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入学挫折(1)
周末一过,我便按照学区的安排,带O奔去参加英语考试。包含日程地点和地图的考试通知信,两个月前在上海时就收到。虽然学区办在另一城,但这里的城市都很小,从我住的地方到学区,不会比徐家汇到外滩更远。
不想再麻烦朋友,查了地图,发现有巴士可到达,只是这巴士怎么坐,我还没有搞清,想着司机应该知道。然而,在车站等了半个多小时后我才意识到,这里的巴士间隔这么长,应该是有固定时间的,但站上没有时间表。我也是之后才打听到,巴士时间表需到网上去查,遇到暴风雪等坏天气,到站时间不会准,出发前必须直接电话巴士公司询问。
看来考试要迟到了。幸好我手里有一支朋友留给我的手机,我在车站给学区负责考试的老师赛琳娜打电话,告诉她我们此刻还在爱城,没有自驾车,在等没有时间表的巴士诸如此类,赛琳娜答应等我们。终于来了一辆不知去哪里的巴士,拿地址问司机,他说可以去,上了车又手忙脚乱凑分币买票,心里问自己,为何总是这样那样的件件事都准备不够。
城市巴士车速慢,还要七兜八兜,在不同居民区绕了一个多小时,如果不是急着去目的地,这么兜兜转转也挺有风景看。在被司机招呼下车后,却发现离学区办还有一长段路。
也是要到很久以后,我才会发现,那天我们坐的是反方向的巴士。我拿着地址和地图,一边走一边找可以询问的人,这种小城街道几乎看不到人,但总会有加油站之类,之前几年经常旅行,拿着地图找人问方向乐此不疲,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问,到达学区办时已接近下班时间。
赛琳娜看见我们立刻笑逐颜开,仿佛我们是守时的客人。她很年轻,连帽针织运动型外套配牛仔裤,朝气蓬勃的,像个在校读书的大学女生,她亲切熟稔地唤着O奔名字,好像是他多年的老师。
考试时间很短,我在休息室才喘了几口气,O奔就出来了。我拿出地图与赛琳娜讨论如何回城的问题。原来学区办大楼门口就有个车站,去购物中心的巴士经过这里,我们可以坐这辆车到购物中心换车,那里有到我们城里的巴士,但必须再从我们城的down town 换车到我们公寓,这么换来换去,巴士间隔时间都很长,浪费太多时间,赛琳娜看了我们的地址说,步行不会超过一小时,肯定比坐巴士快。
不用我说服儿子,他已受不了巴士的慢吞吞,我们便步行回自己城,此时的心情无比轻松,因为,儿子很快可以进高中了。阴郁的早春雨天还历历在目,和几百名家长坐在上海某中学大礼堂,听着校长和教导主任用沉重的语气念叨,高中有多么难进,考试有多么难预测,复习有多么重要。此时回想,宛若另一星球的声音。
几年后,O奔申请大学前,去另一城参加SAT考试(即美国大学录取中的学术能力评估测试),当主考老师知道他来自爱城西区高中,便告诉其他考生,这是全州最优质的公立高中。
赛琳娜虽然为我们指点了大致方向,但在七兜八转中还是迷失了一段路,好在我不耻问路,甚至当作乐趣,这不正是练习英语的机会吗?
离开小镇居民区,走上宽阔笔直的大马路,朝着西面,正是夕阳在天空灿烂的方向,真有一种曙光在前的错觉,对于前面的长路我充满信心却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这条路后来驾车常常经过,我指点给朋友们看,我和儿子曾经有过这么一次长途步行,他们啧啧有声,难以置信。
这条大路两旁有人行道,人行道旁的开阔地散落着一些小楼,多属不同公司,却不见商铺,商铺要么集中在down town,要么集中在mall里面。因为没有高楼,视野开阔,仿佛能看到遥远的地平线,儿子感叹了,这哪里是城市?这明明是农村!
儿子回家后,用简单英语写了一首诗,大意:我独自走在街上/看不到人,只有空旷/心里也很空,我感到孤独/他们说这是城市,我怎么觉得是乡村?
以前的人娱乐少,以前的上海人喜欢逛马路,可以从淮海路逛到南京路直逛到外滩,一路走一路看橱窗逛商店,走个一下午不在话下,我一路跟着父母走成大人,所以也是不怕走路的人。但在一条笔直的没有一家店的乏味的大路上走,不要说没有走惯长路的儿子,连我都累了,甚至比拿着地图一边走一边问路更累,远远看见快餐店招牌,我问儿子,我们去那家店歇息一下吃个汉堡如何?他马上喜笑颜开腿脚不再拖沓,真是快餐一代,听到汉堡就立刻来劲。
十字路口,一位盲人按了灯键,绿灯转红灯了,他却还在等待,不用我说,儿子已经快步向前,他搀着盲人过马路。到了马路对面,盲人说他可以自己走了,说只有这条大马路的十字路口需要帮助。
在汉堡店,儿子吃着汉堡突然就惦念起盲人,他说应该把盲人搀到他要去的地方。假如这时我说,我很高兴你有助人的心,他一定会烦,如果我告诉他,这里的残疾人和老人都很坚强,他们很看重自己的独立,他更反感,以为我伺机进行教育。我笑笑,道,他既然说了不需要,那就是不需要。
从汉堡店出来,我们又走了半个多小时。从宽阔笔直的大马路拐个弯,风景迥异,这一路,两边是树林,棕红橘黄的叶子衬着夕阳仿佛要燃烧。如此热烈的天空,人行道上却空无一人,我说我们一起唱个歌吧。兀然发现,我和儿子没有共同会唱的歌,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唱歌了?
西区中学的入学办公室通知我,这个学期已开学近两个月,O奔必须等到第二学期入学。这里高中有三学期,第二学期是十一月中旬,这意味着他要在家待三个星期。
我看着窗外无人的街道,还未来得及申请网线和电视cable,这间公寓如同真空,没有车哪里都去不了,儿子将如何度过这几个礼拜?这两天不和人联系,我已有孤零零站在某处与世隔绝的感觉。我给美国朋友本力德打电话,请他帮我说服学校入学办公室,让O奔尽早进学校。本力德为我给学校打了一通电话,却没有说服成功,他告诉我说,学校不同意他学期中间入学,是因为高中是学分制,中间插进去,学分没法算。
我告诉本力德,这里的高一九年级相当于中国的初三,因为美国初中是两年制,高中则有四年。儿子带来中国初中毕业的成绩,他已经有九年级的学分,所以,这第一学期可以不要学分。我认为这三星期对儿子很宝贵,他可以不要学分但需要掌握英语,他越早进校越有利于下一学期的学习。我希望本力德用我这些话,向学校方面再作说明。
但是,这个在北京芳草地小学读过书的美国人,却劝我放弃说服,他说美国人有时很死板,一切照规定,说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我担心儿子在家无所事事,部分是担心自己受影响无法写作,好心的本力德建议我陪儿子去图书馆度日,他愿意每天接送我们。这当然是最后的退路,可我还想争取一下。我想到了学区办的赛琳娜,那个非常nice 的年轻女生,直觉告诉我,她一定肯帮我。
我给赛琳娜电话,希望学区办公室去说服学校,让孩子立刻入学,我说,就让孩子去学校听听课,不用计学分,他初来乍到没有朋友,没有地方去,很难在家待几个星期……晚入学几星期,现在回想是件很小的事,不是所有的美国学校大门敞开欢迎你,也不是所有的美国人都该对你热情洋溢,我怎么可以对一个我其实了解不多的社会抱有这么高的要求?
但当时的我有强烈的受挫感,我的语气没有掩饰我的感觉,赛琳娜劝我不要着急,她说她会转告她的上司,通过她的上司去跟校方商量,争取下午一点半以后给我消息。
此时是上午十点,我放下电话,好像有更多的想法涌出来,需要向学区办表达。于是又拨了电话给赛琳娜,我告诉她,好些年前,我和丈夫作为访问学者去纽约居住半年,孩子也是学期中间插班,此外,纽约一所高中入学办公室的老师曾经告诉我,只要居住当地,孩子可以任何时候进学校,我表达了在入学这件事上,我对本地中学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