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治體四政本下(4)
臣謹按有唐賢君。莫有過太宗者。太宗之德。以納諫為首稱。史冊所載。如孫伏伽戴冑之執法以爭。無殊於張釋之。皇甫德參之激切上陳。不異於汲黯。帝皆優容嘉納。可謂盛德矣。而魏徵猶勸帝假詞色以受盡言者。太宗以神武定天下。即位之初。置館殿側。聚四部書二十餘萬卷。選天下文學之士。令更日直宿。論講前言往行。商確政事。其天資英邁。博識古今。當時廷臣才識。未有能幾及之者也。意其臨朝之際。或不免有神聖文武之資。稍形于詞色。故孔顈達以為位居尊極。炫燿聰明。則下情不達。諸臣召對之多失次。三分不能道一。其以此歟。然此猶就陳事者言之。未及乎怫意觸忌而諫者也。怫意觸忌而諫者。人臣之所極難也。顯言之則近於賣直。諷言之則鄰于刺譏。援引言之則疑于迂疏。激切言之又幾于毀謗。總之皆逆耳也。夫君之于臣。上下至懸殊也。臣之爵祿君所賜也。榮辱君所定也。不甯惟是。即身家性命。亦君所成全也。既已託命于君。誰不願為將順以自結於媚茲。而獨甘為逆鱗以嘗試于不測。必其實有忠愛愷惻之忱。不容自已者也。不然則其賦性戇直者也。不然亦其顧名思義者也。不若是。巧者必揣摩以迎合。拙者緘默以取容矣。李絳之對憲宗曰。人臣生死。係人主喜怒。誰敢發口諫者。就有諫者。皆晝度夜思。朝刪暮減。比得上達。十無二三。與徵所言。意正相類。是以聖明之君。邇言在所必察。陳言有所不厭。言及主躬。不嫌於過當。言及時政。無妨於過激。即有一二無稽勿詢之說。亦第勿聽勿庸已耳。夫豈無狂愚不知大體。以自觸罪悔者。賴聖哲以免也。太宗惟能聽受。故臣上書。亦多可采。而貞觀之時。號稱盛治。況由此而上之。為夏禹之懸鞀置鐸。大舜之善與人同。又有大焉者乎。然則諫草之稀。不必盛世。直臣之眾。愈彰聖主。讀皋益之謨可以觀矣。
經筵講義五篇
任啟運
仲虺之誥曰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賞用人惟己改過不吝克寬克仁彰信兆民
臣案稱湯之德。至克寬克仁。彰信兆民。可謂至大。而必先之以不邇聲色。不殖貨利者。人君之心。百官之所待照也。萬幾之所待理也。譬之明鏡。一塵之不集。而後其照全。偶有一物之翳。則明有不照之處。而用人處己。皆不能無誤矣。故所謂聲色。非必若鄭衛之音。燕趙之女。恒舞于宮。酣歌于室也。所謂貨物。非必若鹿臺之財。鉅橋之粟。人以賄進。政以貨成也。凡一切可喜之事。可樂之物。其與吾耳目為緣者。皆聲色貨利之類。而吾心清明之翳也。孟子曰。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吾身耳目之物。皆與聲色貨利為緣。而聲色貨利之物。又日與吾耳目為誘。嚴以防之。猶懼其引。況可曰是區區者。何足以為吾清明之累。而邇之而殖之乎。微塵集而鏡已失其明。微欲滓而心已失其虛。心不虛即不靈。而天命已汨其源。率性已違其則。如是而求用人處己之各得。必不能也。邵雍曰。情之溺人也。甚於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故物者。身之舟車也。物傷則身從之矣。身者。心之區宇也。身傷則心從之矣。心者。性之郛郭也。心傷則性從之矣。性者。道之形體也。性傷則道從之矣。夫食味別聲被色。固人所以生。乃聲色貨利之易溺。而不戒之於微。謹之於漸。且曰是區區者。何足以為累。馴至於傷吾身。傷吾心。傷吾性。并用人處[己](已)之道無所不傷。是以載舟者覆舟也。可不為大懼哉。古之聖君知其然也。謹之於至微。戒之於漸習。左右前後。罔非正人。寢食起居。罔非納誨。在輿有旅賁之規。位宁有官師之典。瞽史有教誨之道。御有誦訓之箴。與其以聲色樂吾身。何如以規誨養吾心。與其以貨利奉吾身。何如以理義飫吾心。如此則何人非師。何人非保。是惟無過。過必不貳。湯之所以用人惟己。改過不吝。由此道也。抑其所以不邇不殖者。又有本焉。伊尹曰。顧諟天之明命。孔子曰。君子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身也者親之枝也。性也者天之命也。一失其身。不可謂事親。一失其性。不可謂事天。試當悅聲怡色。玩貨美利之際。惕然自問曰。天之所以命我者何如。必有心為之戰。骨為之驚。而絕去之惟恐不速者。而安敢邇之。安敢殖之耶。故用人行政。以不邇不殖為根。而不邇不殖。尤以顧諟天命為本。
易曰臨觀之義或與或求
臣嘗紬繹二卦之義。而知臨之道在君能下賢以自益。觀之道在君能觀民以自考也。然而安民之道未有不在於下賢者。故孔子雜卦傳。於他卦皆分釋之。於臨觀獨合釋之。卦之例陽主施故能與。陰主受故能求。臨卦二陽在下主與。四陰在上主求。觀卦四陰在下主求。二陽在上主與。夫陽明陰暗。臨之五六。曰知臨大君之宜何哉。初二咸臨。咸者感也。二陽在下。積誠以感乎上。是臨之所以為與。六五虛中下賢。能取下之陽明以自益。是臨之所以為求。舜曰臣哉鄰哉。又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孟子曰。舜樂取於人以為善。是臨之為卦。臣道在二之能與。而君道在五之能求也。綜之則為觀矣。就觀象觀之。九五陽剛。中正以觀天下。是上有聖天子也。其下四陰。仰而觀之。民無不順。臣無不恭。是至治之世也。然臣於此卦竊有懼焉。初曰童觀。小人之道。君子之羞也。二曰闚觀。女子之貞。丈夫之醜也。三曰觀我生進退。可進可退。不專於事君也。四曰觀國之光。以受寵為榮。非不有其身者也。惟上與五同心。曰觀其生。君子無咎。然曰其者位在事外。徒有其心。無所用之。故子曰志未平也。讀此卦者能無有君無臣之嘆乎。周公繫爻曰。觀我生。君子無咎。孔子傳曰。觀我生。觀民也。言臣下惟知有己。不以民事入告於君。君欲自知政治之得失。不可不於民觀之也。天下之民。有一飢者一寒者。君觀之而曰是即我厚生之未盡也。天下之民。有一不若於道者。君觀之而曰是即我正德之未至也。堯曰下民其咨。武王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聖天子之憂民如此其切矣。然則君於此將奈何。孔子知觀民之道。仍不外於知臨大君之宜也。故於雜卦合而言之。曰臨觀之義。或與或求。明乎觀民而欲有以與之。必思下賢而有以求之。孟子曰。分人以財謂之惠。言計口而食之。終不能民生而厚之也。曰教人以善謂之忠。言家喻而戶曉之。終不能民德而正之也。曰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言堯舜民人之育在得禹稷。人倫之明在得契。故曰安民之道。不外下賢也。人君果如堯之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之不得禹皋陶為己憂。念茲在茲。無日忘之。則如上之君子無咎。固與五同心者也。即初之童觀。養之以正。未必非將來柱石之臣。可以保我子孫黎民矣。二之闚觀。率之以正。未必不如周南召南之婦人女子。皆化文王之德而化行俗美。罝兔之士亦干城腹心矣。況三原欲進者。有不後先胥附乎。況四已來觀光者。能不致身罔懈乎。上誠求之。下必誠應如此。而謂上有堯舜。下無禹皋。上有湯武。下無伊周。必無是理也。孟子曰。樂取於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或與或求之道。惟舜兼盡之。臣不敏。敢以此為說。
記曰仲夏之月律中蕤賓君子齋戒處必掩身毋躁止聲色毋或進薄滋味毋致和節耆欲定心氣百官靜事毋刑以定晏陰之所成
臣案蕤賓之義。是時純乾。陽德方盛。微陰始生。似陽為主而陰為客。而先儒皆謂陰主而陽客者。陰既生而在內。則在內者為主。在外者為客。有必然之勢矣。國語曰安靜神人。獻酬交酢也。陰之性柔而善下。能順能悅。陽見其柔順可親。歡然酬酢似相得之晚。而不知由此以前。自復而臨而泰。然後大壯。大之壯也如是其難。即至於夬。而猶孚號有厲。即至純乾。而猶終日乾乾。夕惕若厲。若是乎其難也。乃甫一姤而易已言女壯矣。陰之壯也如是其易。故古語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墜。吾心理欲之幾。賢姦進退之界。國家治亂興衰之故。皆隱於至微。遷於不覺。甚可危也。甚可懼也。君子以一心之中和。位天地。育萬物。要不外於齋戒兩言。齋也者。湛然虛明。無一物之得攖吾心也。戒也者惕然儆懼。無一刻之敢或戲渝也。月令於仲冬仲夏兩言齋戒。仲冬陽之始也。所謂於復見天地之心也。仲夏陰之始也。所謂於姤見柔之遇剛也。君子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何時不齋戒。何地不齋戒。而於此兩言之者。陰陽之始。善惡之幾也。中庸言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必慎其獨。此之謂也。而於仲冬言去聲色。禁嗜欲。於仲夏言止。言節。似於不必盡去之禁之者。非寬之也。是時乾德全盛。陽德方隆焉。日中則昃。而於此未見其昃也。月盈則食。而於此未見其食也。驟而語之以聲色必去。嗜欲必禁。似非人情。然而曰止曰節。已若怵乎為戒者。其辭若寬。其意深切矣。天地之道。有陽不能無陰。而此耳目口鼻之欲。亦人所不能無也。然天命之理藏於心。而耳目口鼻之欲乘乎氣。合心與氣以為身。心者氣之帥。氣者心之充。而身者天下國家之本也。心足以帥氣。則足以檢身。而理天下之本立矣。故安吾心。乃所以定吾氣也。安吾氣。乃所以安吾身也。今夫心。萬物之鑒。萬事之衡。微塵集之而鑒已不空矣。燥溼移之而衡已不虛矣。聲色耆欲滋味。皆所以塵吾鑒而移吾衡也。偶一即之。曰是何傷。誠無傷也。偶一快意。曰是何害。誠無害也。然而姤者微陰之始也。而易曰女壯矣。坤之初六。曰履霜堅冰。陰始凝也。甚危乎其始凝也。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維霰。甚懼乎其先集也。浸假而聲之悅吾耳者沓而來。浸假而色之悅吾目者踵而至。浸假而滋味之適吾口者紛而集。我於此能不留情乎。能不逐物而化於物乎。故曰止之。危乎其不復能止也。曰節之。危乎其不復能節也。又況聲之來。必有進是聲者。色之來。必有進是色者。滋味之來。必有供是滋味者。必爭曰是何傷是何害。且必曰非是不足以怡情適性而愛養其身。非如是愛養其身。安得精神以理國家天下之煩。任國家天下之重。所謂其言大甘。其中大苦者。不可不察也。陰之性善下。若最有禮者莫如之。其用以柔。若最適吾意者莫如之。然始而窺吾欲。繼而中吾欲。又繼而逢吾欲。而耆欲遂無能復節矣。又況陰得其志。且假陽之勢。竊陽之權。駸駸乎堅冰之至哉。君子之齋戒也。於聲色之來。怵然若驚曰。此伐性之斧乎。於滋味之至。惕然為戒曰。此晏安之酖毒乎。常以道心為吾身之主。而人心之動於氣者皆退聽焉。則陰陽不至於爭。而生理常存。而命自我立矣。至於百官。亦戒以靜事而毋刑。天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動。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書曰。率乃祖攸行。陽主動。陰主靜。陽動而妄。則陰慝乘之而作。故凡國家之多故。未有不由於喜事者也。其曰毋刑者。陽為德。陰為刑。董仲舒言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為功。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此以見任德不任刑也。如是而養吾身之太和。并養天下於太和。而陰之生者。不惟不足以害陽。而反足以助陽。君子之所以致中和。而位天地。育萬物。其道應不外此。如此則乾德統天。陰雖浸長。而陰止為陽之助。不敢為陽之敵。豐之彖曰王假之勿憂宜日中。子曰王假之。尚大也。勿憂宜日中。宜照天下也。言王心無欲。如日之中。則中天之治。且萬世無疆矣。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