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乾隆朝
第一回 弘历非满洲种浙江海宁陈氏,
自明季衣冠雀起,渐闻于时。至之遴,始以降清,位至极品。厥后陈说、陈世倌、陈元龙,父子叔侄并位极人臣,遭际最盛。康熙间,胤祯与陈氏尤相善。会两家各生子,其岁日月时皆同。胤祯闻悉,乃大喜,命抱以来。久之,始送归。则竟非己子,且易男为女矣。陈氏殊震怖,顾不敢剖辨,遂力秘之。未几,胤祯袭帝位,即特擢陈氏数人至显位。迨乾隆时,其优礼于陈者尤厚。尝南巡至海宁,即日幸陈氏家,升堂垂询家世。将出,至中门,命即封之,谓陈氏曰:“厥后非天子临幸,此门毋轻开也。”由是陈氏遂永键其门。或曰:“弘历实自疑,故欲亲加访问耳。”或曰:“胤祯之子,实非男,入宫比视,妃窃易之,胤祯亦不知也。”或又曰:“弘历既自知非满人,在宫中尝屡屡穿汉服,欲竟易之。一日,冕旒袍服,召所亲近曰:”朕似汉人否?‘一老臣跪对曰:“皇上于汉诚似矣,而于满则非也。’弘历乃止。
第二回 弘历厚待福康安
弘历渔色甚至。傅恒之妻,孝贤皇后嫂也。以淑房戚,得出入宫掖。弘历乘间逼幸之,傅恒妻不敢拒,遂有娠。未几,生一男,即福康安也。傅恒凡四子,其三子皆尚主为额驸,宠眷反不及福康安。而福康安独不尚主,其故可想见矣。
弘历爱福康安甚,屡欲封之为王,使与诸皇子均,而绌于家法,不得如愿。乃俾福康安总师干,建军功,以为分封之基础。是以福康安所至之地,必妙简名将劲旅以辅之。他将亦默为迎合其意,故作不胜状,以让功于福康安。已晋封贝子矣,然终不及封王而死。其死也,以郡王赠之。
第三回 弘历之微行
弘历御宇六十年,行内禅礼,一时称盛。世所称为“十全老人”者,是也。然好微行,故有至西清古鉴馆识杨瑞莲事。
先是,有常州杨瑞莲者,工篆隶书,居乡郁郁不得志。乃往京师,依其戚梁诗正。会开西清古鉴馆,诗正送瑞莲入馆中,充缮写官。至是,为八月十三日,馆中人多入闱乡试,瑞莲独在馆。午后,一伟人科头白袷,徐步而至。瑞莲不知谁何,漫揖之就坐。其人问馆中人皆何往,以应乡闱对。问:“君胡独不往?”曰:“恐内廷时有传写事件,故留此耳。”遂问姓名籍贯,瑞莲一一详告。索观所为书,颇称赏。忽数内侍闻声寻至,始知为弘历,亟匍伏叩头。弘历笑颔之而去。明日,语诗正曰:“汝戚杨某甚诚实,篆隶亦佳,不得与试,殊可惜,可赏给举人。”诗正顿首谢。嗣瑞莲以修书劳绩,议叙选湘潭令。颇自矜其书,尝忤大吏意,被劾,弘历曰:“杨瑞莲诚实人,予所深知,所参不准。”以原奏掷还。以此见弘历之微行为不虚矣。
第四回 宫中设市
唐德宗时之有宫市也,只令宦者为使,于白昼至市中左右望,以抑买人物耳,非果于宫中设市也。若宫中设市者,惟弘历乃实行。
圆明园福海之东,有同乐园焉。每届新岁,特于园中设买卖街。凡古玩、估衣,以及酒肆、茶炉,无一不备,甚至携小筐售瓜子者亦备焉。店主俱以宦者为之。皆先期由崇文门监督于外城各店肆中,采择交入,言明价值,具于册。售去者,给价值。存留者,还原物。各大臣入园游览,皆竞相购买,或集酒肆饭馆啜饣甫,与在外等。肆中走堂佣保,皆挑取外城之声音洪亮、口齿伶俐者充之。值弘历步行过肆门,则走堂者呼菜,店小二报帐,司帐者核算,众音杂遝,纷然并作,弘历每顾而解颐。燕至九月始辍。嘉庆四年弘历殁,此例始停。
第五回 祝寿之奢侈
祝寿之典,自古有之,然未有如弘历时之奢侈者。
乾隆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为弘历母钮祜禄氏六旬寿诞。自西华门至西直门外之高梁桥,十余里中,分地张灯,剪采为花,铺锦为屋,丹碧相映,不可名状。每数十步,间一戏台,北调南腔,舞衫歌扇,后部未歇,前部又迎。游者如置身琼楼玉宇中,听霓裳曲,观羽衣舞也。其景物之点缀,有以色绢为山岳状,锡箔为波涛纹者,甚至一蟠桃大数间屋。此皆粗略,不足道。至如广东所构之翡翠亭,高三丈余,广可二丈,悉以孔雀尾作屋瓦,一亭不啻万眼。湖北所制之黄鹤楼,形制悉仿武昌,惟稍小耳。最奇者,重檐三层,墙壁皆用玻璃瓦砌成,日光临之,辉煌夺目。浙江所结之镜湖亭,以径可二丈之大圆镜,嵌诸藻井之上,四旁则以小圆镜数万,鳞砌成墙。人入其中,一身可化千百亿,为当时所罕覯.以一姓之庆典,而糜费至于如此,固无解于后之讥云。
第六回 弘历之惭德
弘历之六度南巡也,大要著于《南巡录》一书。然其行经扬州、德州,颇有惭德。《南巡录》削而不书,盖欲以蔽其丑也。
盖弘历过扬州时,于运河两岸之支港汊河,桥头村口,各设卡兵,禁民舟出入。计纤道每一里,安设站兵二名。令村镇民妇,踣伏瞻仰。于应回避时,令男子退出村内,不禁妇女。盖以扬州妇女,素有艳名,弘历心时慕之,欲藉是为尝鼎一脔云尔。《扬州画舫录》亦载不禁妇女一事。其不禁妇女之故,虽未明言,然自阅者度之,则固有大为惭德者矣。隋炀之无行,受万世讥,而其行幸扬州,仅令妇女曳纤,唱扬州曲以悦其情。弘历何人,乃独不禁妇女,是真隋炀之不若已。
又途次德州时,忽招娼妓数十,登舟侍宴。酒酣,备极枼亵。适孝贤后自他舟来,见之,大怒,语涉刺讽。弘历怪其妒,径捽其发而以足蹴之。孝贤后不胜其忿,遂蹈水死。弘历醒,始追悔,故饰终之典,视他后独隆。端慧太子,即孝贤后所出也。
第七回 伪皇孙案
宋之南渡也,有刘僧遇疑狱。明之南渡也,有王之明疑狱。人不以为异者,由其在乱亡时耳。若乾隆一期,世所称海内升平,天下无事者,然亦有伪皇孙狱之发见。
五十五年春,弘历自谒孔陵回銮,驻跸涿州。忽有僧人率一幼童迎驾,云系多罗履端郡王次子。王名永珹,为弘历第四子。其侧室王氏,永珹素钟爱。有他侧室生子,以痘殇。而邸中人皆言为王氏所害,事暧昧,无可究诘。弘历虽微闻之,然弗问也。至是,乃以童子入都,命军机大臣会鞫之。时保成为司员,察其伪,乃直前披幼童颊曰:“汝何处村童,为人所给,乃敢冒认天家骨肉,作灭门事耶?”幼童惶惧,自承树村人,本姓刘,为僧人所教。狱上,斩僧于市,戍童于伊犁。后于其地仍冒称皇孙,松筠斩之。
第八回 宫中迷信
乾隆一朝,每岁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之夕,祀灶于坤宁宫,预在正室之坑上,设鼓板。后宫先至,弘历继至,坐坑上。弘历自击鼓板,唱《访贤》一曲,后宫亦和之。执事官鹄立环听。唱毕,送神,弘历起还宫。六十年中,无岁不然。
弘历视朝,必以卯刻,长夏时,天已向明,冬月,才五更尽也。每岁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以后,自寝宫至乾清宫,每过一门,必鸣爆竹一声。军机之在直舍者,侧闻爆竹自远渐近,则知弘历已视朝。盖视朝虽常例,惟过门鸣爆竹,则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之后者,非有除旧布新之意,亦谓灶神已送,恐有邪魔为祟,欲藉爆竹以惊走之也。其迷信之重,类如此。
第九回 眷恋香妃
初,回部某王妃,貌绝丽,且生而体有异香,不假薰沐,回人号之曰香妃。或有绳其美于京师者,为弘历所微闻。至乾隆二十年后,适有回疆之变。爰命将军兆惠往征。兆惠陛辞,弘历语及香妃事,令一穷其异。迨回疆既平,兆惠果生得香妃,欲致之京师。兆密奏,弘历闻之大喜。命沿途官吏妥为视护,毋使损颜色。既至,处之西内。香妃意色泰然,若少知有亡国之恨者。及弘历至,则凛然冰霜。与之语,百问不一答。无已,令宫人善言词者,喻以旨。香妃袖出白刃,欲自诛,宫人大惊,呼其侣至,欲共劫而夺之。香妃笑谓宫人曰:“汝无然,吾袒衣中有如此刃者数十,安能尽取而夺之乎?且汝苟逼吾,吾先饮刃,汝其奈吾何?”宫人不得要领,具以告。弘历亦无如何。但时时幸其宫中,坐少选,即出,犹冀其久而志可改也,令诸侍逻守之。已而闻其思故乡风物也,则于所居之楼外,建市肆庐舍礼拜堂,具如西域式,以媚之。时弘历母钮祜禄氏年已高,微闻其事,数戒弘历毋往。且曰:“彼既不肯自屈,非杀之,则归之耳。”弘历犹豫不忍舍,如是者数年。会长至将祀圜丘,弘历先期赴斋宫。钮祜禄氏知之,令宫人召香妃诣慈宁宫,详问之。则立志颇坚,万不能夺。乃由宫人引入旁室缢杀之。是时弘历在斋宫,已闻报,仓皇命驾归,则香妃已死矣。为之不怡者累日。都城南下洼陶然亭东北,有一冢,或谓即香妃所葬处,故以香冢称焉。孤坟三尺,杂花绕之,旁立一小碣,正书题其上曰:“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玩其意,盖指香妃之守志,故有碧血云云。录此以备一说。
第十回 和珅获宠原因
和珅在乾隆朝为第一权臣,骄横跋扈,天下皆知。岂以弘历之英明老练,而反不觉其奸,直至嘉庆四年,弘历既殁,始由颙琰正其罪哉?此其间盖有故焉。
当雍正时,胤祯有一妃,貌姣艳。弘历年将冠,以事入宫,过妃侧,见妃方对镜理发,遽自后以两手掩其目,盖与之戏耳。妃不知为太子,大惊,遽持梳向后击之,中弘历额。弘历觉痛,遂舍去。翌日,月朔,弘历往谒后钮祐禄氏。后瞥见其额有伤痕,问之,弘历隐不言。严诘之,始具以对。后大怒,疑妃之调太子也,立赐妃死。弘历大骇,欲白其冤,逡巡不敢发。乃亟返书斋,筹思再三,不得策。乃以指染朱,迅往妃所,则妃已缳帛,气垂绝。乃乘间指朱印妃颈,且曰:“我害尔矣,魂而有灵,俟二十年后其复与吾相聚乎!”言已,惨伤而返。
迨乾隆中叶,和珅以满洲官学生在銮仪卫选舁御舆。一日,驾将出,仓猝求黄盖不得。弘历云:“是谁之过欤?”和珅应声曰:“典守者少得辞其责。”弘历闻而视之,则似曾相识者,骤思之,于何处相遇,竟不可得,然心终不能忘也。回宫后,追忆自少至壮事,恍然于和珅之貌与妃相似,因密召珅入,令跪近御座。俯视其颈,指痕宛在。因默认珅与妃之后身,倍加怜惜,遂如汉哀之爱董贤矣。不数年间,由总管仪仗而骤跻相位。故珅之贪恣,弘历虽知之,亦不加责焉。迨弘历将归政时,谓珅曰:“吾与汝有宿缘,故能若是,后之人将不汝容也。”未几祸作。虽由珅之不悟,不能早自为计,然究其跋扈之由来,何莫非弘历所纵成者欤?
第十一回 文字之狱
康熙、雍正两朝,屡兴文字之狱,为世所讥。至乾隆时,似禁纲稍稍弛矣。然文字之狱,仍不能免。
长洲诗人沈归愚,为叶横山入室弟子,微时即名满大江南北。弘历闻而慕之,乃以庶常召试。不数年,遂跻八座,礼遇之隆,一时无两。尝告归,弘历以所著诗十二本,令梁诗正为之改订,颇多删润。迨归愚疾殁,弘历命搜其遗诗读之,则己平时所乞捉刀者咸录焉,心窃恶之。又闻其有《咏黑牡丹》诗云:“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遂以为是近诽谤也,命戮其尸。又扬州东台人徐述夔作《一柱楼诗》,多排斥满清语。其《咏正德杯》云:“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后述夔已卒,东台县令上其事,谓“壶儿”即胡儿也,亦含诽谤意。命剖棺戮尸,其孙食田等数人并解京正法,诗集悉销毁。按:述夔所著书,见于禁书目者七八种。而藩司陶易、扬州府谢启昆等,悉置重典。此乾隆四十三年事也。
第十二回 视臣如奴隶
弘历席累朝富庶之业,既北讨南征,耀兵塞外,又挟其威权,叱辱群臣如奴隶。故六十年间,能不受侮弄者,惟刘统勋一人耳,余则鲜有能免者。尝叱协办大学士纪昀曰:“朕以汝文学尚优,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汝何敢忘谈国事!”夫协办大学士,位亦尊矣,而曰“倡优蓄之”,则其视群臣如草莽,摧残士气为何如者。尹会一视学江苏,还奏云:“陛下几次南巡,民间疾苦,怨声载道。”弘历厉声诘之曰:“汝谓民间疾苦,试指明何人怨言。怨声载道,试指明何人怨言。”夫此何事也,岂能指出何人乎?尹会一于此,惟有自伏妄奏,免冠叩首已耳,乃谪戍远也。自是而后,士民益结舌吞声,无所告诉。和珅等益阿谀取容,以保禄位。政治秽乱,官吏贪婪,至乾隆末年而天下大乱起矣。
第十三回 诵西域秘密咒
乾隆六十年,虽禅位,然仍有训政事。一日,早朝已罢,独传和珅入见。珅至,则弘历南面坐,颙琰西向坐一小杌。珅跪良久,弘历闭目若熟寐然,口中喃喃有所语,颙琰虽极力谛听,终不能解一字。久之,弘历忽张目曰:“其人何姓名?”和珅应声对曰:“高天德,苟文明。”弘历复闭目诵不辍。移时,始麾之出,不再询一语。颙琰大骇愕。他日密问和珅曰:“汝前日召对,上皇作何语?汝所对六字,又作何解?”珅对曰:“上皇所诵者,西域秘密咒也。诵此咒,则所恶之人,虽在千里外,当立死。即不死,亦必有奇祸。奴才闻上皇持此咒,知所欲死者,必为白莲教中之首领,故竟以此二人名对也。”颙琰由是知和珅亦娴此术,誓必诛之。虽然,珅之诛固当,独怪弘历已尊为太上皇,而犹效西域奸僧之所为,实不足为后世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