勤之咎邪?自今以後,諸掾屬治中、別駕,常以月旦各言其失,吾將覽焉。」
三郡烏丸承天下亂,破幽州,略有漢民合十餘萬戶。袁紹皆立其酋豪為單于,以家人子為己女,妻焉。遼西單于蹋頓尤強,為紹所厚,故尚兄弟歸之,數入塞為害。公將征之,鑿渠,自呼入泒水,泒音孤。名平虜渠;又從泃河口泃音句。鑿入潞河,名泉州渠,以通海。
十二月春二月,公自淳於還鄴。丁酋,令曰:「吾起義兵誅暴亂,於今十九年,所征必克,豈吾功哉?乃賢士大夫之力也。天下雖未悉定,吾當要與賢士大夫共定之;而專饗其勞,吾何以安焉!其促定功行封。」於是大封功臣二十餘人,皆為列侯,其餘各以次受封,及複死事之孤,輕重各有差。魏書載公令曰:「昔趙奢、竇嬰之為將也,受賜千金,一朝散之,故能濟成大功,永世流聲。吾讀其文,未嘗不慕其為人也。與諸將士大夫共從戎事,幸賴賢人不愛其謀,群士不遺其力,是夷險平亂,而吾得竊大賞,戶邑三萬。追思竇嬰散金之義,今分所受租與諸將掾屬及故戍于陳、蔡者,庶以疇答眾勞,不擅大惠也。宜差死事之孤,以租穀及之。若年殷用足,租奉畢入,將大與眾人悉共饗之。」
將北征三郡烏丸,諸將皆曰:「袁尚,亡虜耳,夷狄貪而無親,豈能為尚用?今深入征之,劉備必說劉表以襲許。萬一為變,事不可悔。」惟郭嘉策表必不能任備,勸公行。夏五用,至無終。秋七月,大水,傍海道不通,田疇請為鄉導,公從之。引軍出盧龍塞,塞外道絕不通,乃塹山堙穀五百餘裏,經白檀,曆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虜乃知之。尚、熙與蹋頓、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將數萬騎逆軍。八月,登白狼山,卒與虜遇,眾甚盛。公車重在後,被甲者少,左右皆懼。公登高,望虜陳不整,乃縱兵擊之,使張遼為先鋒,虜眾大崩,斬蹋頓及名王已下,胡、漢降者二十餘萬口。遼東單于速僕丸及遼西、北平諸豪,棄其種人,與尚、熙奔遼東,眾尚有數千騎。初,遼東太守公孫康恃遠不服。及公破烏丸,或說公遂征之,尚兄弟可禽也。公曰:「吾方使康斬送尚、熙首,不煩兵矣。」九月,公引兵自柳城還,曹瞞傳曰:時寒且旱,二百里無複水,軍又乏食,殺馬數千匹以為糧,鑿地入三十餘丈乃得水。既還,科問前諫者,眾莫知其故,人人皆懼。公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雖得之,天所佐也,故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諫,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康即斬尚、熙及速僕丸等,傳其首。諸將或問:「公還而康斬送尚、熙,何也?」公曰:「彼素畏尚等,吾急之則並力,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十一月至易水,代郡烏丸行單于普富盧、上郡烏丸行單于那樓將其名王來賀。
十三年春正月,公還鄴,作玄武池以肄舟師。肄,以四反。三蒼曰:「肄,習也。」漢罷三公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以公為丞相。獻帝起居注曰:使太常徐璆即授印綬。御史大夫不領中丞,置長史一人。先賢行狀曰:璆字(孟平)〔孟玉〕,廣陵人。少履清爽,立朝正色。歷任城、汝南、東海三郡,所在化行。被徵當還,為袁術所劫。術僭號,欲授以上公之位,璆終不為屈。術死後,璆得術璽,致之漢朝,拜衛尉太常;公為丞相,以位讓璆焉。
秋七月,公南征劉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陽,劉備屯樊。九月,公到新野,琮遂降,備走夏口。公進軍江陵,下令荊州吏民,與之更始。乃論荊州服從之功,侯者十五人,以劉表大將文聘為江夏太守,使統本兵,引用荊州名士韓嵩、鄧義等。衛恆四體書勢序曰:上谷王次仲善隸書,始為楷法。至靈帝好書,世多能者。而師宜官為最,甚矜其能,每書,輒削焚其劄。梁鵠乃益為版而飲之酒,候其醉而竊其劄,鵠卒以攻書至選部尚書。於是公欲為洛陽令,鵠以為北部尉。鵠後依劉表。及荊州平,公募求鵠,鵠懼,自縛詣門,署軍假司馬,使在秘書,以(勤)書自效。公嘗懸著帳中,及以釘壁玩之,謂勝宜官。鵠字孟黃,安定人。魏宮殿題署,皆鵠書也。皇甫謐逸士傳曰:汝南王俊,字子文,少為范滂、許章所識,與南陽岑晊善。公之為布衣,特愛俊;俊亦稱公有治世之具。及袁紹與弟術喪母,歸葬汝南,俊與公會之,會者三萬人。公於外密語俊曰:「天下將亂,為亂魁者必此二人也。欲濟天下,為百姓請命,不先誅此二子,亂今作矣。」俊曰:「如卿之言,濟天下者,舍卿複誰?」相對而笑。俊為人外靜而內明,不應州郡三府之命。公車徵,不到,避地居武陵,歸俊者一百餘家。帝之都許,複徵為尚書,又不就。劉表見紹強,陰與紹通,俊謂表曰:「曹公,天下之雄也,必能興霸道,繼桓、文之功者也。今乃釋近而就遠,如有一朝之急,遙望漠北之救,不亦難乎!」表不從。俊年六十四,以壽終於武陵,公聞而哀傷。及平荊州,自臨江迎喪,改葬於江陵,表為先賢也。益州牧劉璋始受徵役,遣兵給軍。十二月,孫權為備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備,至巴丘,遣張憙救合肥。權聞憙至,乃走。公至赤壁,與備戰,不利。於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軍還。備遂有荊州、江南諸郡。山陽公載記曰:公船艦為備所燒,引軍從華容道步歸,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軍既得出,公大喜,諸將問之,公曰:「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備尋亦放火而無所及。孫盛異同評曰:按吳志,劉備先破公軍,然後權攻合肥,而此記雲權先攻合肥,後有赤壁之事。二者不同,吳志為是。
十四年春三月,軍至譙,作輕舟,治水軍。秋七月,自渦入淮,出肥水,軍合肥。辛未,令曰:「自頃已來,軍數征行,或遇疫氣,吏士死亡不歸,家室怨曠,百姓流離,而仁者豈樂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無基業不能自存者,縣官勿絕廩,長吏存恤撫循,以稱吾意。」置揚州郡縣長吏,開芍陂屯田。十二月,軍還譙。
十五年春,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嘗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賢也,曾不出閭巷,豈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賢之急時也。'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濱者乎?又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冬,作銅雀台。魏武故事載公十二月己亥令曰:「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去官之後,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里,於譙東五十裏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後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後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強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數千,後還到揚州更募,亦複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後領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袁術僭號於九江,下皆稱臣,名門曰建號門,衣被皆為天子之制,兩婦預爭為皇后。志計已定,人有勸術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後孤討禽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術窮亡解沮,發病而死。及至袁紹據河北,兵勢強盛,孤自度勢,實不敵之,但計投死為國,以義滅身,足垂於後。幸而破紹,梟其二子。又劉表自以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據有當州,孤複定之,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論語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昔樂毅走趙,趙王欲與之圖燕,樂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昭王,猶事天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後已,不忍謀趙之徒隸,況燕後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
信於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餘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植)〔子桓〕兄弟,過於三世矣。孤非徒對諸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後,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複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孤聞介推之避晉封。申胥之逃楚賞,未嘗不舍書而歎,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強,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十六年春正月,魏書曰:庚辰,天子報:減戶五千,分所讓三縣萬五千封三子,植為平原侯,據為范陽侯,豹為饒陽侯,食邑各五千戶。天子命公世子丕為五官中郎將,置官屬,為丞相副。太原商曜等以大陵叛,遣夏侯淵、徐晃圍破之。張魯據漢中,三月,遣鍾繇討之。公使淵等出河東與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