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迹·极北之殿(6)
无论东洋西洋,在古代时都有殉葬的风俗,很多墓穴里都能发现殉葬者的尸体,倒也不算稀奇。可这海盗国王的恶毒真是超越了我的想象,他居然以死婴制成类似标本一样做为殉葬者。而且看这婴儿尸体完整无缺,应该不是流产死婴,而是从孕妇肚子中生生剜出。这真是一尸两命啊!
我立时又想到,刚才浇到头上的浅绿色液体,与透明容器中的液体一无二致。也就是说,我全身上下都被泡着死婴的液体浇过。这……这真是太让人恶心了!瞥了眼劳拉,她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脸色更加苍白,身子瑟瑟发抖,看上去当真是我见犹怜。
心仪美人变成这样,黄三自然是大起义愤之心。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透明容器前,恶狠狠说道:“好个残暴的海盗国王,居然以未足月的婴儿殉葬,且让我打碎它!”
黄三刚一靠近透明容器,里面浅绿色的液体便咕噜噜冒起气泡。那气泡越生越多,不多时那里面的液体竟像沸腾了一般,不停地翻腾起来。而里面那个未足月的死婴,手足身躯飞速涨大,就像吹气球一般,只一晃眼功夫,便长大了一倍。
我不敢相信地揉揉眼,再一揉眼,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它就已经成为了一丈余高、半人半兽的怪物。它的躯干四肢与人一般无二,甚至五官也相差仿佛,只是瞳仁像猫眼,细细窄窄一条,股后还长着一条毛皮蓬松的尾巴。
劳拉“啊”地尖叫一声,满脸红晕地躲到我身后。原来那怪兽虽已长大,却依然未着寸缕。这情形,对于劳拉这黄花大闺女来说,确实是太过刺激了点儿。
透明容器内生成的怪兽突然睁开眼,举拳打在容器壁上。无数晶莹碎片夹杂着绿色液体,像无数细小暗器般向我们四人袭来。这一下子,倒颇有四川唐门著名施放暗器手法——漫天花雨的几成威力。
我顾不得其他,跨前一步挡在众人之前,抓住衣襟双臂一用力,扣子连串蹦落,外套操于手中舞得那是密不透风,将所有碎片及飞溅的液体一一挡下。
等到我停下手,那人形怪兽已跨出容器,取下舱壁两边的武器甲胄穿戴整齐,双手举起长柄重剑遥指向我。电光闪现的眼神中,疯狂杀气排山倒海般涌来,雄伟至极的身形,则像无人能跨越的高山般卓立不动。还未发动攻击,一股血腥沙场的惨烈气势便已由他身上发出。
难道,袭击我们的黑袍大汉,还有散落各处的怪兽尸体全是由这透明容器中“生产”出来的么?我脑海里疑云密布,不过却凛然不惧。反正我跟黑袍大汉交过手,那大汉虽力大招沉出手狠辣,但比起我来还差上一个档次。若是眼前这家伙与黑袍大汉身手差不多,倒也不用太担心。
劳拉突然在我耳边轻声道:“张先生,等会打起来,能不能尽量活擒他?”
“为什么?”我大惑不解。
劳拉轻声道:“这怪兽看来不像僵尸,似乎跟活人一般无二。如果能擒下他,找到他快速生长的秘密,便会是本世纪最为重大的科学发现。最好,也不要给它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这个……”我犹豫起来。
怪兽突然欺身近前,手中一柄重剑上扎下划刺喉割胸,如此粗重的武器竟被他使得灵活无比,犹如毒蛇吐信一般。
我大喝一声,施展开空手夺白刃的小巧功夫,以快打快。仗着家传金钟罩功夫,对于怪兽的重剑不闪不避,一心夺剑。在金钟罩的护持下,怪兽的重剑虽刺得我周身疼痛,但却不能使我流血受伤。我放手一轮疾攻,怪兽立时重剑落地踉跄而退。我却不追击,双手背负气定神闲地站在丈许开外,与瞪大了双眼,惊讶莫名的彪形怪物判若云泥。
“好!”黄三喜笑颜开大声鼓掌赞叹。“这位……咳咳,兄弟。”我尽量使自己笑得和善一些,抱拳拱手为礼,“你……会说话吗?可否暂时放下敌意,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详谈。”
彪形怪兽脸上惊惧渐散,两眼眯成一条细缝,指着我问:“盗陵者?”
它说的是古代维京语,但语气生硬,发音也不太准,似乎不太习惯新的身躯。
我往前走了一步,摊开手以示没有敌意,小心翼翼地道:“我们不是盗陵者,只是想来这找一个人。在下张大勇,还未请教……”
岂知那怪兽眼中突然迸出凶光,摘下舱壁上一柄弯刀便向我掷过来,口中疯狂叫嚣:“入陵者——杀!”
幸好我并未曾放松警惕,腰部一折,使出个后铁板桥,那锋利的弯刀几乎是贴着我的鼻尖擦过,几缕发丝亦被它削落。
寒光迸闪!怪兽脚下一蹬,跨过两丈距离,醋钵大的拳头向我猛击过来。我避无可避,大喝一声,无奈下举起右掌迎去,“砰”一掌击在怪兽拳头之上,掌风气劲以拳掌交接处为中心,四下溢开,一时间船舱内积蓄了千万年的尘土喧嚣飞扬,迷人眼睛。
这下子我可吃了大亏啦!似金钟罩、摔碑手这等外家顶尖功夫,运劲时需要大口呼吸,以喉间迫发出特异声音来配合出掌挥拳,如不这样就容易受内伤。我这么一吸气,尘土立时飞进喉管,止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内息顿时就为之一岔。怪兽借机攻来,一拳击打在我胸腹间,我立时口喷鲜血向后跌退。及至站稳时,已后退了十余步,退到船舱之外。
劳拉与黄三大惊,同时迎上,却怎奈技不如人。黄三一脚便被怪兽踢飞七八丈,头撞在船桅上晕死过去;劳拉多支撑了几招,连连后退,被迫出舱室来到甲板,最后亦被怪兽一掌印在肩头,负伤而退。
肯先生心胆俱丧,站都站不住了,四肢着地向外爬。岂料怪兽手长脚长,一步跨到他身后,十指如利刃般破胸而入,掏出血淋淋的心脏,大口咀嚼起来。红色的血液顺着怪兽嘴角流下,端的是无比恐怖。
我大怒:“好个怪兽,我们当你是心头肉,你却当我们是红烧肉。你张爷爷我今日要破杀戒了!”眼角余光,见怪兽刚刚掷出的弯刀正钉在身旁甲板上。握住刀把奋力一拔,弯刀已在手中。我也不起身,曲膝翻滚过去,弯刀横扫怪兽下三路。
血光四溅,怪兽双腿经脉被我同时割断,伤处深可见骨。它哪里还能够站得住,带着一声惨嚎仰跌在地。我翻身骑上怪兽,高举弯刀狠狠刺下,怪兽身子一偏,弯刀“嗤”地一下刺中它左肩头。
要说那怪兽着实悍勇,连受重伤之后,居然还勉力抬起完好的右臂,捏向我的喉结,企图捏碎我喉骨。我手上用劲抓住弯刀一搅,它登时痛得浑身抽搐,手也松了开来。
趁怪兽痛不欲生之时,我一双铁掌接连拍在它胸上,胸骨碎裂声连串爆响,怪兽七窍喷出血沫,断骨刺入它五脏六腑,显然再也活不成了。
便在此时,异变又生!
整个海盗王陵,突然大放光明,阴暗的地底陵墓变得有若白昼,有七彩光华流转不休。我悚然大惊,转身四望,这才发现光线竟是从镶嵌在墓壁上的水晶发出。
劳拉捂着肩膀艰难站起,勉强一笑:“冰岛深秋初冬季节常有极光,想来是天空中的极光照亮夜幕,被水晶反射了进来。倒不是有什么机关发动了。”
我这才安下心,正待说话,突然见劳拉不自觉捂住了嘴,满脸惊惧。我下意识地急转身,只瞟了一眼,脑袋嗡地一声,头皮上都开始发麻。死去千年的海盗王,双目圆睁,瞳中射出两道白光。白光照耀中,所有怪兽的尸体像蒸发掉一样,全数奇异地消失不见。
那两道光束慢慢纠结在一起,如陀螺般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像是一个小型的龙卷风暴。
我拉着劳拉的手逐步后退,目光却仿佛被吸住了似的挪不开,眼睁睁看着更加奇异的事情在我们眼前发生。
疾转的龙卷风突然凝实,结成团白色光云,越扩越大。光云中有一个朦胧影像,像是女子剪影,体态妖娆,在云中舞动游走。
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光云已经将我俩包裹住,白光中忽然暴起七彩涟漪,赤橙黄绿青蓝紫等诸般颜色交替变换,不由自主地,我和劳拉迈开脚步,向前缓缓走去……
八、虚空幻境
我感觉自己就像身处于噩梦之中,仿佛在前方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邀我不断前行。
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却始终无法摆脱那声声召唤,双腿像是已经不属于自己一样,不断机械地向前迈进。那声音,有些像是故老传说中的摄魂术,可以迷惑人的心神,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仔细一听又像是从自己内心深处发出。
在最紧要关头,我凝起最后一丝意志,一口咬在自己的小臂上。鲜血飞溅,刹那间突然而至的极大痛苦,让我脑子回复清明。陡然间天地为之一暗,等我眼睛再度恢复视力时,我竟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身处于一个宽广到无穷无尽的、白茫茫的空间之中。
我蹲下来低头仔细看,发觉自己脚踏的地方也不似地面,同样是白茫茫一团云。踮了两下脚,感觉软绵绵的,心中更惊:难不成张爷我壮志未酬就已驾鹤西归,否则怎么可能踩在云上呢?而这个古怪的地方,便是西洋人常说的天堂?
我皱皱眉,吐气开声虚拍一掌,掌风将浓雾驱开了些,发现浓雾中有尘埃大小的细小光点飞雾。我伸掌去抓,光点却蓦地飞散开,伸出的手掌抓了一个空。
——这是什么地方?
这么多年来我走遍大江南北、东亚西洋,从未有一个地方令我如此束手无策。即使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也可以根据日月星辰的方位辨别地理位置;即使是在被白雪覆盖的荒原,也可以根据起伏的山丘判断出应该行进的方向。但在这白茫茫一片浓雾里,以往所有经验全没了用武之地。
而且这里静得出奇,连微风吹拂的声音都没有。我掏出怀表想看看时间吧,表里的三根指针居然也消失无踪,好似在这古怪空间里,连时间也凝结住一般。
我开始怀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产生于自己脑中的幻觉。或许便是刚才海盗王双眸中射出来的白光,使我产生这样的幻象。否则的话,明明刚才我还在海盗王哈罗德陵墓中,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到了这么个古怪的地方来了?再说了,我记得刚才一直紧握住劳拉的手没放,何以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呢?
没错,是幻觉!周围的一切一定全部都是我的幻觉!
这时候,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低微呻吟。我镇定了一下心神,循声往前走。白茫茫的雾气中,我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他俯身伏在地下,身子蜷成一团,脸埋在手臂中。那呻吟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我走近那人身前,那人突然翻了个身,口里呼呼喝喝地叫了起来,并且手舞足蹈。我看清他的面容之后又惊又喜,他不正是我们要寻找的胡春来胡老爷子吗!当下我也顾不得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大踏步冲过去扶起胡春来。在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胡春来却双目紧闭,双拳握得紧紧的,不停呼喝呻吟,这种情形就是在做噩梦一般,任我使劲摇晃又或是扇耳光、掐人中,就是叫不醒他。
到了这种时候,我也只能冒一次险了。人体三百六十五处正穴,其中百会穴位于颅顶正中心,为手足三阳、督脉之会。哪怕是一个只有百来斤力道的普通人,运足力气击打另外一人的百会穴,轻则晕倒重则致人死命。但若是武林高手,以适中力道刺激百会穴,则能够使人神智清醒。
一掌下去,胡春来双耳孔中飞散出无数细小光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隐没入浓雾之中。他猛地睁开双眼,一拳就打在我的脸上。
“老爷子,是我呀,你看清楚再打嘛。”我被打得七荤八素,委屈万分。
胡春来眨巴眨巴眼,总算清醒过来了。看到我,怪叫一声将我抱住,哈哈大笑:“是你小子啊,我就知道你小子会赶来。嘿,挺大一人了,还哭什么鼻子,别太激动了,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流的是激动的眼泪吗?我这是痛苦的眼泪!得得得,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先弄清楚这是什么鬼地方,想法子赶紧逃出去。
听我动问,胡春来思考了一会,似乎在考虑通过什么样浅显的语言,才能将前因后果说明白。在他思考的时候,一手就拿起旱烟袋,另一手在虚空中一抓,便多了一把烟叶。塞进烟锅里吧嗒吧嗒吸了起来。
我吓了一大跳。没听过胡老爷子会变戏法啊,这一手也太漂亮了,靠这手艺闯江湖耍把式一定饿不着他。
看到我目瞪口呆的傻样,胡春来咧嘴一笑,手一挥,一桌香气扑鼻、四凉菜四热菜四冷盘的席面,外带着桌椅碗筷凭空出现。
天!这哪是戏法啊,这简直就和神仙法术一般,太神奇了!我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凉皮放进嘴里,那味道,那口感,和京城八味轩里做出来的一模一样。我忍不住往胡春来身上又拍又打,想要弄明白他到底把这一大桌东西藏哪儿了。
“去去去,我身上没藏东西。在这鬼地方,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除了活物之外,只要你想,都会变出来。不信你试试。”胡春来拍开我的咸湿爪,不耐烦地说。
“我也行?”我半信半疑,摊开手,想象着手里有一个苹果。过不多时,果真有一个大红苹果出现在我手里。
我这可唬到了,手一抖,苹果掉到地下。那苹果咕噜噜滚几滚,变得透明起来,慢慢烟消云散。我抹抹额头,一脑门子汗——别不是,咱一不留神成了神仙了吧。
“别瞎想了,不是咱们有本事,是这个地方古怪得很。”
“难不成我们这是在仙境里?”
“仙境?”胡春来嘴唇一翘,想笑,没笑起来,反而一脸苦涩,“这鬼地方,四下一片白茫茫,连根草都不生,比广寒宫还孤清寂静。清醒的时候还好,一到睡着,嘿嘿,一不留神可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