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永昼(2)
郑武似乎打了个哆嗦,有意向后靠了靠,伸长了手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手机里是线人提供的器官交易现场照片:“有人看见你和这个人一起在黑市交易的场所出现过。”
苏芸芸随便瞟了一眼照片上膀大腰圆眼神阴狠的男人:“不认识,这种私人保镖级别的肌肉男什么时候入过我的眼?”
“真的不认识?”郑武迟疑了一下,把手机伸得更远了一点,免得苏芸芸说话的时候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扑到自己脸上来,“有人叫他老枭,是个器官贩子,我们怀疑他手上已经有十多条人命了,他很危险,我们希望你能提供一点有关他的信息,如果你被他威胁或者强迫了,也可以求助于我们。”
“哦,老枭我知道,”苏芸芸分开膝盖,用一个可以炫花人眼的动作翘起二郎腿,“杀人犯嘛,听说杀了还挖眼睛去卖什么的,我舅妈总拿他吓唬我小表弟,不过据说不动妇女儿童,只杀三无流民,流氓惯偷之类的?”
“你不要装蒜,每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都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郑武咬牙切齿地坚持着自己的正派立场,内心已经有点后悔来了,苏芸芸每一个动作都要刻意秀一秀乳沟的行为已经让他快绷不住了,“杀人犯就是杀人犯,不管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社会上完整的人都嫌多,何况人渣?”苏芸芸不以为然地推开郑武的手机,“把人渣们的器官卖给别人,没准还能多凑几个完整的人出来呢。我不知道什么义务不义务的,不过,我的记性一向不好,如果你想让我记性好点,那就拿出点诚意来。”
“你连警察都敢敲诈?”郑武气结。
“是你想找我要情报,我什么时候敲诈过你了?”苏芸芸抿起红唇对着郑武笑了笑,款款站起来,接过服务员端上来的一小杯拿铁,“警察同志,我来这里也是有危险的。被警察叔叔问话,万一被老枭什么的当成不法分子拖去卖肾挖眼睛了怎么办?这杯咖啡就算是对我冒险精神的报答吧。有空,哦不,有钱了再联系哦。”
郑武眼睁睁看着她花枝乱颤地端着咖啡走了出去,苦笑了一声:“这脸这身材这性格,说她不是干情妇这行的,只怕鬼都不信。”
7月20日午,酷阳当头,雨汗咸稠。
市医院,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地堵在酷热的走廊里,对着一大群医生用力地解释着。
郑武真恨昨晚的自己,为了耍酷当着老爹的面摔枪摔证件,现在光棍一条地跑出来,才知道没有证件的调查简直寸步难行。早知道老爹那么护短,就算被停职,只要偷偷把证件留起来,想必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吧。
现在这个情况,无论他怎么解释自己不是来追究责任的,只是来查案的,对方来来去去都只有这几句话:“我们是按合法程序来的”“捐赠人的捐赠证书和各项手续都是齐全的”“医院没有任何责任”“没有手续我们不能公开捐赠人的信息”。
天啊,平时怎么没觉得查个案这么难?
郑武顶着大太阳站在走廊里,感觉自己的头顶和祖坟都在冒青烟。
正在沮丧后悔的时候,一只手拿着熟悉的证件突然伸到他面前:“人民警察,麻烦配合一下调查。”
还没回过神来,熟悉的冰凉皮套塞进怀里,里面是他惯用的手枪。
郑武欣喜若狂地回过头来,正对上高秦那张欠打的笑脸,这位副队长一边笑,一边晃着手上的证件:“给你,局长公子,老爷子让我带句话:小年轻有的是机会,不要急,好好查案将功补过。”
这局长爹还真是护短的呀!
有了医院方面的协助,加上高秦带来的信息,林晓令人唏嘘的一生也差不多清楚了。
林晓,女,卒年二十三周岁,长于一个单亲家庭,生父在她六岁时因病逝世,留下大笔债务和一无所长的母女俩,母亲原本是全职太太,丈夫死后基本依靠出卖色相与亲戚接济勉强度日。林晓十二岁那年母亲再嫁,不出两年母亲却被家暴折磨致死,继父因此入狱。林晓被母亲的兄长收养,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据资料显示,她的继父在入狱之前一直对她有性侵的记录,收养她的舅舅也经常对她非打即骂,克扣生活费更是屡见不鲜。然而,林晓的学习成绩却一直十分优异。去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被学校保送本市重点大学医学系的硕博连读,却在生活刚刚有了好转之时遭遇横祸去世。
按照医院方面的描述,林晓的器官捐赠手续刚好是一个月前完成,过程和文献可谓是无懈可击,不仅有各种专业的医学证明,本人有效的捐赠遗嘱,甚至还有同为医学院的同学作为捐献旁证,看上去的确是自觉自愿,没有人逼迫。
“好奇怪,这个姑娘看来确实是自愿捐献器官的呢。”顺藤摸瓜跑到林晓所在的医科大学,听完林晓同学的陈述,一向嬉皮笑脸的高秦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又转向林晓的同学:“同学,你确定你和林晓一起去签署捐赠协议的时候她的精神是正常的?”
“警察叔叔你在开玩笑吗?”林晓的同学明显对这种重复琐碎的侦讯式提问感到厌烦,“我和她四年都住在同一个宿舍里,她要是不正常我还会看不出来吗?”
高秦无奈地耸耸肩,铁板一块的捐赠协议确实让他感觉棘手了。
“那她去世前,有没有什么比较反常的地方?比方说经常不在宿舍或者突然变得很有钱之类?”郑武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同学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去世前倒是没有……不过……两年前好像有过这么一段时间,她突然就变得很有钱的样子,出入都是奥迪车,衣服鞋子也都换了名牌,三天两头不在宿舍里。”
奥迪车?郑武和高秦对视了一眼,同时掏出手机翻开相册,抬头,异口同声地:“你看是不是这一辆?”
同学盯着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肯定地点点头:“虽然牌照不一样,但是样子还是很像的,黑色的奥迪车,没错。”
郑武和高秦吃惊地对望了一眼,互相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如果林晓的同学没有记错的话,林晓两年前就和老枭的人贩团伙有过接触!老枭的器官贩卖是有“售后三包”的,成绩优异,家境贫寒的林晓显然是作为移植手术团队的一分子被卷进了老枭的团伙。
既然她是核心团队的一部分,不像苏芸芸只是个随叫随到、任何场合都可以见面的情妇,她的活动范围和老枭的活动范围肯定有大量的重叠,只要根据这两年来她使用过的公交地铁票,查阅过的地图等,对照出门的时间,就能查出老枭的大致活动范围,甚至可以直接端掉老枭的老巢,而不用再依靠黑市的线人辛苦又危险地收集情报!
郑武一阵激动,上前一步,用制服犯人的手法一把揪住了林晓的同学:“同学,林晓的遗物都在哪里?还在学校还是被她的养父母收走了?”
在高秦的帮助下,林晓的同学好不容易从郑武的铁爪下挣脱出来,没好气地回答他道:“都还在宿舍呢,林晓死之前几个月特意和我们说了她的抽屉里有医学院最新研究的保密资料,让我们看着点别让别人翻她的东西。虽然她是车祸死的,但是因为都是学医的,所以没有谁觉得晦气,她的父母家人根本不管她,所以没有人来收过,一直放在那里,就好像……她还在一样。”
6月18日暮,晚风燥烈,云霞蒸空。
愈发酷热的天气里,苏芸芸身上的香水味愈发显得有攻击性。
郑武有些尴尬地坐得离这女人八丈远,脸色沉得如同面前桌上放的咖啡:“你想好了没有,这个价钱已经是局里最大限度地让步了。”
“急什么嘛。”苏芸芸轻佻地笑了一声,玩弄着自己鲜亮的手指甲,“光是局里出钱?你们这些小警察就不表示一下?等你们抓到了老枭,升官发财还不是指日可待?”
郑武木着脸,敛着表情,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股恼人的香水味儿挡在鼻子外面:“你就别做梦了,就你这样的,我是一分钱也不会给的。”
苏芸芸噗嗤一声笑得比她的那张脸还要假上三分:“你确定?多少人出多少钱想要我这样的,我可是谈都不乐意谈。”
“我又不是说要买你!”郑武是真的恼了,暗忖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仗着一张脏蜜的脸一双野模的腿去给杀人犯当情妇,坑完警察再回过头来把情夫也卖掉,真想泼她一脸卸妆水,看她那张假脸卸了妆她令堂还认识不认识。
苏芸芸看着郑武恼,却又咯咯咯地轻笑起来,脸上厚重的粉底扑簌簌地往下掉,那轻狂的样子让郑武真恨不得揪下她的吊带袜塞进她的仰向天际的两个大鼻孔里。
“我说,你们知道他的行踪也很难抓到他的吧?”苏芸芸慢吞吞地对着郑武开口,“难道你们不知道,这种人约情妇都是随心所欲打一枪换个地方的吗?我告诉你的地方,他一百年都不见得能再去一趟。如果你们肯出钱,我倒是想告诉你们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郑武觉得再聊下去自己都快要嗅觉失灵三观颠倒狗眼瞎掉了,却还是只能耐着性子。
“你们要是愿意出我说过的双倍的价钱,我就在他下次约我的时候把时间和地点直接告诉你们,你们只用多派人手过去,抓他还不简单?”
郑武皱着眉头看着苏芸芸:“如果你真的能这样的话,就算我借遍刑侦科也要把钱给你,可是你想清楚了,这样在抓捕行动中,你也会有一定的危险。”
“无妨,”苏芸芸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香风阵阵,“每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都有义务配合调查嘛,为了钱,我不介意做回好事啊。”
7月22日晚,风云骤变,夏雷隐隐。
老枭猫着腰躲在写字楼顶层会议室的门后,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听着楼下零碎的枪声和嘈杂的人声渐渐螺旋上升着逼近。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还剩几个,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灯下黑”的写字楼是怎么被警方锁定的,明明这栋就在刑侦科小平房对面的写字楼是最容易被警方忽略的场所,明明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很小心,明明这个表面光鲜的写字楼每天都在正常地做着一家装修公司应该做的事情,而并非什么破旧的工厂,废弃的烂尾楼,荒山野岭等等这种更像犯罪现场的地方。
“该死的,一定是苏芸芸那个贱货!”老枭愤怒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自从上次把她当人质逃脱了一次追捕之后,这个女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联系不到了。想必是一察觉到危险,就忙不迭把他给卖给警方,自己逃之夭夭了。
住在警察局对面的犯罪团伙的确不容易被发现,然而一旦被发现,就很棘手,眼下对面的警察们警车都不用开,听着歌散着步就来了,想要怎么增援就可以怎么增援。
老枭深吸一口气,即便是到了这种情况,他却依然没有放弃,这栋写字楼结构相当复杂,光出口就有三十多个,地下停车场等等比较开放迂回的出口更是难以控制,加上这栋楼里除了他设应的安保人员和警报人员之外,还有不少是真的做装修公司的活儿的普通人,趁着混乱,应该还有很多逃走的机会。
他深思了片刻,找到了门后的电控总闸,拉了下来,又掏出怀里的手枪砰砰砰对着闸刀开了几枪,四溅的火花熄灭后,整栋大楼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将手枪放回怀里,摸黑迅速脱下了身上的西装,换上了一套装修工人的工装衣裤,戴上头盔,又在脸上抹了几把黑灰。沿着楼梯迅速地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