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阴道不是“艳照门”(1)
01
外阴整形两大原因：看着不爽和用着不爽
周四下班的时候，车娜叫住我：“明天有个小阴唇肥大的病人做外阴整形，我带你上台，别忘了回去看两眼书。”
在协和做大夫年头久了，早已无须提醒，第二天若有新鲜手术，晚上回家就算不上床，不吃饭，也要看手术学和解剖图谱。
我痛快地应承下来，并且没忘顺带感谢领导给予的这次珍贵的手术机会。说手术机会珍贵，是因为这种细致精巧，以美观和舒适为目的的外阴整形手术，在苦大仇深的妇科手术台上非常少见。在妇科病房，我们每天打开的那些肚子，哪曾有赏心悦目的呈现。恶性肿瘤的龇牙咧嘴自不必说，良性疾病也能长出各种意想不到的奇形怪状，甚至老百姓耳熟能详听上去似乎不那么可怕的“肌瘤”，都能顺着血管长驱直入，最终长进心脏，夺人魂魄。有的肿瘤巨大，充满整个盆腹腔，把没结婚的大姑娘撑得像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有些瘤子并不好大喜功，而是和下腔静脉或者输尿管膀胱肠子紧密粘连，毫无缝隙，医生碰哪儿，哪儿就出血，医生分哪儿，哪儿就破裂，让人无从下手。
全国的疑难杂症最终都会集中到协和的妇科病房，外地打开肚子不认识是啥病直接关上的，打开肚子知道是啥病但切不了的，打开肚子自以为知道是啥病切完了发现不对的，总之都是各种不知所以、我从来没见过的光怪陆离。
车娜即将带我做的这个手术不同于以前的苦大仇深和光怪陆离，倒是时刻散发“小清新”特质。
小阴唇是位于大阴唇内侧一对小而薄的纵行皮肤皱襞，长约3厘米，宽约2.4-3.2厘米。这是一个最基本的解剖学数据，因为种族和个体差异，没人规定女性都得按照这个数据生长，也没人有权力决定长成多大的小阴唇是合格的，是最具美感的。
就像世界上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一双眼睛一样，世上也找不出完全一样的一对小阴唇，而且，就像一个人的两只眼睛不可能完全相同一样，女性的一对小阴唇也不可能完全对称。
小阴唇长在阴道口和尿道口两侧，像一对合拢的柳叶，具有遮盖这两个重要入口，保持局部湿润，抵御外来污染的功用。正常的小阴唇中部的宽度在2厘米以内，当它的宽度增加，外露超出大阴唇1厘米以上，称为小阴唇肥大。
小阴唇肥大的概念是相对的，只有出现不适症状，例如走路或者骑车的时候产生摩擦感，性生活过程中，肥大的小阴唇可能被裹挟进出阴道，引起女性的不适甚至疼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或者可以称之为病的“肥大”。
解剖数据来自医学对人体的测量和统计，并非每个人都需要按照这些数据生长，也并非超出这些解剖学数据范围的女性都有问题，都需要医生的手术刀进行整形。
即使阴唇略有肥大，绝大部分女性的生活仍然毫无问题，甚至很多在医生眼里已经称得上震撼或者相当肥大的小阴唇，在现实生活中，它们有幸获得女主人的欣然接纳，并且和女性身体融洽相处，它们从不被认为是丑陋的，走路、跑步、骑车都不耽误，性生活也和谐完美。
出问题的，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人。
小阴唇肥大有时候是对称的，两侧都肥大，需要对双侧阴唇同时进行整形减缩，有时候只是单侧性的异军突起，只需将一侧整形，最终左右对称即可。
和人世间任何事物一样，有比较就会有不满，阴唇和别人的不一样大，或者自己的阴唇左右不一般大，都容易引发女性的主观不适或者心理障碍，并且因此使自己成为“病人”。
有医疗需求，希望改变自身的女性主要分两类。一类人没有主观不适，但是阴唇肥大、卷曲的外观引起本人不满，甚至厌恶，她们动辄拿起小镜子比照端详，再到成人网站对比女优，越看越是对自身的各种心塞。或者在最初，她们自己并没有异样的感觉，不满来自她们的伴侣，女性向来看重家庭关系中另一半的意见，这种意见甚至高于自我感受，让她们愿意为了满足对方，在自己身上动刀。另一类就医者是因为肥大的阴唇真正引发症状，例如无法骑车上下班，月经期阴唇和卫生巾的摩擦引发疼痛，甚至局部有红肿、破溃，且反复发作，没法好好过日子。
02
弧形双蒂瓣法，整形整出了幺蛾子
最早期的小阴唇整形手术，完全可以用“简单粗暴”四个字形容，医生将小阴唇整个撑起，参照生理数据并结合病人的期望值，用记号笔画一道线，沿这道线把多余的皮肉剪除，再缝合止血，手术就结束了。虽然医生有效地减缩了小阴唇的体积，但是手术后，整个小阴唇的边缘全是瘢痕，外观更不入眼，就其难看程度，做了甚至还不如不做。
饭后，我连翻几本手术学，都没有关于小阴唇整形术的专门章节，可能这种手术太不起眼，或者我应该去找整形外科学的手术图谱。我翻出以前的手术笔记，那是工作第一年做住院医师的时候曾经管过的病人，主任亲自操刀做的小阴唇整形。大致方法是保留小阴唇的游离缘，只在靠近基底部的两侧做长椭圆形切口，去除黏膜瓣，再用非常细的整形缝线分别缝合内、外两侧切口。手术的巧妙在于保留了自然流畅的小阴唇游离缘，不拆线，痛苦小。
我反复熟悉和默背其中的几个关键手术步骤，以免明天手术台上像个没头苍蝇，有手不知道伸，有眼看不到活。
早晨交班查房，处理好病房事务，我和车娜拎着洗澡篮子一起去手术室。车娜美滋滋地说：“我今天要把主任的整形方法做小小改良，看看是不是效果更好。”
“主任知道吗？亲自上台吗？”“不知道，这点小事儿，不用惊动他老人家。”我一边轻声应承，一边在心里打鼓。阴唇事小，改变传统事大，多少还是有风险的。手术成功了当然好，聪明的医生选择低调，有个性的医生选择张扬，秀不秀、如何秀，都由自己决定；然而一旦探索失败，要如何收场，就由不得自己掌控了。
车娜甩给我一篇整形外科医生发表的关于小阴唇整形的文献，文中一段用马克笔做了标记。我扫了一眼，大概意思是以往梭形切除双侧阴唇黏膜的方法可能导致小阴唇外翻扭曲，失去自然状态下小阴唇对阴户的遮盖和保护作用。文中采用“弧形双蒂瓣法”进行整形，可以防止纵向瘢痕收缩，手术后的小阴唇形态自然，符合美学原则，而且最外层黏膜使用医用胶水黏合，减少瘢痕，不拆线，痛苦小。
“一会儿，咱们就用这个弧形双蒂瓣法，是吗？”“是。”车娜已经开始更换刷手服。“靠谱吗？这杂志可不是中华牌的，敢信吗？”
“中华牌的也不能全信，这年头，什么都得带着批判的眼光学习，我问过这家医院手术室的护士，她说就是这么做的，不是胡写乱吹。我仔细琢磨过，觉得可行。咱们得有小马过河的精神，不亲自试了怎么知道能不能够，做医生不看文献不行，也不能唯文献论，那样一辈子受蒙蔽，必须亲自实践。”车娜一边穿弹力袜，一边说。
“主任的术式已经非常巧妙，但是并非没有改进余地，咱们试试新方法，用胶水黏合伤口，病人明天就能出院，啥都不耽误。”车娜美滋滋的，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无影灯对准病人的屁股，我俩并排坐在病人的两腿中间，麻醉医生推了静脉麻醉药物，插入喉罩，再次局部消毒后，车娜熟练地接过器械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刀，手术正式开始。
这个病人主要是阴唇外缘肥大，但是基底部异常菲薄，几刀下去，这个每天降妖除魔的妇科肿瘤医生，就把小阴唇的薄弱的基底部给弄断了，小阴唇的中段离地，腾空飘了起来，像扣在大阴唇内侧的一个弧形门把手。
这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意外，车娜特别申请的医用胶水也没用上，创新以失败告终。手术效果看似还凑合，肥大的阴唇被减缩大半，然而最令人担心的，是被我们重新“栽”回去的小阴唇能否存活。
虽然经过充分的抗炎、消肿和清洁，一周后，小阴唇中段被“栽”回去的部分发生坏死，小阴唇再次离地飞行。我和车娜没了办法，只好说明真相，请主任帮着想法子。
主任放下电话，几分钟后就赶到病房，亲自查视病人后告诉她，会阴部位血运丰富，几乎没有长不上的伤口，但是还要继续一段时间的冲洗换药，控制感染，时机成熟后，医生再把它“栽”回去，一定能长上。安慰了病人，他又用厚重的手掌拍拍车娜的肩膀说：“不要害怕，也不要停步，只要你的心是善良的，愿望是美好的，没有故意和疏忽，我永远支持你。修补的时候我跟你一起上台，一切责任由我担着，要是再长不上，都算在我这个主任的账上。”
手术不顺利，病人焦虑，医生更焦虑，尤其是敏感较真、做事追求完美的处女座大夫。手术不顺利，病人需要安慰，医生更需要安慰，干了几十年临床的医学大家能够看穿一切，他懂得病人的心理，更懂得年轻医生的心思。有生之年，能在这样一位主任麾下做学徒，也是知足了，学成需知感恩回报，没学好只能怪自己天资不足，或者后天不努力。
03
小阴唇整形逻辑：先悦己，再悦人
其实，早在车娜前来敲门求助之前，已经有很多“小报告”以开会时耳边的小嘀咕、发短信、打电话等不同形式接二连三地汇报到了主任那里。内容可想而知，无非都是“独出心裁，目中无人，不把主任放在眼里，一心想出风头”之类的坏话。主任一概用“嗯，嗯，好，好的，我知道了”来回复，将这些闲言碎语统统消化在自己的大腹便便之中。对于这些同行之间不太友好的行为，他没有时间一一驳斥，只要他的医生没有原则性错误，他都会亲自走到病人床前会诊，或者主动上台帮忙，表明自己的立场。
有时候耳旁风吹得太厉害，唾沫星子溅到他的脸上，他才会说：“对同事有意见，最好和同事直接说，不要背地里说。手术是没做好，但是医生哪有不犯错的，将来你有事儿，我也给你兜着。”听到这话，同是拿手术刀的知识分子，才会突然想起“常在河边走，早晚要湿鞋，没准哪天轮到自己”的道理，讪讪地闭嘴走人。中午，我和车娜在食堂碰上了龙哥。龙哥早已通过各种八卦途径得知车娜马失前蹄之事，轻描淡写地安慰了她几句。车娜完全没听进去，只是自顾自地说：“外阴血供那么好，我们也很仔细地把小阴唇‘栽’回去了，怎么就没长好呢？我真的想不通。”
龙哥见她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问她：“脑袋秀逗了吧？这种手术以后还做吗？”
“做呀，病人有需求，医生为什么不做？”
“你知道有人揪住你的小辫子不放，到主任那里坏话说尽，要就此搞掉你吗？”
“不过是枝头早已没了果实的松塔，空空地挂在自以为高尚的枝头，咧着满身的嘴巴，所言之事，坏话说尽。我理这种人干吗呀？生命苦短，只争朝夕，有多少重要的事儿来不及做，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地了？”
“这也就是在协和，有宽宏大度的领导主持大局，要在别的地方，你这样的傻妞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还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像这种新术式的尝试，一定要有沟通和请示在先，手术出了问题，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亲自汇报，直接获得上级的支持和谅解，不给别人说你闲话的时间和窗口。你要先保护好自己，才有能力帮助别人。你有没有注意过飞机上的安全提示，发生空难的时候，要先给自己扣好氧气面罩，再去帮助别人，这道理懂不？不要以为自己追求事业无私善良就可以不管不顾，想要成为永恒之火，先要懂得有分寸地燃烧。”龙哥苦口婆心地教育车娜。“小羽子，你说这伤口为什么就没长上呢？是不是咱们用的缝线太粗了？下次记得去整形科借特殊缝线。”车娜完全不理会龙哥，继续像祥林嫂一般地追问。龙哥看车娜不理他，一改春风化雨的开导教育，开始连珠炮似的数落和攻击她：“咱们再说你们做的这个手术，不管你俩怎么想的，我是坚决反对这个私密部位整形的。而且不止这个，任何整形手术我都反对，包括貌似已经被老百姓广泛接受的隆鼻、隆胸、削下巴，美容整形科早该从这地球上消失。”
“我们妇产科医生的诊室是什么地方？是满足男人花花肠子的地方吗？医生把成年女性的小阴唇修剪得只剩下那么一丢丢儿，像小母鸡的鸡冠子似的，幼稚得就像没发育的幼女似的，就美吗？就会让男人产生高潮吗？没有长成那样的女性都该自卑吗？因为某些男人的癖好或者说畸形审美，女性都得在自己的敏感和私密部位开刀吗？”
“女性从青春期开始，有了雌激素分泌，大小阴唇就会出现色素沉着，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我看网上还给起了个菜名，叫黑木耳，你们说这缺德不？黑不黑和有没有性生活没有一毛钱关系，黑的就代表性伴侣多吗？黑的就代表淫荡吗？找美容院漂红了变粉了就代表重返纯洁了吗？整成A 片里女优的样子，就能勾引和诱惑男人了？就能留住男人了？就能挽救生活了？这些可怜的女人们啊！你们俩协和的大夫需要对公众进行科普讲解，拨乱反正，能不能不跟着瞎起哄？”
“龙哥，我们的这个病人，她的阴唇是一边大一边小，有心理障碍，而且骑自行车的时候磨得慌，不完全是心理问题，也不是要勾引男人，或者要借此挽救生活。她都40多岁了，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拥有一次改变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