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班特里夫人在做梦。她的香豌豆花在花展上赢得了一等奖。身穿长袍和白色法衣的教区牧师在教堂颁奖,他妻子穿着泳装从旁边走过。这种举动在现实生活里一定会引起一片反对。不过,梦境赋予的特权使其没有引起教区的任何不满。
班特里夫人沉醉在她的梦里。这些清晨的梦让她很享受,直到被送来的早茶唤醒。半梦半醒中,她听到每天清晨家里都会出现的嘈杂声。在楼上拉窗帘的女佣弄出的窗帘环碰撞声,在屋外走廊清扫的女佣用扫帚和簸箕弄出的声音。远处,大门门闩被拉开了,发出沉重的响声。
又一天开始了。她要尽力从花展中获得最大的愉悦,因为它越来越像一个梦了……
楼下客厅传来木制大百叶窗被打开的声音,她似乎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这种悄悄做家务发出的被压低的声响通常会持续半个小时,它并不扰人,因为太熟悉了。晨曲的高潮是走廊里轻快而节制的脚步声、印花布裙子的窸窣声,茶盘放在了门外的桌上,茶具发出低低的叮当声,进屋拉窗帘之前,玛丽轻轻的敲门声。
睡梦中的班特里夫人皱起眉头。蒙眬中,她感到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不太对劲儿。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太匆忙、太快了。她的耳朵下意识地等待瓷器碰撞的声音,却没有等到。
敲门声响了。睡梦中的班特里夫人应道:“进来。”门开了,现在应该是窗帘被拉开的声音了。
但是没听到窗帘环的碰撞声。昏暗的绿色光线里传来玛丽急促的呼吸声和惊恐的叫喊:“哦,夫人,哦,夫人,藏书室里有一具尸体!”
接着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她又冲出了房间。
2
班特里夫人从床上坐了起来。
要么是她的梦境出现了转折,要么就是——就是玛丽真的闯进来说(难以置信!不可思议!)藏书室里有一具尸体!
“不可能,”班特里夫人喃喃自语,“一定是我在做梦。”
尽管这样说,她却越来越觉得这不是个梦,那个一向非常克制自己的玛丽确实说了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班特里夫人定了定神,然后急忙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熟睡的丈夫。
“亚瑟,亚瑟,醒醒。”
班特里上校咕哝着抱怨了什么,翻了个身。
“醒醒,亚瑟。你听见她说了什么吗?”
“很有可能,”班特里上校口齿不清地说,“你说得很对,多莉。”接着又睡着了。
班特里夫人摇晃他。
“你听好了,玛丽进来说藏书室里有具尸体。”
“呃,什么?”
“藏书室里有具尸体。”
“谁说的?”
“玛丽。”
班特里上校醒了,他定了定神,试图应付眼前的局面。他说:
“别胡说了,老伴儿。你在做梦。”
“不,不是的。开始我也以为是做梦,但不是。她真的闯进来这么说了。”
“玛丽跑进来说藏书室里有具尸体?”
“是的。”
“但这不可能。”班特里上校说。
“对,对,我也觉得不可能。”班特里夫人犹豫了。
她想了想,又说:
“那么,为什么玛丽说有呢?”
“她不可能说有。”
“她确实说了。”
“一定是你的幻想。”
“我没幻想。”
班特里上校现在已经彻底清醒了,他打算把这事弄个明白,便和气地说:
“多莉,你刚才是在做梦,就是这样。是因为你读了那本侦探小说《断火柴的线索》。你知道的,埃格巴斯顿勋爵在藏书室壁炉前的地毯上发现了一具金发美女的尸体。小说里的藏书室总会发现尸体。我在现实生活中可从没遇到过。”
“也许现在你遇到了,”班特里夫人说,“不管怎么说,亚瑟,你得起来去看看。”
“但是说真的,多莉,这一定是个梦。你刚醒的时候,梦总是特别真实,于是你就相信是真的。”
“我刚才做的梦完全不是这样的,我梦到的是花展,牧师的妻子穿着泳装——诸如此类的事。”
班特里夫人来了精神,她跳下床,拉开窗帘。秋日晴朗的日光立刻涌进了房间。
“这不是我的梦,”班特里夫人肯定地说,“快起床,亚瑟,下楼去看看。”
“你让我下楼去问问藏书室里是不是有具尸体?别人肯定会以为我是个该死的傻子。”
“你什么也不用问,”班特里夫人说,“如果真的有具尸体——当然也可能是玛丽疯了,认为自己看见了不存在的东西——立刻会有人告诉你。你一个字都不用说。”
班特里上校一边抱怨,一边披上睡袍走出了房间。他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楼梯下面挤着一小簇仆人,有几个还在抽泣。男管家表情严肃地走过来。
“先生,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我已经下令,在你来之前什么都不许做。现在你要我打电话报警吗?”
“为什么要报警?”
管家扭过头,责备地看了一眼正伏在厨娘肩头、哭得歇斯底里的高个子姑娘。
“先生,我以为玛丽已经向你报告了。她说她已经讲了。”
玛丽喘着气说:
“我太难受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吓坏了,两腿发软,心里直翻腾。看到那个——哦,哦,哦!”
她又靠在埃克尔斯夫人身上,埃克尔斯夫人耐心地说:“没事了,没事了,亲爱的。”
“玛丽有些害怕是正常的,先生,是她发现了那可怕的场景。”管家解释说,“她和平时一样走进藏书室拉窗帘,然后——差点儿被尸体绊倒。”
“你是说,”班特里上校追问道,“我的藏书室里有具尸体——我的藏书室?”
管家咳嗽了一声。
“恐怕是的,先生,你最好亲自去看看。”
3
“喂,喂,喂,这里是警察局。是的,你是哪位?”
波尔克警员一手握着听筒,另一手在系制服上衣的扣子。
“是,是,戈辛顿大宅。什么?哦,早上好,先生。”波尔克警员的语气略微起了变化。他发现对方是警察局比赛活动的慷慨资助人和当地的行政官员,语气里便少了些不耐烦的官腔。
“是的,先生。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吗……对不起,先生,我不太明白……一具尸体?你是说……是……奇怪……是这样,先生……你不认识的年轻女人?你是说……好的,先生。是的,交给我办吧。”
波尔克警员放下听筒,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然后开始拨他上司的电话号码。
厨房里的波尔克夫人探出身来,带出一股诱人的煎熏肉的味道。
“怎么了?”
“你所听过的最离奇的事,”她丈夫回答,“戈辛顿大宅发现了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在上校的藏书室里。”
“谋杀?”
“他说是被勒死的。”
“那女人是谁?”
“上校说他根本不认识。”
“那她在他的藏书室里干什么?”
波尔克警员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波尔克夫人安静下来。警员对着电话用非常正式的语气说:
“是斯莱克警督吗?我是波尔克警员。我接到报案,说今天早上七点十五分发现了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
4
马普尔小姐接到电话时正在穿衣服。铃声让她有点儿慌乱。通常没人会在这时候给她打电话。她是一个生活严谨的老小姐,日程安排得有条不紊,出人意料的电话会让她浮想联翩。
“天哪,”马普尔小姐困惑地看着电话,“会是谁呢?”
九点到九点半是村民们致电问候的时间,一天的计划、邀请做客等等都是那时的话题。如果猪肉买卖出现危机,肉铺老板九点前就会打来电话。一天之中的其他时间也会有电话,但晚上九点半以后的电话被认为是很失礼的。尽管马普尔小姐的外甥——那个作家——很古怪,会在最奇怪的时间打电话,最晚的一次是在午夜前十分钟。但无论雷蒙德·韦斯特有多少古怪行为,早起肯定不是其中之一。不管是他还是马普尔小姐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会在早上八点之前来电话。确切地说,是八点差一刻。
即使是电报也太早了,邮局要到八点才开门。
“一定是打错了。”马普尔小姐断定。
她走到不耐烦的电话机旁,拿起听筒,吵闹的铃声停了。“喂?”她说。
“简,是你吗?”
马普尔小姐大吃一惊。
“是的,我是。你起床可真早,多莉。”
电话那头传来班特里夫人焦虑不安的声音,她听起来气喘吁吁的。
“发生了最可怕的事。”
“哦,亲爱的。”
“我们在藏书室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一时间,马普尔小姐还以为她的朋友疯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
“我知道,没人会信的,不是吗?我是说,我也以为只有书里面才会发生这种事。今天早上我和亚瑟争论了很久,他才同意下楼看看。”
马普尔小姐努力保持镇定。她屏住呼吸,追问道:“可是,那是谁的尸体?”
“一个金发女郎。”
“一个什么?”
“一个金发女郎,漂亮的金发女郎——又和书里一样。以前我们谁都没见过她。她就那样躺在藏书室里,死了。所以你得马上过来。”
“你想让我过去?”
“是的,我立刻派车去接你。”
马普尔小姐迟疑地说:
“哦,当然,亲爱的,如果我能给你带去一些安慰——”
“哦,我不需要安慰。我知道你对谋杀案很擅长。”
“哦,不,说真的,我那一点儿小成功大都是理论上的。”
“可是你特别擅长处理谋杀案。你知道,她是被勒死的,是谋杀。我认为如果家里出了谋杀案,能自己侦破就太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我要请你过来,帮我找出凶手,解开谜团。这太让人激动了,不是吗?”
“是的,当然,亲爱的,如果我能帮你的话。”
“好极了!亚瑟现在不太好对付。他似乎认为我根本不应该对此有兴趣。当然,我知道这事令人难过,可我不认识那个女孩——你见了她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真实。”
5
马普尔小姐从班特里家的车里出来,有点儿气喘,司机为她扶住车门。
班特里上校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看上去有点儿惊讶。
“马普尔小姐——呃——很高兴见到你。”
“你妻子给我打了电话。”马普尔小姐解释说。
“太好了,太好了。她是需要有人陪着,不然会崩溃的。现在她装作若无其事,可你知道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