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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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却隆恩张果老归山 开盛宴江梅妃献技(2)

长安令韦坚,系太子妃兄,颇工心计,尝与监察御史杨慎矜,户部员外郎王鉷,善治租赋,称为理财好手,玄宗因命为陕郡太守,领江淮租庸转运使。坚遂大兴土工,凿通蓝田县北的浐水,引入后苑望春楼下,汇成一潭。

又南达漕渠,铲去淤塞,所有民间邱墓,一律毁掘。自京城至江淮,水道无阻,导入运船数百艘,齐集望春楼下。玄宗亲御望春楼,遍览运船,但见连樯数里,相续不绝。各舟都张锦为帆遍榜郡名,各陈珍宝,已觉得光怪陆离,斑斓夺目。更有一艘最大的运船,作为前导,船头坐着陕尉崔成甫,头包红抹额,身着锦半臂,领着美妇百人,统是丽饰华装,丰容盛鬜,口中随着成甫唱歌,依声相和,一片娇喉宛转,清脆可听。歌词却很俚俗,取名为得宝歌,歌云:

得离弘宝野,弘农得宝邪。

潭表舟船闹,扬州铜器多。

三郎当殿坐,听唱得宝歌。

玄宗也不甚细辨,但觉得耳鼓悠扬,眼帘热闹,不由得心花怒开,非常愉快。再由韦坚进谒,跪奉许多珍品,没一件不是精致,愈觉称心;遂留坚侍宴,并召群臣畅饮竟日,至夜才罢。次日。即加坚在散骑常侍,所有僚属吏卒,褒赏有差,赐新潭名为广远潭。可巧突厥内乱,朔方节度使王忠嗣,乘乱攻克左厢诸部,又兼回纥、葛逻禄二部,攻入右厢,扫灭突厥。两下里又传捷报,正是喜上加喜,内外胪欢。

原来突厥毗伽可汗,自遣阿史德入贡,随驾东巡后,应四十四回。阿史德得了厚赐,仍然归国。嗣是屡遣使求婚,唐廷惯用敷衍手段,羁縻突厥,忽毗伽为大臣梅录啜毒死,国人共立毗伽子伊然可汗。伊然嗣立未几,又复病死,弟骨咄立,遣使入朝,玄宗册为登利可汗。登利尚幼,母婆匐预政,与小臣饫斯达干私通,滥杀大臣。登利叔父判阙特勒,入攻婆匐,婆匐遁去,登利被戕,另立登利季弟,寻又为骨咄叶护所杀,叶护,系突厥官名,见前。

骨咄叶护自为可汗。回纥、拔悉密、葛逻禄三部,并起兵攻杀叶护,推拔悉密酋长为颉跌伊施可汗。回纥、葛逻禄酋长,自为左右叶护。突厥余众,独立判阙特勒子为乌苏米施可汗。唐廷传谕招降乌苏,乌苏不从,于是唐节度使王忠嗣,受命往讨,并约同拔悉密、回纥、葛逻禄三部,左右进攻。乌苏不能抵敌,穷蹙走死,弟白眉特勒继立,号为白眉可汗。忠嗣进击白眉,连破突厥右厢十一部。会拔悉密颉跌伊施可汗,与回纥、葛逻禄三部,互有违言。回纥酋长骨力裴罗与葛逻禄部众,击毙颉跌伊施,乘胜攻杀白眉,传首唐廷。玄宗册封裴罗为怀仁可汗,怀仁遂南据突厥故地,在乌德鞬山下,设牙建帐,渐渐的强大起来。嗣且吞并拔悉密、葛逻禄等部,统有十一部落,各置都督,威振朔方。回纥之强自此始。惟突厥自后魏开国,至是灭亡,所有乌苏子葛腊多,默啜孙勃德支,伊然小妻登利遗女,及毗伽可敦婆匐,先后率众降唐。了结突厥,简而不漏。玄宗亲御花萼楼,传见降众于楼下,封婆匐为宾国夫人,葛腊哆为怀恩王,勃德支等各有岁给。一面宴集群臣,赋诗记盛,尽兴而散。

向来花萼楼中,本为玄宗叙会兄弟处,至开元季年,申、岐诸王,相继谢世。宁王宪享年六十余,玄宗格外厚待,每遇宁王生日,必亲至宁邸,奉觞称寿,或且留宿邸中,叙谈竟夕。平居无事,辄有馈遗,四方所献美酪异馔,无不分饷。宪有所献替,亦必委曲上陈,屡邀听用。至天宝前一年,宪病殁邸中,玄宗失声号恸,停乐辍朝,且语群臣道:“朕兄让德,世所罕闻,吴太伯后,能有几人?非特加大号,不足褒美。”乃追谥为让皇帝。长子琎已受封汝阳王,固辞不许。宁王妃元氏,已先逝世,追赠为恭皇后,葬桥陵旁,桥陵即睿宗墓,见前。号为惠陵。从花萼楼庄宴,补叙宁王殁世,无非表扬让德。寿王瑁由元氏乳养,因得成人,两次发丧,均令守制以报私恩。

玄宗慨手足凋零,两年不登花萼楼,至突厥已亡,残众入降,乃复御花萼楼庆宴,易悲为乐,才辍哀思。迭应前事,以终玄宗友爱之笃。并令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兼河东节度使,忠嗣修城筑堡,卖马屯兵,塞外数千里,得以无患。边民谓:“张仁愿后,安边将帅,要算这王忠嗣了。”不没良将。

玄宗自遣归张果,又召入方士李浑、上元翼等,研究长生术,尝遣使至太白山,向金星洞中采玉版石,宝仙洞中求妙宝真符,其实统是虚伪,毫不足信。玄宗也捣起鬼来,只说空中闻着神语,有“圣寿延长”四字,并在宫中筑坛,炼药置坛上,及夜欲收,复闻神语,谓:“药不须收,自有神明守护。”云云。李林甫等遂上表祝贺,且自请舍宅为观,上下相欺,无一诚意。

就是术士所进丹药,无非是金石水银,试服下去,不但未能延年,反把那一腔欲火,引导起来,遂鼓动生平淫兴,想物色几个娇娃,寻欢纵乐。历代方士,多借此以诱人主。当下命高力士出使江南,搜访美女。力士沿途考察,少有当意,辗转至闽中莆田县,方得了一个丽姝,急忙选归。这丽姝叫作江采苹,父名仲逊,家世业医。采苹生年九岁,能诵《二南》,且语父道:“我虽女子,当以此诗为志。”及年将及笄,更出落得丰神楚楚,秀骨姗姗;更兼文艺优长,能诗善赋,一经选入,大见宠幸,凡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及东都大内、上阳两宫,所蓄佳丽,不下数千,均不及采苹秀媚。采苹常自比谢女,不喜铅华,淡装雅服,自饶风韵。他素性喜梅,所居阑槛,悉值数株,玄宗署名梅亭,梅开赋赏,至夜分尚徘徊花下,不忍舍去。玄宗因他所好,戏称他为梅妃。妃尝撰《萧》、《兰》、《梨园》、《梅花》、《风笛》、《玻盂》、《剪刀》、《绮窗》八赋,无不工妙。

一日,玄宗召集诸王,设宴梅亭。梅妃亦侍坐上侧,饮至数巡,玄宗令妃吹白玉笛,抑扬宛转,不疾不徐。诸王齐声叹美。吹毕,又命起作惊鸿舞,轻盈弱质,往复回环,仿佛是越国西施,依稀是汉宫飞燕。诸王目眩神迷,赞不绝口。至妃已舞罢,翠鬓缘鬟,一丝不乱,惟面上稍带微红,粉白相间,绝似一枝迎岁早梅,娇艳可爱。玄宗笑语诸王道:“朕妃子乃是梅精,吹白玉笛,作惊鸿舞,岂不是满座生辉吗?”随命梅妃破橙醒酒,且令他遍赐诸王。妃一一取给,轮至汉邸,是回叙梅妃事,本据曹邺梅妃传,所称汉邸,考诸唐宗室诸王传中,当时无封汉王者,或谓即广汉王□,未知孰是。汉王已有醉意,起身接橙,不觉一脚踢着了梅妃绣鞋。想是爱他双弓。梅妃大怒,顿时回宫。玄宗未知情由,待久不至,命内侍连番宣召,报称鞋珠脱缀,缀就当来。待至酒阑席散,始终不至。玄宗亲往视妃,妃正睡着,闻御驾还视,急忙起床,拽衣相迎,只托言胸腹作痛,因此违命,玄宗也就此罢了。惟汉王因梅妃退回,料知惹怒,恐他转白玄宗,必至加谴,当下与驸马杨洄商量,求他设法。洄授以密计,汉王甚喜,次日即入宫请罪,直供不讳,但只说是酒后失检,实出无心。玄宗始悟悔妃怀诈,反慰谕汉王,表明大度。待汉王谢恩出去,杨洄即入见玄宗,玄宗与语梅妃事,言下有不足意。梅妃虽然动怒,却未说出汉邸无礼,尚是厚道。洄见玄宗烦恼,乘机劝幸温泉宫,自己伴驾出游,沿途凑趣,荐引一个美人儿,由高力士奉旨密召。这一番有分教:

赢得娥眉争旧宠,从教燕婉刺新台。

欲知所召美人,究竟是谁,待至下回再详。

好大喜功之主,往往信神仙,近声色,汉武帝尝先行之,唐玄宗殆有甚焉。吐蕃退而张果来,突厥亡而江妃进,两不相因之事,而偏若相因,盖安则思佚,不得不慕长生,骄则思淫,不得不求少艾。古人有言:“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夫无敌国外患,而尚有亡国之痛者,非由淫佚致之耶?但张果虽为奇士,而独拒公主之下降,慨然还山,奇诡而不失之正,江妃虽为嬖妾,而独恨汉王之蹑履,愤然还宫,褊急而尚知守贞。以视汉之文成五利,及飞燕合德等,盖较胜一筹矣。至杨妃进而自紊帷墙,并滋浊秽,内乱起而外乱乘之,此鼙鼓之所以动地而来也。故本回叙张果、江妃两事,尚无贬词,以存当时之实迹云。