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治體二原治下(2)
彊禦多懟。即上章所云彊禦之臣也。其心多所懟疾。而獨窺人主之情深。居禁中而好聞外事。則假流言以中傷之。若二叔之流言。以間周公是也。夫不根之言。何地蔑有。以斛律光之舊將。而有百升明月之謠。以裴度之元勳。而有坦腹小兒之誦。所謂流言以對者也。如此。則寇賊主乎內。而怨詛興乎下矣。卻宛之難。進胙者莫不謗令尹。所謂侯作侯祝者也。孔氏疏采苓曰。讒言之起。由君數問小事于小人也。不可慎哉。
小人所腓。古制一車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裝五人。養五人。樵汲五人。見司馬法隨車而動。如足之腓也。傳曰腓辟也箋曰腓當作芘皆未是步乘相資。短長相。行止相扶。此所以為節制之師也。繻葛之戰。鄭原繁高渠彌以中軍奉公。為魚麗之陳。先偏後伍。伍乘彌縫。卒不隨車。遇闕即補。斯已異矣。古時營陳遇闕處仍以車補周禮車僕掌闕車之萃注闕車所用補闕之車也左傳宣公十二年楚子使潘黨率游闕四十乘注游車補闕也大鹵之師。魏舒請毀車以為行。五乘為三伍。注乘車者車三人五乘十五人今改去車更以五人為伍分為三伍為伍陳以相離。兩于前。伍于後。專為右角。參為左角。偏為前拒。專任步卒。以取捷速。然亦必山林險阻之地。而後可用也。步不當騎。于是趙武靈王為變服騎射之令。而後世因之。所以取勝于敵者。益輕益速。而一敗塗地。亦無以自保。然後知車戰之為謀遠矣。
終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車戰之時未有斬首至于累萬者。車戰廢而首功興矣。先王之用兵。服之而已。不期于多殺也。殺人之中。又有禮焉。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不亦宜乎。宋沈括對神宗言車戰之利。見于歷世。然古人所謂兵車者輕車也。五御折旋。利于捷速。今之民間。輜車重大。日不能三十里。故世謂之太平車。但可施于無事之日耳。
金鐸所以令軍中。木鐸所以令國中。此先王仁義之用也。一器之微。而剛柔別焉。其可以識治民之道也歟。古之時。庸醫殺人。今之時。庸醫不殺人。亦不活人。使其人在不死不活之間。其病日深。而卒至于死。夫藥有君臣。人有強弱。有君臣則用有多少。有強弱則劑有半倍。多則專。專則效速。倍則厚。厚則其力深。今之用藥者。大抵雜泛而均停。既見之不明。而又治之不勇。病所以不能愈也。易曰。裕父之蠱往見吝。奈何獨取夫裕蠱者。以為其人雖死。而不出于我之為。嗚呼。此張禹之所以亡漢。李林甫之所以亡唐也。朱文公與劉子澄書所此四君子湯其意亦略似論
古之為禮以祭祀燕享。故六牲之掌特重。執豕于牢。稱公劉也。爾牲則具。美宣王也。至于國相通。則葛伯不祀。湯使人遺之牛羊。而衛戴公之廬于曹。齊桓歸之牛羊豕雞狗皆三百。其平日國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而用大牲則卜之于神。以求其吉。故左氏載齊國之制。公膳止于雙雞。而詩人言賓客之設。不過兔首炰之類。古人之重六牲也如此。自齊靈公伐萊。萊人使正輿子賂之。索馬牛皆百匹。而吳人征魯百牢。始於貪求。終于暴殄。於是范蠡用其霸越之餘謀。以畜五牸。而澤中千足彘得比封君。孳畜之權。不在國而在民矣。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獨治也。獨治之而刑繁矣。眾治之而刑措矣。古之王者。不忍以刑窮天下之民也。是故一家之中父兄治之。一族之中宗子治之。其有不善之萌。莫不自化于閨門之內。而猶有不率教者。然後歸之士師。然則人君之所治者約矣。然後原父子之親。立君臣之義以權之。意論輕重之序。慎測淺深之量以別之。悉其聰明。致其忠愛以盡之。夫然刑罰焉得而不中乎。是故宗法立而刑清。天下之宗子。各治其族。以輔人君之治。罔攸兼于庶獄。而民自不犯于有司。風俗之醇。科條之簡。有自來矣。詩曰。君之宗之。吾是以知宗子之次于君道也。
民之所以不安。以其有貧有富。貧者。至於不能自存。而富者常恐人之有求。而多為吝嗇之計。於是乎有爭心矣。夫子有言。不患貧而患不均。夫惟收族之法行。而歲時有合食之恩。吉凶有通財之義。本俗六安萬民。三曰聯兄弟。而鄉三物之所興者。六行之條。曰睦曰恤。不待王政之施。而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矣。此所謂均無貧者。而財用有不足乎。至于葛藟之刺興。角弓之賦作。九族乃離。一方相怨。而缾罍交恥。泉池並竭。然後知先王宗法之立。其所以養人之欲。而給人之求。為周且豫矣。
古人以財為末。故舜命九官。未有理財之職。周官財賦之事。一皆領之于天官家宰。而六卿無專任焉。漢之九卿。一太常。二光祿勳。三衛尉。四太僕。五廷尉。六鴻臚。七宗正。八大農。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農九少府。應劭曰少者小也師古曰大司農供軍國之用少府以養天子大農掌財在後。少府掌天子之私財又最後。唐之九卿。一太常。二光祿。三衛尉。四宗正。五太僕。六大理。七鴻臚。八司農。九太府。大略與漢不殊。而戶部不過尚書省之屬官。故與吏禮兵刑工並列而為六。至于大司徒教民之職。宰相實總之也。罷宰相。廢司徒。以六部尚書為二品。非重教化後貨財之義矣。
古者。君于其國之卿大夫。皆曰伯父。鄭厲公謂原繁叔父。魯隱公謂臧僖伯曰子大夫。曰二三子。不獨諸侯然也。曲禮言列國之大夫。入天子之國。曰某士。自稱陪臣某。然而天子接之。猶稱其字。宣公十六年。晉侯使士會平王室。王曰。季氏而弗聞乎。成公三年。晉侯使鞏朔獻齊捷于周。王曰鞏伯實來。昭公十五年。晉荀躒如周。葬穆后。籍談為介。王曰伯氏。諸侯皆有以鎮撫王室。伯氏謂荀躒又曰叔氏而忘之乎。注叔籍談字周德雖衰。辭不失舊。此其稱字。必先王之制也。春秋凡命卿書字皆本于此周公作立政之書。若侯國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並例于王官之後。古之人君恭以接下。而不敢遺小國之臣。故平平左右。亦是率從而成上下之交矣。乃積乃倉。乃裏餱糧。于于囊。國所以足食。而不待豳土之行也。備乃弓矢。鍛乃戈矛。礪乃鋒刃。無敢不善。國所以足兵。而不待淮夷之役也。苟其事變之來。而有所不及備。則耰鉏白梃。可以為兵。而不可闕食以修兵矣。糠覈草根。可以為食。而不可棄信以求食矣。古之人。有至于張空弮。羅雀鼠。而民無貳志者。非上之信有以結其心乎。此又權于緩急輕重之間。而為不得已之計也。明此義。則國君死社稷。大夫死宗廟。至于輿臺牧圉之賤。莫不親其上。死其長。所謂聖人有金城者。此物此志也。豈非為政之要道乎。
明主勞于求賢。而逸于任人。韓非子云。王登為中牟令。呂氏春秋作任登言中牟士中章胥己。襄主曰。子見之。我將以為中大夫。其相室曰。中大夫。晉重列也。今無功而受。君耳而未之目耶。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終無已也。此執要之論也。善乎。子夏之告樊遲也。曰舜有天下。選于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于眾。伊尹。不仁者遠矣。為民而立之君。故班爵之意。天子與公侯伯子男一也。而非絕世之貴。代耕而賦之祿。故班祿之意。君卿大夫士與庶人在官一也。而非無事之食。黃氏日鈔讀王制曰必本于上農夫者示祿出于農等而上之皆以代耕者也是故。知天子一位之義。則不敢肆于民上以自尊。知祿以代耕之義。則不敢厚取于民以自奉。不明乎此。而侮奪人之君。常多于三代之下矣。
歷代風俗日知錄
顧炎武
春秋終於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歲。西狩獲麟。又十四年。為貞定王元年癸酉之歲。魯哀公出奔。二年卒於有山氏。左傳以是終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歲。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歲。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又五十二年。顯王三十五年丁亥之歲。六國以次稱王。蘇秦為從長。自此之後。事乃可得而紀。自左傳之終。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闕軼。攷古者為之茫昧。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史記秦本紀孝公使公子少官率師會諸侯于逢澤以朝王顯王時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春秋時。猶論宗姓氏族。而七國則無一言及之矣。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春秋時。猶有赴告策書。而七國則無有矣。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此皆變於一百三十三年之間。史之闕文。而後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并天下。而文武之道盡矣。季康運命論云文簿之敝漸於靈景辨詐之偽成於七國馴至西漢。此風未改。故劉向謂其承千歲之衰周。繼暴秦之餘弊。貪饕險詖。不閑義理。觀夫史之所錄。無非功名勢利之人。筆札喉舌之輩。而如董生之言正誼明道者。不一二見也。自春秋之後。至東京而其風俗稍復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變齊至魯之功。而惜其未純乎道也。自斯以降。則宋慶歷元祐之間為優矣。嗟乎。論世而不攷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余之所以斥周末而進東京。亦春秋之意也。秦始皇刻石凡六。皆舖張其滅六王并天下之事。其言黔首風俗。在泰山則云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淨。在碣石門。則云。男樂其疇。女修其業。如此而已。惟會稽一刻。其辭曰。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何其繁而不殺也。攷之國語。自越王句踐棲於會稽之後。惟恐國人之不蕃。故令壯者無取老婦。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內傳。子胥之言亦曰越十年生眾。吳越春秋。至謂句踐以寡婦淫泆過犯。皆輸山上。士有憂思者。令游山上以喜其意。當其時欲民之多。而不復禁其淫泆。傳至六國之末。而其風猶在。故始皇為之厲禁而特著於刻石之文。以此與滅六王并天下之事並提而論。且不著之於燕齊而獨著之於越。然則秦之任刑雖過。而其坊民正俗之意。固未始異於三王也。漢興以來。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世之儒者。言及於秦。即以為亡國之法。亦未之深攷乎。
漢自孝武表章六經之後。師儒雖盛。而大義未明。故新莽居攝。頌德獻符者於天下。光武有鑒於此。故尊崇節義。敦厲名實。所舉用者。莫非經明行修之人。而風俗為之一變。至其末造。朝政昏濁。國事日非。而黨錮之流。獨行之輩。依仁蹈義。舍命不渝。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三代以下。風俗之美。無尚於東京者。故范蔚宗論。以為桓靈之間。君道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啟。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強之臣。息其闚盜之謀。豪俊之夫。屈於鄙生之議。儒林傳論所以傾而未。決而未潰。皆仁人君子心力之為。左雄傳論可謂知言者矣。使後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風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獎跅弛之士。觀其下令再三。至於求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建安二十二年八月令與十五年春令十九年十二月令意皆同於是權詐迭進。姦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己](已)謂當今年少。不復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游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求利為先。至正始之際。而一二浮誕之徒。騁其智識。蔑周孔之書。習老莊之教。風俗又為之一變。夫以經術之治。節義之防。光武明章數世為之而未足。毀方敗常之俗。孟德一人變之而有餘。後之人君。將樹之風聲。納之軌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
光武躬行儉約。以化臣下。講論經義。常至夜分。一時功臣。如鄧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閨門修整。可為世法。貴戚如樊重。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以故東漢之世。雖人才之倜儻。不及西京。而士風家法。似有過於前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