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經曰:天生天殺,道之理也。
氣應黃鍾,萬物萌動,此天生也;律中夷則,則萬物摯斂,天之殺也。然天既生之而復殺之,何也?蓋有生殺之理存乎其間,何以知生人能充是道於吾身?密參造化,則春生秋殺,陰陽代謝,不在一年之運而十二時中,自可以奪天之妙用,而得道之妙理矣。
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
天道好生,地道好長。人為萬物之靈,萬物為人之用,烏可以為盜耶?得非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蒭狗,是天地盜萬物而不使之長榮矣。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是萬物盜於人而不使之永茂矣。斧斤之入山林,數罟之入污池,五穀六蓄烹飪食啗,是人為萬物之盜而不使之長生矣。雖然,三盜之暗相銷鑠,潜互斲喪,不知不覺,而榮枯生死,莫可致詰。在天地萬物不足以為害,而在人者深所以為害也。何以明之?天地賊萬物而覆載者常存,萬物賊於人而生成者不絕,至於人賊萬物,本資以養生也,而反不能長生,乃為萬物所盜,哀哉。世人能深明此理乎?苟能明之,自然知所修為守護三寶,愛養靈珠,存三守一,精氣神全,赫赤金丹,輝光充實,天地萬物何能為盜於我哉?惟其昧於此也,乃以人生天地間,必資於萬物;萬物利於人,必資於天地,其理固宜也。惟其以為宜也,則必安之而不以為異也。聖人憂之,故曰三盜既宜,豈其宜耶?是悲其互相戕賊而無有終窮也。三才既安,豈其安耶?是憐其鼎分列位而安於相賊也。深所以憫世人之不明乎道,不能超脫乎造化之表,而出死入生,棄枯就榮,與天地萬物相為終始者也。吁,此黃帝所以成金丹而登天,後賢亦拔宅而上昇者相踵也。三盜何加損於有道哉?
故曰;食其時,百骸理。
人之有生,四大假合,肢節百骸,精神血氣,非食啗不能充養。苟失其時,非徒无益,而反害之。況金丹大道,其採亦有時,取亦有日,其甘如飴,其大如橘,食之登仙,金筋玉骨,此其血化為膏,膏化為氣,氣化為神,飛昇金闕,奚止百骸理而已乎?
動其機,萬化安。
天地造化,深不可測;機緘默運,人身同之。苟得其機,則動罔不吉,萬化雖眾,安而不危。儻失其機,則危殆必矣。何安之有?
人知其神而神,不知而所以神。
神之為用大矣哉。然有隱有顯,有藏有露,聖凡自此分也。世人但知施設注措,言語文章不求而得,不思而中,以為我之神也,殊不知業識忙忙,應酬萬變,逐物忘返,无須臾寧。吁,焰烈者膏竭,芬郁者本枯,自速其盡而已,何者?以其顯露甚也。惟聖人內觀反聽,塞兌含流,隱藏於中,鬼神莫測。故恍恍惚惚,若无知也,而其中有物焉;杳杳冥冥,若不神也,而其中有精焉。此不神其神,乃所以為至神。非有道者,其孰能與於此?
日月有數,大小有定。聖功生焉,神明出焉。
日為太陽,月為太陰,太陽火魂,太陰水魄。水火二象昭著,陰陽何有數耶?蓋天有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日,晝夜行一度,月晝夜行十二度有奇。日行遲,故一歲一周天;月行速,故一月一周天。遲速相盪,陰陽相須,故有大盡小盡,其數一定而不易。人之一身,亦有日月,亦有度數,其周天之運不在一年。蓋蹙年成月,蹙月成日,於十二時中,自然陰陽升降,魂魄相生,吾有聖功之用,必使之烏兔交合,龍虎交媾,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虛室生白,入於无何有之鄉,混合回風,得於片餉工夫之際,謂之神明出者,不知其因神而明者,因明而神也。无中有乃玄中之玄,有中无乃妙中之妙;變化萬端淵不可測,昭徹萬象洞无所蔽,是謂神明,不可思議也。雖然,與天地合德,日月合明者,即此道也。今人但能誦之於口,而曾不踐履於身,反以神仙為怪誕,哀哉。其行尸行厠,自謂富貴快樂,不知夢幻泡影,深可悲傷之也。
其盜機也,天下莫能見,莫能知。君子得之固窮,小人得之輕命。
盜機之喻妙矣哉。盜者何?不可測知也。機者何?不可禦遏也。夜半負之而去,此盜也,人孰知之?若虞機張,此機也,人孰遏之?然此盜此機,能通三才,造化得陰陽闔闢,一氣流行,機緘自應,百姓日用而不知。惟學道者得之以固窮,非曰特守貧窮也,凡其浮雲富貴,不事肥甘,樂清虛,從淡泊,即固窮之義也。小人得之輕命,非曰事刀兵也,凡其御房探戰,嗜酣聲樂,飲酒食,逞財氣,即輕命之謂也。雖然,固窮輕命既有君子小人之分,而盜機之發,亦何私於有無也?特君子明此機而用之以固窮,小人昧此機而用之以輕命耳。此理幽玄,非盟誓不傳,故曰天下莫能見,莫能知。
瞽者善聽,聾者善視。絕利一源,用師十倍;三返晝夜,用師萬倍。
瞽者无明,聾者不聰,聰明既黜,視聽何善之有?非此之謂也,人以耳目為生,反以耳目為累,聲色亂於前,視聽動於中,知何者為主也?惟瞽者目所不睹,則心專於聽,而粉白黛綠者不能雜也;聾者耳所不聞,則心專於視,而涇娃鼓吹者不能奪也。此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之妙也。絕利一源,則心无二用,專氣致柔而已。三反晝夜者,乃三宮升降上下,往來无窮也;用師十倍萬倍者,乃精神折衝,使邪魔外道非心惡念有不戰而屈之理也。夫以棄絕於利慾精一於本源,萬累消忘,无思无慮,精誠純篤,一念不差,此寂然不動之境也。而晝夜之間,三宮反覆,陰陽升降,符節不爽,循環无窮,此感而遂通之妙也。吁,此道非見之踐履,驗之日用,則曷與言哉?雖然,十倍萬倍,其效猶有淺深,何也?蓋黜聰明,墮肢體,槁木其形,死灰其心,雖可以定靜而入道,而弊有釋氏空寂之偏,不能運化,終為陰靈苦爽鬼而已,其效故止十倍也。若夫絕利一源而復能三返晝夜,自然守真抱一,升降三宮,晝夜循環,靡有暫息,天人胥契機,應若神,不可擬議,此與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其效實無敵也,非用師萬倍而何?昔魯侯問耳視目聽之道於亢倉子,對曰:傳之者妄矣,我能視聽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必使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目睫之間,皆莫能逃吾視聽矣。世人儻知亢倉子之視聽,則知黃帝聾瞽之視聽也。玄妙哉。
心生於物,死於物,機在目。
心目相關,生死相因,物機相應,曾无間斷也。人生為萬物之靈,日與萬物交際。一念之起,隨念生於物;一念之滅,隨念死於物。然心非自生於物也,其機在目耳;心非自死於物也,其機亦在目耳。使當時黑白不分,妍醜不別,則心同太虛,何由能生死也?惟機關在目,觸之而動。一睹美色,則倏然生愛;一見惡,則悠然增惡。故愛之而欲心生,是此心生於物也;惡之而欲心死,是此心死於物也。原其所自,豈是心之本然哉?皆其機之在目也。故上聖有內觀之經,仙家有簾目之法,儒之非禮勿視,釋之清淨眼根,其旨深,其則不遠矣。雖然,瞽者亦有嗜慾,豈機專在目耶?故曰心目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